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問的問題太多，我卻只有一張嘴，這使我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我怎麼能隨便跟琉卡他們走呢？我看向生薑，想知道牠打算怎麼辦，而這次我終於在簡斯面前露出馬腳。他跟我對上視線的當兒，我就知道我剛才把下巴抬得太高，真是個笨瓜！
簡斯沒開口問，而是跟我一樣看了眼樹梢。直到那讓人耳朵發癢的金屬摩擦聲消失，我才發覺簡斯拔出了刀——我想都沒想就倒退幾步——我不懂得怎樣判斷武器的好壞，可那把刀閃閃發亮，看得出非常利，假如我不小心摸到，手指會馬上掉下來。
生薑靈光得多，牠身手矯健地幾步下到地上，一溜煙爬上我的肩頭。
「這可奇了。」簡斯收起刀以後，琉卡在我面前單膝跪下，平視生薑和我。「油燈，這是你的貓？」
「牠叫生薑。」我回答。
「你取名的品味真逗趣，要不是生薑像這樣四條腿又一身黃毛，我也會賭一塊銀幣，猜牠是個星星……」
我沒說話。生薑不變回人形肯定有牠的打算，我最好別多嘴多舌，害牠惹上麻煩。
「話說回來，生薑脖子上這袋子裝的什麼？」琉卡伸出手，我沒來得及阻止她把生薑的皮袋摘下來。「——嗯，一點兒鹽巴跟一張紙。簡斯，我們學過的，有兩種人去哪都得帶點鹽巴，一種是口味重的人，一種是什麼？」
「搞化獸的傢伙。」
簡斯用那種好像正在犯牙疼的口氣接話時，我覺得自己的牙齒也痛了起來。生薑威嚇似地低吼，卻被琉卡一把攫住，被她用折斷雞骨頭的氣勢掰開嘴巴。
「親愛的簡斯，借我一點水。」
喔不，喔不喔不喔不喔不喔不……我像被詛咒一樣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生薑嘴裡被灌了些水，琉卡往裡面倒了一點鹽，然後將牠的嘴巴用力關上，生薑死命掙扎，甚至有些水從牠的嘴邊流出來。
然後，渾身赤裸的哥哥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很抱歉，油燈，路上要是看到可愛的黃貓，我會先確定牠是真的貓，然後捉來還你一隻寵物。你說行嗎？」
琉卡閃電般伸出手掐住哥哥的脖子，他還來不及講半句話就被制住。可憐的哥哥，換做我那樣光著屁股倒在溼答答的草地上，一定會很不舒服。
「太遺憾了，我們可不是剛畢業的杓派菜鳥。看在油燈的份上，我會盡量和善點，但你最好合作。話說回來，一個青髮星星，雖不到價值連城，但用來買馬的話還可以要求對方找錢。我能理解你為什麼化獸。」
「杓派絕不會收這小鬼。」
哥哥被掐著脖子，但簡斯這句話似乎讓他很不愉快，只見他滿頭冷汗地想讓琉卡放鬆箝制，同時擠出一句反駁。
「不要預設別人會加入……有那種驢蛋名字的團體。」
「可以輕一點嗎？拜託。」我懇求道，但琉卡只是對我露出很抱歉的微笑。
「放心，很快就不痛了，運氣好的話。」
簡斯對琉卡伸出手。「讓我看看紙。」他指的是從哥哥脖子上的皮袋裡面拿出的紙。他展開紙張，臉色變得更差了。
「我只問一個問題，小鬼，你識不識字？」
很多年以後，我學習到，問問題是有訣竅的，簡斯這個問題並沒有顯示出他希望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不明白他真意而企圖說謊的話，容易弄巧成拙。
但是，哥哥搖搖頭，整張臉都脹紅了。
「所以你的化獸法不是自己學的？」琉卡敏捷地接著追問：「你的意思是，你們稱為狗便的那個宮廷魔法師，教你怎麼化獸？小鬼，木桶沒套鐵圈沒法裝水，謊言不編完整不能服人啊。」
「妳先放開……我不能呼吸……」
琉卡放鬆了點，哥哥也不再試圖掙扎，我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狗便自己也不會化獸，他用我的血練習過好幾次，我偷看他做，把過程記下來。化獸又不難，你們想的話也能學。」
琉卡跟簡斯看了彼此一眼，她又問：「要是簡斯沒動作，你本來打算怎樣？要我說，你本來大概不打算現身。」
「誰知道你們是哪裡來的，又打算做些什麼？」哥哥揉著自己的喉嚨，他長年待在室內，皮膚跟我一樣蒼白，琉卡的手指在他的脖子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合理的判斷。既然你不識字，那這張紙我就燒了，我想你不會介意。」
我看到哥哥的下巴很輕微地動了一下，那表示他不願意。琉卡跟簡斯畢竟對他不熟悉，而且他們似乎對紙上的東西更感興趣，所以沒注意到這點。
「燒吧，我只是用它包住鹽。但你們最好能給我一張新的紙，我不想就這樣把鹽巴放在皮袋裡。」
「我會給你新的紙。」
我在完全不知道紙上寫著什麼的情況下，眼睜睜看著哥哥保存下來的紙被燒成灰燼，隨風飄走。那張紙是他燒掉西翼樓以後帶出來的，可是我把這個秘密藏在舌頭底下，覺得它像塊燒紅的石頭那樣滾燙。
「對了，我想你就是我們在找的那個星星。你大概不會介意解釋你怎麼耍火焰魔法的。」
哥哥先說了我們躲在房間三天三夜的事情，但他沒有提到奶媽。在他的故事中，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他自稱趁我睡覺的時候去魔法師的房間搜刮，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符咒，那些符咒紙是預先準備好的，沾一點星星血就可以用。
「我找到符咒紙，可拿的時候沒注意到那些紙邊緣很利，我被割傷以後流了幾滴血，血一滴到紙上，它就變成一團大火。所有紙全燒光了。」
「看吧？」琉卡對我做了個展示危險生物的手勢。「我說過，讓隨便哪個魔法師捉住你或你哥哥，我們要對付的麻煩可就要倍增囉。油燈，你哥哥得跟我們一塊上路，你可以自由決定你想加入杓派或篩派，但你哥哥八成會加入篩派。要讓青髮或銀髮星星加入杓派，那都是難如登天。」
我很想和哥哥加入同一派，可是琉卡聽起來並不屬於「篩派」，這樣我選擇跟哥哥一起的話，她可能會失望。她才給過我食物，讓她失望不是個好主意。而且，我完全不知道杓派跟篩派差在哪裡，或許不會魔法的人不能加入篩派。我是個星星，需要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既然眼下能問的人只有琉卡跟簡斯，那最好就不要做會讓他們不高興的事情。況且，哥哥沒有特別指示的話，就表示我可以隨自己的意思做，他沒有說的事情我也不會說，包括奶媽，包括我的爸媽是誰，除此之外，我會自由決定。
「我很想給你點吃的，雖然你吃飽後會拍拍屁股加入篩派，但凡是星星，只要沒犯會規，我就一視同仁。」琉卡狀似可惜地說：「但不走運的是，我沒有多的肉乾了，要是你剛才在樹上有聽到，我的肉乾全給了油燈。」
「不礙事，我昨天晚上吃過老鼠，現在還很撐。」哥哥盤起腿，駝著背，顯得一派輕鬆。「我猜你們討厭我化獸，但要是我能繼續當隻貓，你們可以節省糧食。而且青髮星星太醒目了。」
「我同意。」簡斯蹙眉瞪視哥哥，說道：「找個安靜角落耍你那套把戲，我們就在這裡等。你要敢逃跑，這小鬼就沒命。」
「是，二加一減一還是二，你們沒損失。」哥哥挖苦道，雖然我聽不懂他想表達什麼。「我很快就好。」
「很快。」簡斯扭著嘴唇咕噥。「骨子裡就是篩派。」
「別抱怨啦，青髮星星總得有點手段自保，你就當他們是例外。你對他友善點兒，說不定他還能看在油燈份上為我們做個間諜，這樣我們哪天又跟篩派幹起來的時候，他就有大作用。」
我很難解釋「友善」是什麼意思，但我覺得像琉卡那樣掐人脖子應該不能說是一種友善的行為。不過，她看起來比簡斯更好說話，他們似乎很討厭所謂的「篩派」，這件事我得牢記。
我終於能喘口氣，用衣服下襬擦乾額頭的汗時，生薑再次漫步到我們面前。我還是不知道化獸的過程，只知道變回人形的話必須喝點鹽水。有機會和哥哥獨處的話，我該問問他，要是我能夠變成一隻鳥，我就能飛到天上，簡斯拔刀我也不用怕。
「好啦，我們走。幸虧沒浪費太多時間，簡斯省了我們繼續調查的功夫，真是謝天謝地。」
琉卡和簡斯走得飛快，我跟不上，所以一到街上琉卡就揹起我繼續走，生薑當然沒那個膽子叫簡斯背他，牠自有方法跟上。黃昏時分，我們終於順利抵達城外。
琉卡將暈頭轉向的我放到地上，摸摸我的頭。「該紮營了，好孩子，你知道怎麼收集木柴嗎？不知道的話，我讓簡斯去做，你來幫忙做飯，這樣我就可以讓你在開飯前偷吃點。」
「我聽到了。」簡斯的聲音聽起來像在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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