「吳悠，你好好回答我。」
「是，雪燕小姐。」
即便衣衫襤褸，渾身上下都有燒焦味，但我依然站著直挺挺，恭敬的看著坐在豪華辦公桌後方的那名銀髮女性。
她身穿灰藍色的女用西裝，指尖夾著一柄頗具古風的白色煙斗，不疾不徐的吞吐著白煙。儘管是十分稀鬆平常的動作，但她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散發著嫵媚的氛圍，以及讓人不禁為之傾倒的成熟魅力。
不過基於某種原因，我相信這位能輕易攻破男人心房的美麗女性，此刻應該正想著要從物理意義上攻破我的心房。
她就是我的直屬上司，也就是「獸檻」的最高領導者，林雪燕。
因為她覺得被叫長官很老氣，所以我們都一律稱呼她為「雪燕小姐」。
順帶一提，雖然她毫無疑問是個土生土長的灣國人，但因為自身「異能」的緣故，頭髮從小就被渲染成如同星河般璀璨的銀色。
早在「達爾文災變」之後，髮色跟膚色就已經不再是能用來判別國籍的方式了。
「告訴我，我們『獸檻』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
「直屬於聯合政府，成員大部分由達爾文災變後誕生的超越者所組成，專門處理和調查各種異能犯罪及相關事件的組織。」
「對你而言呢？」
「……有高風險所以貸不了款的廉價保安。」
「就算是廉價保安，你也已經是一個資深的廉價保安了！為什麼連那個胖子，喔不對現在是死胖子了，為什麼連他設下的炸彈都沒察覺？」
「這個嘛……我本來是想說危機當頭還想著黃金的人不會有那種氣魄同歸於盡的，結果是我誤算了，哈哈哈……哈哈……」
和我硬擠出的笑容對望片刻，雪燕小姐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拿起佑司不久前提交出來的報告細細端詳。
「算了，幸好那些恐怖份子的據點是設在廢棄的工廠，爆炸的事後處理也不會太難搞，這次就先放過你吧。不過……交上來的報告書裡面有一個叫『甘蔗』的請款項目是怎麼回事？」
「好像是在爆炸的時候不小心毀掉了附近一些農作物的樣子吧。」
我邊用認真的表情扯謊，邊在心裡暗罵把這種無聊事寫進報告書的佑司。
「唉……反正是小錢倒也無妨，那麼你的隊員們呢？有出現戰損嗎？」
雪燕小姐好像也不是非常有興趣，瞥了我一眼後便換了個話題。
「多虧夏彌有及時發動能力把大家都帶走，隊員們都平安無事，現場的事後處理佑司也已經辦妥了，不用擔心。」
「是嗎？有個優秀的副隊長真不錯啊，哪像我眼前這位徒有虛名的『史上最年輕的外勤主管』。」
「有他在確實讓我省心了不少……」我自動忽略了她的後半句話，並迅速轉移話題：「還有啊，雪燕小姐，您不問問我的傷勢嗎？我現在整個人都變得破破爛爛的喔？」
「反正你那麼廉價，只要沒死我就懶得管。」
「……」
看來她是真的打定主意把我當成廉價保安在操了。
「那麼，口頭簡報差不多就到這，我就先去面試地點了。」
我看了看旁邊的掛鐘，時間也已經朝著三點逼近，要是作為面試官的隊長遲到，讓新來的隊員產生不良印象可就麻煩了。
「喔，你去吧，剛好我等等也要和上層的那些老頭開會。似乎有些人對於獸檻居然連一個五級任務都無法處理好這件事頗有微詞。真受不了……那群從來沒上過前線的蠢貨總愛找機會落井下石。」
「這……非常抱歉……」
這次我是真心誠意的在向她道歉。
雖然雪燕小姐乍看之下有些暴躁，不過其實還算是體恤部下，最重要的是在上層因為政治鬥爭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雪燕小姐會盡可能的讓我們隔絕在官僚體制之外，不讓獸檻的行動受到政治影響。
對於跑現場的探員們來說，沒有比那還要更友善的協助了。
「至於面試的合格與否就交給你全權決定，畢竟是要選拔你自己隊伍的新人，只要你認為有潛力、能幫得上你的忙就行，其他我不會過問。」
雪燕小姐提起煙斗，在桌上的水晶煙灰缸邊緣輕敲了幾下，一些燃盡的煙灰就這樣被抖落了下來。
查覺到周圍的氣氛隨著她的這個動作而驟然一變，我下意識的集中了注意力。
「吳悠，你率領的那隻小隊……『獵犬(Hound)』在我們獸檻裡是最精銳也是最特殊的隊伍，而去蕪存菁就是你這個隊長的工作。可要謹慎的篩選，千萬不要──」
「──不要再犯下跟我一樣的錯誤。」
雪燕小姐說出那句話後，寂靜在這房間徘徊了數秒。
在這須臾之間，我沒有迴避她那充滿歉疚與悲哀的視線，但也努力壓抑著不讓在臉上透露出任何一絲情緒。
片刻後，我不發一語的轉身離開。
然而在走出辦公室，即將關上門的那一刻，雪燕小姐那略感沉重的聲音再次傳入我的耳中。
「……傻孩子。」
＊
離開雪燕小姐的辦公室後，我先回寢室換了套乾淨的制服，然後在移動到面試會場的途中大略的看了一下這期的新人名單。
獸檻在補充人員時通常會經由三種方式──
在網路報名，並由地方政府自行過濾的「海選」、針對具有優秀異能的平民進行的「個別徵招」、最後是就職七年以上的現役或退役探員的「推薦」。
通過海選的人除非報名者自願，否則多半會進入地方的政府單位就任，這算是一直以來的潛規則了。
而徵招在過去一直都是處於不太穩定的狀況，多的有時候一年可以招攬二十至三十名，有時候就只有寥寥兩、三位。因此目前獸檻最穩定且效率最高的就是推薦制度了，總部每年都有至少三百位以上的新人會來參與面試。
今年也同樣的有三百一十五位新人來到獸檻，上層會先依照異能類型將新人們各自送到不同部門去面試，所以我等等要面對的大概也就只有四五十人左右吧。
「感應生命氣息的異能？這個不錯，在突襲敵方陣營的時候可以探測數量、視情況而定也可以探測地形，可是範圍如果太短的話就不太好辦。精準打擊的異能？這個也行，鍛鍊成狙擊手進行高空偵察的話很有前途，就是不曉得有沒有什麼限制。還有……」
翻閱著手上的資料，我不自覺的開始在心理評估每位新人的異能泛用性。
畢竟有鑒於我們小隊的「某項特殊性」，我勢必得捨棄一些持有不錯異能的超越者，以團隊的整體平衡為優先。
看著看著，在穿越總部的中庭準備前往另一棟大樓時，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右肩處被柔軟的物體碰撞了一下。
似乎是我一個不小心看得太入神，結果和其他人撞上了。
「嗚──！」
受到衝擊後的我紋絲未動，可是撞到我的那個人卻驚呼一聲向後跌坐到地上。
撞了一下就倒地，下盤的基本功鍛鍊的不夠啊──職業病讓我第一時間在心裡給出了這樣的評語。
但是根據那嬌弱的叫聲以及剛才軟綿綿的觸感，很明顯對方是名女性，於是我還是抱持著既然占了人家便宜……更正，是尊重女性的心態，轉過頭對她伸出了援手：
「抱歉，是我走路沒看路，妳還好吧？」
那個人和我一樣穿著獸檻發配的制式戰鬥服，不過掛在頸上的識別證說明了他沒有任何級別的權限，只是一個暫時獲准入內的訪客。
在戰鬥服的外側還披著一件深灰色的連帽大衣，只是外套尺寸明顯大了許多，因此看起來就像是披著一件斗篷。
「是我慌慌張張的才沒注意到有人......很抱歉……」
那女孩一邊紅著臉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邊抓住我伸出的手，重新站起來。
可是當我近距離的看清楚她的面容後，身體和意識卻在一瞬間僵住了。
她藏在連帽底下的外表相當清秀可人，五官小巧且精緻，剔透的光輝在那對碧色的眼眸中微微冉動，白皙的肌膚也因為羞澀而透出一絲紅暈，使她看上去更加的惹人憐惜。
但讓我怔愣在原地的理由，絕不是因為她有多麼俏麗可愛。
而是在看見她的剎那，一個名字就下意識地從我的唇間脫口而出：
「吳律……？」
上一章 下一章
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