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錯胎是件無奈的事。
有的人天生長在富裕的家庭,衣食無憂,想做什麼就能有足夠的資源去執行。
有的人生在貧窮的家庭,即使日子辛苦,也可以苦中作樂,與家人一起認清現實,一起努力生活,即使不富足,依然能夠靠著努力改變往後的人生。
富裕、貧窮,只不過是物質上的差異罷了,在漫長的人生中有非常多可能可以扭轉這一切,富人可能一夕敗光身家,貧者亦可能翻身爆發。
為何即使如此論述,我依然會以『投錯胎是件無奈的事』做起頭呢?
因為,我再如何樂觀,還是有更加難以克服的人生障礙。
那是比起貧窮、富裕,更加悲哀的事情。
雖然難以啟齒,但這就是關於DNA出問題的這件事。
抱歉,我長得有點抱歉。
國小低年級的時候曾經流行的電玩是轟炸超人,印象中有同學都說我的臉被炸彈超人炸到,那種感受超級討厭。
反正什麼東西都可以扯到我臉上就對了,我很不爽,卻又無可奈何。
中年級的時候再次分班,然後我就遇到頗過分的柯育正。
當時SNK的格鬥天王不知道出到第幾代,柯育正竟然說我的臉被暴走八神用紅血的八稚女壓在地上打過才會變成這樣,如果時至今日還發生這種事,應該算是被歸類在霸凌的範疇了。
當時我雖然強顏歡笑,卻也有點難過,為了過日子,努力打掃、努力寫作業、還有把GameBoy借人玩做一些娛樂交際,終於得到「長得很醜的好人」這種不上不下的評價,讓我產生一面能接受一面又受傷的矛盾心理,但就算如此,卻還是難以阻止更多蠢事發生……
例如柯育正一邊玩著我的寶可夢黃版,一邊指著對戰遇到的寶可夢對我說:「麥東來,你為什麼不收服索利普,你們應該要團聚的。」
「為什麼要收服索利普?團聚什麼意思?」
「他長得有夠像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之後我就很不想把遊戲機借他了,他講話真的很過分,又很不會讀空氣。不過,柯育正雖然總是愛說可惡的話,但卻總是能玩在一起,平時並不會太常找我麻煩,大概就是那種一般能理解的雖然卑劣卻不是壞人的傢伙。
然而世道險惡,以我的長相在學校過日子,還是會有難以理解的困擾發生──
某次,我去合作社買個麥香奶茶,跟低年級的女生對上眼,竟然就這樣就把她嚇哭!
到底是怎樣!?雖然我覺得抱歉,但她也要對我感到抱歉啊!!
而、而且!那天我放學還被叫到訓導處問話,有夠誇張!誰告狀的啊?
更可惡的是,國小的訓導主任是個什麼事都想解決的老女人,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嚴肅認真又單身,我想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想解決我的長相問題。
「麥東來同學,主任知道你不是故意把自己搞得面目可憎啦……但相由心生啊……你可以多想一點善良的事情看看,或許就不會嚇到低年級小朋友了啊。」
「我不只有想善良的事,還身體力行……那時還有把五塊投到福利社的捐款箱……嚇哭低年級的時候還把麥香奶茶送她……」
「那你說說看,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你明明知道自己會嚇到低年級小朋友,為什麼要走出教室?」
「我、我又沒辦法!我口渴,我要買麥香奶茶……」
她按著發疼的太陽穴說:「好吧……主任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了,唉,如果你是故意的,本來還想懲罰你的……」
「為什麼要懲罰我!?」我高聲驚呼。
為什麼!?我就算用力檢討自己,臉也不會變成柏原崇啊!
「麥東來同學,你不考慮化妝嗎?」What the……
「妳畫了妝就能嫁出去嗎?」
最後的結局是我被叫到穿堂罰站一個下午收場,那件事就那樣不了了之。
直到某天,有傳聞說廁所鬧鬼。
也不曉得真假,蠢蛋國小生都喜歡亂講話,說什麼有女鬼在哭的聲音,還有人說大便時蛋蛋被蹲式馬桶裡伸出的指尖輕輕戳一下,沒有人去驗證,傳聞滿天飛,搞得超級恐怖人心惶惶。
那些危言聳聽的事,嚇得所有人都不敢去廁所,之後不管男女都跑到花圃的芭蕉樹後面野外解放,那顆芭蕉樹的樹葉還從綠色變成黃色,有夠誇張,太扯了。
我雖然也不敢去上廁所,卻察覺某種容器就拿來小解也不會有人發現──於是之後我去資收桶找維他露P的寶特瓶躲進掃具間就可以解決內急,真是聰明。
但比較可悲的是,飲水機的位置離廁所算是不近不遠的距離,雖然沒太大的問題,但還是有不少人不敢跑去使用。
體育課時,大家把籃球當躲避球丟,太陽又很大,下課後簡直累到不行,然而柯育正就是那種嘴巴壞到極點,膽子卻小到不行的傢伙……
那次他渴得要命,卻不敢想去飲水機喝水,竟然覬覦起別人的飲料。眼神就像是在沙漠中找到綠洲那樣,眼巴巴地看著我椅子下『維他露P』,我驚覺這件事時根本為時已晚。
「吼唷,給喝一下又不會死!」
「你不要喝啦,這瓶放太久,都變成溫的,而且裡面的氣都跑光了。」
「你就是不想給我喝,才在那邊掰藉口,機車的人掰藉口,簡稱什麼你知道嗎?」
我才不想回答那個答案。
「維他露P放太久會變鹹,會有點發酵的氣味,會超級難喝的啦,你不要喝啦。」我打從內心想阻止他,但詞彙貧乏,就是想不到其它方式說服。
「你不只小氣,又長得醜,理由又一堆,又會嚇哭低年級生,如果不大方一點,以後人生會很悲慘。」
「……」
我差點對他的臉蛋施暴。
「哈哈哈,沉默就是默認。」他二話不說,奪走我維他露P。
瓶蓋一轉開來,還發出『嗤──』的氣體聲,他得意地看著我:「你就騙我嘛!?還說放久了會沒氣?」
「等、等等!」
他咕嚕咕嚕大口灌進喉嚨,喝一大口後得到巨大舒解,眼睛彷彿變成『><』符號,「啊──」地暢快吐氣。
我被噁到頻頻乾嘔。
「維他露P放久真的有點鹹,甜味還完全不見。」
「我、我沒騙你吧……」
我有點慶幸剛剛把預防針打滿,他不懷疑真是太好了……
「無糖還算能接受啦,我連黑咖啡都能當高粱灌。」
姑且不管他到底想炫耀什麼,還有他對那些飲料到底有什麼誤解,我只能汗顏地說:「好、好喔。」
「喏,還你,謝啦!」
「不用了……整瓶都給你。」
「哇,你面惡心善耶。」
我簡直慚愧到極點,做壞事卻感到暢快,這對我來說是很要不得的,但想到害到的人是柯育正,又想到他那張可惡的嘴巴,良心的不安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廁所鬧鬼的事情一天不解決,困擾對於我們學生們還是揮之不去的。
畢竟總是有人會遇到吃壞肚子急性腹瀉的症頭,一般來講就是小問題,但遇到廁所鬧鬼不敢去上大號這種事,問題就變成大問題了。
國語課堂,梳油頭看起來很正經的白安樂,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額頭頻頻冒著冷汗。
他隔壁桌的柯育正發現他的神情,還白目地問他:「你是不是自然課的功課沒寫在緊張?」
白安樂痛苦地搖頭。
「自然老師會拿綑成一綑的熱熔膠打人,我也是每次都被打,沒關係啦,你來陪我。」
白安樂痛苦地搖頭。
「被熱熔膠打雖然很痛啦,但感覺很奇怪……我覺得那種感覺可能不只有我會懂,你也可以試試看,分享一下感受,如何?」
白安樂痛苦地搖頭。
「就是……會上癮的感覺……喂,你懂不懂啊?」
白安樂痛苦地搖頭。
「我具體描述看看喔……我是不太清楚,但就是想要不只被打在手掌心,還想被打在其他地方,然後被打下去全身一陣酥麻……會很想叫出『喔~』『啊~』『嘶~』的聲音。」
白安樂的臉緊緊皺成一團,用力閉著雙眼,全身一陣顫抖。
「你在想像那種感覺嗎?哇,不要這樣吧!?」
我坐在他們對面,眼睜睜看著這種蠢事發生,畢竟我早就發現白安樂好像很不舒服,隱約感覺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又不知道怎麼積極幫忙處理,事情都發生了只能扶著額頭,並阻止自己慘叫。
如果硬要給那種聲音配上一個合適的狀聲詞,大概是「噗嚕嚕嚕嚕嚕嚕」之類的吧。
有點大聲,而且聽起來充滿水分。
我當下被嚇得拔腿衝向走廊,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時,濃郁又嗆鼻的可怕氣息整個從白安樂的座位飄出。
那時候玩沒中文化的日文RPG都會有些比較有模有樣的必殺技,我腦袋不知道為何冒出『死亡の氣息』這種怪名稱。
教室頓時充斥同學們的驚呼聲,連國語老師都嚇到拿起兩根白板筆堵住鼻孔,甚至有人誤以為觸發防災演習,竟然頂著書包躲到桌子下。
柯育正整個不敢置信他會在課堂間拉肚子,嚇得跌下椅子驚呼:「有必要爽成這樣嗎!?」
柯育正的腦子到底裝著什麼東西啊?
那次的白安樂簡直糗到不行,椅子上的那灘披薩上面還有中午營養午餐的三色豆,簡直地獄浮世繪,國語課還整個泡湯,女值日生為了賴掉清潔工作還直接暴哭。
週三有一個功課叫做『畫中有話』,幾乎每個人都把那個東西畫出來,作文中還寫了一長串抱怨,整個悲慘到不行。
反正短短一週內,全年級大概有五起同學不敢上廁所而拉在教室的慘烈事件。
訓導主任總算正視這個問題。
那個想要解決我長相問題的女人,真心想解決鬧鬼的問題。
然而,莫名其妙的事又發生了──
大家都知道,柯育正他爸是鄉下禮儀社的禮儀師,有點擅長那種比較傳統道教的儀式,性格也頗不拘小節,畢竟他有時直接就穿著道士服裝來接柯育正放學。
訓導主任當然也知道這件事,於是那天就直接用廣播把柯育正叫到訓導處,逼柯育正打電話叫他爸到學校來做法。
柯爸爸出現後,難以置信會有這種蠢事,誇張地瞪著大眼。
「恁爸是禮儀師,妳叫恁爸來抓鬼?」只見他用那個吃檳榔吃到差點得口腔癌的嘴大叫。
「道士不都是降妖除魔的?你別以為我沒看過港片。」
「女教師不都是在██████████的?妳別以為恁爸沒看過A片。」天哪,鄉下人講話有夠直接。
訓導主任氣到差點掐柯爸爸的脖子。
但好歹她擔任教職多年,深厚的涵養提醒著她不要跟鄉下人計較,她頭暴青筋地說出最優雅的語言:「我付錢。」
柯爸爸好歹也打滾江湖多年,明白吵架沒好處,有生意隨便怎樣都OK,於是就點著頭說:「好好好好好,今啊日就當作恁爸遇到鬼。」
所以說柯爸爸說的鬼倒底是誰?
訓導主任還真的作秀作到底。
隔天,全校師生差不多兩百多人,在升旗典禮的時候全部集合到廁所看柯爸爸作法,有夠誇張,太扯了。
然而,柯爸爸套上道士服開始作法,只見他拿著燃燒的冥紙四處揮舞,桌上有鮮花四果,他口中唸唸有詞,咒語大概有什麼「拜請王爺公、瑤池金母、年年春、年年富貴、年年有保庇、槓頂開花加一台」。
等等!?他絕對是用奇怪的方式應付訓導主任吧?
「各位同學老師,現在我們要把鬼送過奈何橋哦!」柯爸爸繼續用著非常不標準的中文繼續說:「但是奈何橋的守衛很貪心,要給一點錢才可以讓鬼通過,恁爸這裡有放一個臉盆,你們繞到這邊就把錢丟進臉盆,守衛才能被賄賂,鬼才過得去哦。」
他該不會叫我們小學生把買零食的零用錢都丟進他的臉盆吧?
「恁爸等等問什麼,你們都要喊『有喔』,知道嗎?」
「「「有喔。」」」
他點點頭,開啟音響,大概就是那種絲竹亂耳的音樂,他接著搖鈴唸咒語作法,全校師生順著他的指揮像笨蛋一樣圍著廁所繞圈。
「子孫有孝順否?」
「「「有喔。」」」
「有代代出狀元否?」
「「「有喔。」」」
「有人人做頭家否?」
「「「有喔。」」」
「有田田起大厝否?」
「「「有喔。」」」
「啊你們怎麼都只丟一塊錢?」
「「「有喔。」」」
他立刻關掉音響的絲竹管絃,全校師生啞然地看著他。
「你們只丟一塊錢,鬼會過不了橋捏。」
主任帶頭問說:「那不然要怎麼辦?」
「丟鈔票啊。」
低年級的學生聽到『丟鈔票』這種字眼簡直不敢置信,連我們中年級的都不敢置信了,柯育正更是丟臉到不敢抬頭。
然後真的有同學不想丟鈔票,直接嚎啕大哭起來,場面幾乎是失去控制。
這根本是遇到最卑劣詐騙集團的感覺。
訓導主任氣到火冒三丈:「天殺的神棍,給我滾出去!」
「喂,老查某,妳還沒恁爸付錢!」
眼看柯爸爸就被工友們攆出校外,以最爛的方式結束這回合。
然而一旁的我看著柯育正尷尬的樣子,才明白長得醜並不是最倒楣的事。
投錯胎的不只我一個。
這感受……
有夠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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