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重擔〉
抗拒在近距離殺戮同類的力道非常強。這種力道強到經常能夠擊敗自我保護本能日積月累的影響、領導階層的強制力、同儕的期待與保護同志性命的責任。
因此,士兵作戰時就會陷入這種左右兩難的悲慘情境。如果他克服了自己對殺戮的抗拒,並且在近距離作戰時殺了一名敵人,那麼,他的身上就會永遠背負著血腥內疚。
如果他決定不殺敵人,那麼,同志戰死的血腥內疚,以及他的工作、國家、與志向蒙受的恥辱也會跟著他。
他殺了人,該死;他不殺人,也該死。
暴力在媒體上呈現的方式,是告訴我們人可以很容易就丟掉終生的道德禁忌,或是任何其他既存的本能約束,豪不在意地殺人,作戰時也不會因此出現罪惡感。
但是,曾經殺過人的人,或是願意聊起這件事的人,說法又不一樣。
〈否認與殺戮的沉重負擔〉
在殺人的責任與內疚間取其平衡,是出現戰場精神創傷的一個主要原因。
哲學家暨心理學家彼得‧馬林在討論士兵的責任與內疚問題時說,士兵知道戰爭的代價是「死人不會活過來,成殘也就永遠成殘,別想否認自己的責任或過失,因為錯誤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永遠無可抵賴地寫在火焰中、寫在他人的殘肢斷臂上。」
是的,「錯誤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永遠無可抵賴地寫在火焰中、寫在他人的殘肢斷臂上。」
錯誤導致的責任與過失,也許到了最後的確無可抵賴,然而,戰爭就像是一個大熔爐,要燒起熊熊爐火,靠的是許多名為否認的星星之火。
殺人的負擔非常沉重,大部分士兵都不願意承認他們在戰場上殺過人。他們面對他人時會否認,面對自己時也會否認。
甚至士兵們作戰時使用的語言,也在在否認自己犯下的惡行。大部分士兵不說自己殺人,而說敵人被擊倒、損耗、去除、掃蕩、清洗、摧毀。不承認敵人是人,結果敵人變成一些有奇怪名字的動物。
士兵若是戰死,他的苦難也就一起被帶走了,但是殺死他的人,則會永遠和死者活在一起,最後死在一起。
事情越來越清楚:戰爭就是殺人,而作戰時殺人,則會引發痛苦與內疚,這是人殺人的本質。戰爭的語言則可以幫助我們否認戰爭的真相,更嚥得下去戰爭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