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小看一枚貝殼。
黑色的天空,無盡的海,巨濤洶湧,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破爛不堪的竹筏隨著飄盪。
孤獨,無助,絕望,竹筏上,查科瑟縮。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放逐。
即使曾經輝煌,榮耀卻已經不再。
落得這種下場,什麼的頭銜都只是浮雲。
蜉蝣般的一生,晨生暮死,一切再沒意義。
就算再有能力,被擁著權位的人討厭,依舊是被清算。
政治永遠複雜,走得再小心,摔個四腳朝天的機會永不嫌少……查科冷笑,嘲笑自己的人生,嘲笑不可理喻的世道。
好不容易挣得好職位,如日中天的夢想卻成虛幻泡影。
如今,竟要變成海上亡魂,然後變成魚大便。
他好渴……好餓……
真的……真的要葬身大海了嗎?
當查科再次醒來,那討厭的浪滔聲依舊規律地起伏著。
只是聽起來是在遠處。
顯然,他確認自己並不是在海上。
「你醒啦?」他又聽見渾厚低沉的男聲,顯然是這個人救了他。
他覺得喉嚨好乾,渾身無力,連講話都困難。
「這……是……哪?」
「一座無名島罷了。」
查科好不易睜開眼睛,他才看清楚那個傢伙是一位裸體老者。
──欸?欸?幹麻裸體,他到底是怎樣!?
「那個……老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穿上褲子。」那當不雅觀的事物,令他吃力抗議。
老者不以為意,風吹草不動,穩若泰山,鐘擺效應。
「很抱歉,我明白穿褲子是一種社會禮儀,但是在這座島上,穿褲子並沒有意義。」他摸著花白鬍子,面色滄桑:「沒有人的地方,就不是社會,沒有社會,就不需要禮儀。」
他理解老人的意思,但心底還是感到不適。
而顯然,他漂流到一座無人島,島上只住著這位老者。
「現在……這裡多了我……就請你穿上褲子吧……」查科懇求,眼前事物簡直讓他想戳瞎自己。
「好吧,有複數個人類的地方,就等於擁有文明……老身我為文明致上崇高敬意!」他從地上的石縫中翻找,接著,從中拾起某種貝類:「那麼,我就把這枚貝殼黏到恥部遮羞一下吧。」
查科根本搞不懂──他到底在幹麻啊!?
多虧那個老者的照顧,查科身子總算好些,但查科仍難以適應老者下身晃動的貝殼,一但有機會他總會抗議。
「老先生,我很難適應,拜託你穿文明一點的衣服好嗎……」
查科覺得老者先前說得對,有複數人類的地點,即是文明之地。
文明之地,別隨便露出恥部才是常識。
「這裡空無一物,別無選擇,為了你,我黏上了這個象徵文明的貝殼,而且拔起來會痛又會掉毛,為你做出這麼多妥協,你應得知足。」老者的眼眸深邃,看似蘊含無盡智慧。
世俗對他來說,已是塵埃,不因他人的觀感而成驚弓之鳥。
然後,老者將另一個貝殼放在石台。
「你的褲子過不了多久也會破掉。」老者端詳著貝殼,說:「雖然這個貝殼上有黏著一點我的毛,但是這款式頗稀有,是為珍貴物資,看你衣著已殘破不堪,這貝殼還是拿去頂著用吧!」
「我絕對不要……」
「你遲早得適應。」老者摸一把花白鬍子,無奈嘆氣,接著話鋒一轉:「是說,你是怎麼漂流到這座島的?」
「我是被放逐到海上……」
「是圖哈克那個傢伙?」老者瞇著眼說。
查科驚呼:「你怎麼知道?」
「好歹我也一樣也是得罪圖哈克而被放逐,三年多了,這個愚蠢的暴君怎麼過這麼久還沒吃到屎。」
三多年前被放逐的人?難道是……
「你、你是大賢者歐爾德?」查科不敢置信驚呼。
「看來我的名字還有人知道。」
大賢者歐爾德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
那傢伙不僅是個上位魔導士,同時也是魔藥學的專家,魔導圖書館不少文獻都是出自他手,對魔法學的貢獻是當代之最。
真不曉得為什麼這麼厲害的人會被放逐。
但細想後,忽然又覺得不奇怪。
查科無奈地說:「國王是個不可理喻的傢伙,這點我很清楚,你八成也是因為莫名其妙得罪他,而被放逐吧?」
「那個圖哈克不怎麼正經啊,成天想著要我調製奇怪的魔藥。」
查科按著額頭,他絕對相信那不是正經事,甚至完全不想知道細節:「我是瑪妮絲公主的劍術導師,只是握著她的手教她揮劍而已,國王就生氣了。」
「嘖,真夠小心眼的。」
因為有共同講壞話的對象,查科與歐爾德成為無話不談。
共同生活,而暫時成為忘年之交。
歐爾德是上位魔導士,憑藉魔法成為無人島生存專家。
蒐集食物的問題難不倒他,他可以用上級炎爆術在海岸邊炸出一堆魚,甚至用究極洛雷術把海鷗從天上打下來。
但世事卻不如善良之人想像中順利,遠看朦朧美,近看看到鬼,刺蝟彼此靠得太近取暖,總是會互相傷害彼此。
他們還是有處不來的時候。
「小子,你吃太多海鷗了,我用魔法打下四隻海鷗,你竟然給我吃三隻。」
「我以前都不知道海鷗的味道這麼棒,多吃一隻應該不會怎樣吧,你不是賢者嗎?『賢』這個字是啥意思你該知道吧?」
「你別得寸進尺,魔法我放的,魔力也是我消耗的,海鷗更是我打的,結果你他媽多吃一隻,我要生氣了!」
老者智慧的眼眸,因為一隻海鷗氣得蕩然無存。
查科不甘示弱:「怎麼這麼容易生氣!圖哈克嗎你?」
「你少用這種骯髒字眼羞辱人,海鷗被你多吃一隻,怎麼能不生氣!有種自己打啊!」
「小氣鬼,才一隻海鷗!大不了我明天到海裡多拔點海草讓你攝取纖維質。」
「海草完全沒有蛋白質,營養價值堪憂,休想拿這種爛食物敷衍我!」
「你這個老傢伙懂什麼營養價值?每天都吃肉,當心長痔瘡。」
「你完全不知道上級治療術可以治療微血管栓塞!」
「終究還是得痔瘡了嘛!」
「什、什麼!氣死我了!想打架嗎?」
「來啊!」
歐爾德不放過那瞬間,立即詠唱。
但查科是位劍士,就算手上沒有劍,『先發制人』的戰技依然跟隨著他的肉身發動。
「痛痛!該死的王八蛋,你竟然把我的貝殼扯下來!」歐爾德一怒,用急速吟唱施展『戈爾隆附體』,將海岸周遭的碎石集中在身上,把自己組成一具看似筋肉糾結的石魔:「去死吧!垃圾毛賊!」
「跟我拚物理攻擊?傻了嗎你這個老廢物!?」
那天晚上,他們打得不分軒輊,互相把對方傷得鼻青臉腫。
歐爾德狼狽地撿起貝殼黏了回去,查科不屑地冷哼一聲。
他們打不出結果,見到對方的臉又氣得要死。
最後,只好把島劃成兩半。
東面的海崖是水草王國、西面的海岸是貝殼帝國。
亞麻這種材料,雖然耐用,但終究是消耗品。
亞麻褲子縫紉得再如何堅韌,也經不起長時風吹雨打,更何況海風侵蝕。
所以,當褲襠開始迸裂的時候,查科開始感到恐懼。
這座島很小,有兩個『國家』,也有兩個人類,勉強形成一個文明圈,而且他完全不想放棄文明。
他更不想拉下臉。
當初若不是他要求,歐爾德才不會穿上貝殼遮羞……
但當初,他確切地拒絕歐爾德的貝殼。
在這座空無一物的島上,連個棕梠樹也沒,想找到葉子都難了,更別妄想能夠有椰子殼。
忽然,他因為一個劇烈動作,褲子猶如險惡的叛徒裂嘴一笑。
不想見人,卻又羞澀露出一半。
更可悲的是,水草王國終究是海崖,不可能有貝殼被浪打上岸。
即使再身強力壯,跳進鹹水他也無法睜眼看清海底。
他這才明白。
此時此刻,他真正地感到悔不當初。
後悔著當初沒收下那枚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