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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境物語~遙~北境篇》七十一、漣漪

山海 | 2020-07-05 15:07:49 | 巴幣 0 | 人氣 83



  幾日後的正午,艷陽高掛,難得從和泉殿傳出九嵐崎的微慍聲。

  「先前要你們做的事現在做到哪去,跟本王說跟丟?」
  「御主息怒……屬下願領罰……」
  「誰要你們領罰,領罰有用?不要浪費時間了,再去找。」

  九嵐崎視線對渚舞長禎掃去。

  「再讓舞詠侍賀兩族長加派人手去找,找不到線索不用說回族裡,一個都別想再回北境!」
  「遵旨!」

  月嵐王發怒眾臣不敢耽擱,一窩蜂全繃緊皮做事去了,連近身侍奉的御祭都被九嵐崎踢出去跑腿,晤事之間半個祭司都沒有,九嵐崎有些煩躁,把門關了坐定打算揮開翠泉鏡視察。月嵐堇在通道遠遠就聽到他的聲音,探頭探腦等祭司遠離後還不敢出去,她知道王在生氣,之前有弒王的念頭,現在想想忽然覺得後怕。

  「妳是想住在通道裡嗎?都看到頭了還躲。」
  「……」

  少女鑽出來後拍拍衣服,一如往常灰撲撲的臉立刻就讓九嵐崎的心軟下來。

  「……遠遠就聽到你在罵人,誰敢靠近你,凶巴巴。」
  「又不是在兇妳,怕什麼?」
  「祭司怎麼會被你罵?」
  「做錯事本來就要挨罵。」
  「是發生什麼嗎?沒看過你這麼兇的。」
  「沒事,那是他們的事,還不用妳小鬼頭操心。」
  「又損我!」

  九嵐崎笑。

  月嵐堇箭步上前又一屁股沒大沒小盤坐在九嵐崎面前,傾身端看他的表情,雪銀色瞳裡看不見一絲迷惘,也看不清他在想些什麼,一臉恬淡的神模神樣,九嵐崎不知道這小丫頭腦裡裝了什麼,看她德行心裡一直想發笑,他還真喜歡她這種平常莫名其妙的模樣。她看九嵐崎沒什麼異樣,警惕心便鬆了一百二十分,立刻從懷裡掏出油皮紙,打開包住紙的細麻繩,露出的是五串糯米丸子,每串都用竹籤串了三個,綠白紅三種顏色,塗的醬料口味各不同。

  「喏,舞詠名店兔野的丸子,早上練完刀溜去買的,排很久的隊。」月嵐堇道。

  九嵐崎看了一愣,記憶中的父親似乎很喜歡家店的點心,忖了半晌沒說話,月嵐堇見狀以為他不喜歡。

  「幹嘛不講話,真沒禮貌。」月嵐堇道。
  「其實是妳自己想吃?」九嵐崎挑眉。
  「什麼啊?你又不能自己去買,這家很有名的,難道你會叫祭司出去幫你買這種街巷小吃?」月嵐堇皺眉。
  「嗯……他們可能會先花個七天把店家的底翻過來查個遍,買完後要經過一百零八道手續幫本王試毒,還有咒儀那邊會確認個五日……然後還有……」九嵐崎尋思。
  「別別別……真囉嗦,要吃不吃隨你。」月嵐堇冒青筋。

  九嵐崎靠著脇息撐下巴,笑吟吟看著她。

  「話說,本王印象中以前的口味好像沒那麼多……妳是真的自己想吃吧?」九嵐崎似笑非笑。
  「又是父親的記憶嗎?所以你不能全吃光啊,留串給我吧!排隊排很久的……」月嵐堇用鼻孔哼氣。
  「才不要,新口味不是嗎?妳想吃再去排啊?」九嵐崎道。
  「……是我去買的耶?」月嵐堇像看著臭小子般的表情。
  「嗯嗯,做得好,下去領賞。」九嵐崎點頭道。
  「……。」月嵐堇無語。

  漣漪。

  一點點的漣漪。

  一點點的漣漪連接著另外那一點點的,漣漪與漣漪終究是碰撞接合,最後變成波瀾擴散到……

  每個角落。

  最近九嵐崎偶爾會做一件事,就是用泉水看看月嵐堇在做什麼。月嵐堇是宗家人,自然同是眾多承受詛咒的對象之一,九嵐崎身為詛咒者之子,他從來不想認真地過問有關她的任何背景,對於受到詛咒的月嵐族來說,家族間會發生的事已然大同小異。

  九嵐崎還年少時,迎來父親離世後的第一次詛咒,月嵐族的勢力從北境最強成為北境最弱,有人以為一切如夢,經過多年的養息終歸無事,另些人提心吊膽等待那天到來。然而人終究是人,即使在危機時刻仍能夠對彼此揮刀,當北境真迎來了那天,月嵐族家家戶戶人各有半數者左手腕果然都浮現暗紅色泉紋,月嵐村再次陷入狂亂,當時九嵐崎正在和泉殿中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夢舞澄與其繼承人保岡元平還有部分殿所的頭領祭司全都在晤事之間繃緊神經等待月嵐王的一句指示,人數眾多卻氣氛凝重毫無任何交談。

  在翠泉鏡上,九嵐崎看見有些親人間彼此緊抱,沒多久緊抱的家人中有一半成為了屍體,有些人一樣守在屋內於最後一刻對自己的親人下手,還有的人甚至為了讓自己喜愛的人存活,抓住愛人的手捅死對方的親人。

  倫理道德盡喪。

  那日夜晚月亮是紅色的,北境萬物悲鳴,水月刀腥氣再次濃厚彷彿死者的血都被刀給吞噬,詛咒之亂於四日後落幕,一切再度回歸平靜,期間守在晤事之間的每位祭司頭領沒有收到月嵐王任何一句聖諭,直到第五日九嵐崎才召眾人收拾善後,討論如何讓月嵐族再次生息,此舉看在眾人眼裡,年輕的月嵐王彷彿是一個替自己父母報仇的惡鬼,對此評價,九嵐崎不曾反駁過。

  慢慢地九嵐崎年紀增長,保岡元平曾問過他是否要在詛咒發生前做些什麼防範之事,一個起碼能夠降低死亡人數的事?

  九嵐崎淡淡道:「人要生,但也得死。」

  聽聞後的保岡元平臉色發白。

  大君的話並非毫無用途,九嵐崎後來有朝此方向執行了一些政策以降低詛咒發生當下的死亡率。人就是如此詭異,給盡完全的自由時便會四處爬在他人頭上,一旦苟延殘喘久了,就會對施捨自己的強者回以異常的感謝與依賴,即使對方曾經傷害過自己。因此月嵐王的地位就在此情況下以極緩慢的速度在攀升,眾祭司無法理解九嵐崎究竟想做些什麼。

  月嵐族在詛咒當下很多對自己親人做的事情,九嵐崎都透過翠泉鏡親眼看過,他不曉得月嵐堇是屬於哪一種,無論哪種,對年少的月嵐堇都是沉重的傷痛,他並不想擅自提起。

  今天看到她被同是宗家的孩子挑釁,翠泉鏡聽不清聲音但看得出來似乎在辱罵她什麼,倔強的月嵐堇怎可能輕易服輸,額頭被丟到小石子擦傷,趕跑對方後她又氣得踩那顆石子數下,解不了氣乾脆去附近買碗鹹湯點來吃,最後順便又帶了碗回去給姊姊。

  九嵐崎實在無奈得發笑,頓時他覺得那股感覺冒了上來,卻還是怎麼都想不起。

  宗家因為詛咒導致每戶都死過孩子親人,九嵐崎從鏡中景象推論出她的姊姊是她僅剩的手足,也是最照顧她的人,姊姊經常在兩人受委屈時出頭,為了不讓姊姊擔憂,月嵐堇總是很快把自己的脾氣壓下。在家中的兩人相依為命,平時也不會多與其他人來往,月嵐堇本身不是個容易服輸的人,九嵐崎覺得也許她如此努力鍛鍊自己的實力是為了保護僅有的親人吧?

  宗家間彼此的競爭相當激烈,月嵐堇從小衣食不算缺,年少什麼都得自己動手做,也得自己面對所有事,過得不算容易,於如此弱勢的戶來說,宗家會給用度,臉色卻不會好看到哪去。對從未在殿外生活的九嵐崎來說還算好理解,他會藉由透過泉鏡巡視北境人的生活,早已看得多,宗家私底下的激烈競爭還是知曉的,他是王,除了保護族人,很多事情都屬芝麻小事沒有必要隨意插手,剩下的都是順勢而為。

  一個半的時辰過去,月嵐堇從通道裡氣呼呼地冒出來,馬上就坐在九嵐崎旁邊,九嵐崎忍俊不禁,她看對方又笑得無禮,心裡更窩火。

  「笑什麼啦,你真的很沒禮貌,有哪個王像你一樣啊?」月嵐堇不悅。
  「好幾個啊,只是妳不知道。」九嵐崎用寬袖遮笑。

  他看看月嵐堇。

  「氣這麼久還沒氣完?」

  月嵐堇愣,氣火消散。

  「你怎麼知道我氣很久?」
  「用看的囉。」

  九嵐崎指指放在前面泉鏡裡的水,她恍然。

  「怎麼看,泉水都是占卜用的啊?」
  「因為我是王啊,傻丫頭。」

  九嵐崎崎笑出來,她不服氣。

  「難怪你什麼都知道,該不會也用這個偷窺女人洗澡吧!?」
  「有可能喔。」
  「下流,你這樣還算是保護族民的王嗎!?」

  九嵐崎笑開懷了。

  「用泉水視物是要耗神近力的,才沒那個精神去做這種無聊的事,何況視察民情本來就是本王的責任。」

  月嵐堇一臉不信任。

  「別氣了,哪這麼多事情可以氣?都吃飽了還氣。」九嵐崎道。
  「你都亂看!」月嵐堇微慍。

  月嵐堇氣呼呼地跑到一邊角落盤腿坐下,頭也不回面壁不理他,九嵐崎看她又再發倔也不繼續說,揮開泉鏡顯影,確認祭司昨日回報發生狀況的地點,沒多久他就感覺到坐在角落的少女正在利用時間練習傀儡術,也不吵她。

  專心視察花了不少時間才發覺這女孩子怎麼從剛才開始就無聲無息,回頭看見她竟縮在角落睡著了,莞爾。畢竟是凡人,九嵐崎怕她冷便起身坐在她身邊,提起寬大的袍擺替她蓋上,那隻手放著便不動了,月嵐堇的身子回暖後逐漸放鬆沉睡。九嵐崎望著她的眼神柔和得連自己都沒發覺,他不自覺地彎下身想靠近伸手輕撫她的臉頰,看看體溫是不是回暖了,剎那間被自己的舉止嚇到。

  怎麼回事?
  到底想幹什麼?

  他心裡錯愕著,熟悉感衝上,他怎麼都想不起來,如此不重要的事情為何會一直冒出心海,隨即端正身子靜坐起來。

  不久月嵐堇睡醒,惺忪發現身旁多了高大的人影,身上還蓋著觸感鬆軟舒適的布料,這是她第一次靠月嵐王這麼近,九嵐崎身上散發的氣息與味道讓她感到安心。

  「睡醒了?」九嵐崎道。
  「嗯……」月嵐堇有些迷濛。
  「冷嗎?」九嵐崎問。
  「不冷……」月嵐堇迷糊道。
  「不打算起來?……妳在做什麼?」九嵐崎問。

  月嵐堇觸摸著淨泉袍,看似厚重堅硬,實則輕柔鬆軟,她覺得相當神奇。

  「這袍……好舒服啊……」

  九嵐崎看她迷迷糊糊地把自己的袍袖,貼在剛睡醒紅撲撲的臉頰上磨蹭。

  「所以說了別看外表,小丫頭。」九嵐崎笑。
  「嗯……」月嵐堇迷迷糊糊地答。

  九嵐崎半神的耳力忽聽見晤事之間傳來的腳步聲,二話不說立刻將大袍把她蓋住,月嵐堇沒清醒的都給嚇醒。

  「你做什……」
  「噓,別說話。」

  果然,從門外傳入聲音。

  「御主,屬下有事稟報。」

  是祭司,他並不意外,每年差不多此時間點他們都會通報同一件事,他遠遠揮開門。

  「說。」九嵐崎道。

  九嵐崎准許後,祭司為求禮則不直視王,於晤事之間跪坐俯身,祭司抬頭發現一直習慣坐在相同位置的王消失了,只留下一盆泉水。

  「啟稟御主……嗯?御主呢?」祭司疑惑。
  「這。」九嵐崎道。

  祭司發現王竟然坐在角落。

  「御主怎麼坐在角落?」祭司覺莫名其妙。
  「無聊,換個位置坐坐。」九嵐崎面不改色。

  祭司恍然,依王的個性似乎也不太意外了。

  「秋祭在即,近日屬下會命人準備好一切所需,特來告知御主。」祭司道。
  「知道了,下去吧。」九嵐崎道。
  「是。」祭司道。

  換了位置坐的王讓祭司有些不習慣,笨拙地退了出去。

  九嵐崎怕把少女悶壞,待祭司一走遠立即將蓋住月嵐堇的大袍掀開,看見頭髮蓬亂驚呆的她,忍不住笑出來。

  「……抱歉,事態緊急才這樣蓋住妳。」
  「道歉就道歉,為什麼要笑啊?」

  九嵐崎笑得更大聲,月嵐堇無言。

  「沒禮貌,我要回家了,再見!」

  月嵐堇跨大步從通道鑽了出去,九嵐崎眼帶笑意目送她離開。

  喧囂遠,寧靜的聲音像天空膨脹的雲朵推近耳邊,深入耳內,他緩緩閉眼享受著寧靜,睜眼後望向昏暗的殿,僅餘他一人的殿,萬籟俱寂的殿內只剩下他一個人,也只存得他一人。

  月嵐堇並不是個吵鬧的孩子,對其他人來說她實在有些孤僻,不是她自傲,而是倔強的脾氣讓她與別人的距離更加遙遠。九嵐崎心裡明白有天必定會看見她因詛咒而死,無論是她還是她的姊姊,在他還是月嵐王的日子裡終有天必定會看見她的死亡,想至此,他冒出了把通道封住的想法。

  九嵐崎忽然皺起眉頭,不喜歡有此刻感受的自己,不假思索將腦海的所有事一掃而盡。才剛靜下,有個充滿怒意的訊息竄入腦海,他不太高興。

  「吵什麼?」

  訊息再次衝來,九嵐崎不悅。

  「不讓靠近又想說話?……本王過去,你不准再胡鬧。」

  訊息果然不再衝來,週遭的氣場顫抖似在掙扎,九嵐崎不理會,揮袍袖,步出房門。

  沒多久他進入聖刀殿,讓殿外駐守的武祭司關緊殿門,自己站定在水月前。水月自從被封印後安靜很長一段時間,不知為何直到最近又開始偶爾會對九嵐崎胡言亂語,還有路過的祭司說水月刀會碎碎唸,令人相當鬧心。被咒繩纏綁懸空的水月見九嵐崎到來,刀身緩轉暗紅,卻無更多躁動。

  「有話快說,本王沒時間跟你耗。」九嵐崎道。
  「我……我恨……你……」水月發著低沉詭異的聲音。
  「知道,你說過很多遍了,還有別的事嗎?」九嵐崎冷回道。
  「恨……你們……父子……」水月道。

  九嵐崎輕嘆。

  「所以你只是要說這個?」九嵐崎無奈。
  「不……堇……我要……堇……」水月道。

  九嵐崎驚訝,他不曉得水月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什麼意思?」九嵐崎蹙眉。
  「淨……化……」水月道。
  「本王都無能為力的事,你要她怎麼做得到?」九嵐崎不悅。
  「淨……化……堇……淨化……」水月道。
  「吵死了不要重複一樣的話,給本王講講理由啊?」九嵐崎道。
  「我……喜歡她……想……殺……你……」水月道。

  九嵐崎一征,以為自己聽錯。

  「你再講一次?」九嵐崎道。
  「嘻嘻……原來……你不知……道……她……想殺……還是……想殺……你,你不知道……她……有多……痛恨……」水月道。

  九嵐崎說不出話,比起水月說內容他更訝異的是這當下的自己,月嵐堇想殺他的事本來就存在,但此時的他自己,究竟在驚訝什麼?

  「沒有其他要說的嗎?」九嵐崎道。
  「你不……難過……?」水月道。
  「誰像你一樣成天閒來沒事?」九嵐崎道。
  「你……」

  水月還欲發難,九嵐崎揮個手便讓它睡了。

  轉身離去的九嵐崎心情不太好本想回和泉殿,一念頓腳轉去了月嵐泉殿,入殿後的他坐在泉邊,然後趴在石上望著水紋,靜一陣。

  「你說,水月為什麼會喜歡月嵐堇啊?」

  空氣沉默,突然九嵐崎皺眉伸手,輕拍泉面一掌。

  「什麼叫因為堇討厭我,所以水月比較喜歡她?初代王你是認真的嗎?」

  泉面突然波紋粼粼。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臭老頭?」

  然後。

  他不說話,泉水也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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