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人都在發臭,這味道讓我的鼻子發麻。昨天我把奶媽拖到城堡外的時候,哥哥告訴我,要是我們不快點把她埋好,她也會變得臭臭的。這種臭跟好幾天沒洗澡的臭不一樣。我不想奶媽變臭,她會覺得丟臉。
我使勁挖洞,不讓哥哥幫忙,因為要是我跟奶媽說悄悄話的時候哭出來,那就太難為情了。哥哥說既然我不讓他幫忙,他就去找其他事情做,之後就是我說過的,哥哥放火燒掉西翼樓。我聽到哥哥叫我,轉頭過去的時候,看見西翼樓正在他身後不遠處發出火光。
「喔不,狗便的房間在那。」哥哥都那樣稱呼國王的魔法師,所以我也這樣叫他。他住在西翼樓的某處,這是哥哥告訴我的。
聽到我的感嘆,哥哥回頭去看了眼正在燃燒的西翼樓,它像個膝蓋受傷的老人一樣,身形慢慢塌陷下去。
「讓他下地獄去吧。軍隊派魔法師來搜刮過了,可他們沒拿走任何東西,這樣你該明白,那整屋子的抄本和手稿一點屁用都沒有。」
現在我想起來,當時哥哥從口袋裡把手上的紙折起來塞進脖子上的小皮袋。現在他成了貓,那張紙依然在那裡。我沒想看上面寫什麼,反正我也看不懂。我和奶媽都不識字,哥哥懂得一點,但也不多。
今天是城堡被攻破後的第五天,我的肚子空蕩蕩,像有老鼠在裡面抓來抓去一樣疼。我的嘴唇乾得裂開,再這樣下去我連話都沒法說。我拖著腳步走到廚房,把油燈放在瘦竹竿和鍋蓋頭的身體旁邊。他們真能睡,要是我的腦袋也破了一個大洞,肯定沒法睡得像他們那麼甜。
廚房裡亂七八糟,空鍋子、破掉的盤碟、斷成兩截的擀麵棍……一堆有的沒的全掉在地上。沒有麵粉、白糖、蔬菜、肉屑,什麼都沒有,放眼望去連老鼠屎都沒有。我靠在大水缸旁邊,沮喪得快哭出來,但很快我就吸吸鼻子,打起精神。
旁邊有個水缸,它比我還要高,任憑我怎麼推都紋絲不動。看起來,不管是翻倒它或是彎腰進去都不太可能,我在旁邊找了顆石塊,使勁把它敲出一道裂縫,再用力,裂縫大了些,裡面流出一些水。我拚命舔著流出來的水,沒水了就再敲,直到水缸被砸穿一個小洞,都沒有水流出來,我才相信它已經完全沒用了。
旁邊傳來生薑的叫聲,我這才想起牠可能也需要喝水。可是水已經被我舔得乾乾淨淨,真是糟糕。我轉頭想跟生薑道歉時,看見牠叼著一隻剛出生的老鼠,白色的小老鼠比我的手掌還要小。
「喔,我都忘了你自己有門路填飽肚子。」我坐下,摸了摸牠的脖子,生薑畢竟是隻貓,被我這樣一摸就舒服得直打呼嚕。「你為什麼要變成貓呢,哥哥?」
我知道生薑聽得懂我說話,卻假裝沒聽見,自顧自把老鼠的脖子扯斷半截,像個美食家似地吸吮牠的骨髓跟血。我呆呆地看著牠吃東西。我真懷念以前,雖然狗便動不動就來跟我們三個討血,平常我又哪兒都不能去,只能待在地下,但至少那時我有奶媽,也有東西吃。
奶媽說過,我是公主跟太陽的孩子,但國王不願意承認我,所以我就只能待在地下。公主從沒來看過我,奶媽說她不喜歡我,所以假裝沒我這個孩子。
「但我沒做過壞事。」我使勁想想,應該沒有。希望哥哥沒把我尿床的事情告訴公主,不然她會覺得丟掉我真是做得太對了。
「嗯,我的好油燈,她本想靠著給太陽生孩子來讓他能從西方升起,這樣底昂就會變得名聞天下,但他沒達成她的願望,所以她氣得把你給扔到這裡來。」奶媽似乎不太想說這件事,所以眼神飄來飄去,就是不看我。
「不過別傷心,至少她記得給你安排個奶媽。」哥哥把玩著從一隻大胖老鼠身上切下來的長尾巴,正在研究第七種活結,那尾巴快給他玩爛了。
「那你呢?你是我哥哥,所以你也是公主的孩子?」
「不,傻瓜。我只是你的大哥哥,我跟你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要是我爸爸是個整天從東往西跑、弄大女人肚子不負責的傢伙,我會整天以淚洗面。」
「伊慕。」奶媽用生氣的聲音叫哥哥,還擰他耳朵。她做得太對了。
「那你的爸爸媽媽是誰?奶媽的呢?」我隨口問道。
我們的房間很陰暗,但我仍清楚看到奶媽跟哥哥的表情都暗了下來。過了好幾分鐘,哥哥的聲音打破沉破。
「永遠別再問這件事。油燈,不要問別人的爸爸或媽媽是誰,別人問起的時候你也不要回答,哪怕是裝成啞巴都比實話實說要好。」
「我可以說我不知道就好嗎?」我小聲問。
「那你可得小心,像你這種連爸媽都不記得的小孩,人口販子最愛了。不,油燈,如果真到了那種時候,你就逃跑。只要你的爸爸還是太陽,媽媽還是公主,你就得逃跑。」
「要是我跑不掉,被追上了怎麼辦?」
「結果你也看到了。」哥哥雙手一攤,沒繼續解釋。「世道不好,太陽下山以後小孩不乖乖回家,就會變得像我們一樣。」
想到這裡,我有點害怕,於是抱住自己的身體,不過手太短,沒辦法像奶媽那樣完全環住我自己。生薑不知道什麼時候跑走了,或許我該去找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