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之二:意料之外的造訪者】
十五分鐘前,午後的千代大社前庭,織夜手持竹掃把,進行每天例行的掃除工作。
「掃掃掃、掃掃掃~一年有幾天,我就掃幾天~」
住在山上的好處,就是落葉不必特地裝袋,往旁邊山坡傾倒即可。
不輸給寒風的裙襬,跟隨大幅度的掃地動作起舞。
「呼~都冬天了,落葉還掃個沒完。」
掃不到三十秒就開始抱怨的織夜,兩手放在掃把尾端,軟嫩白皙的臉頰趴了上去。
「哥哥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把剩下的巧克力派都吃光。」
就在這個時候,探知結界產生陌生人穿過的反應,屋內鈴鐺作響不已。
織夜看了一眼樹上貼的驅人結界,確實有好好的在運作。
她以為是絕有什麼事情忘了補充,結果出現的是從沒見過的陌生人。
偶爾會有靈感較強的人,能夠誤打誤撞穿越結界,可是這名身穿白襯衫的藍髮少年,卻毫不遲疑的進到神社裡頭,一點也不像迷路的人。
織夜定睛一看,秀氣俊美的外貌,目光如炬的眼神,撇除撲克臉的表情外,無疑稱得上是個帥哥,可惜眼鏡屬性不是她的菜。
「神社暫停開放喔。」
語氣刻意裝嚴肅的織夜,擺出一副謝絕參觀的嘴臉。
「我是來找麻鬼景杉的。」
「找哥哥的?我哥哥他現在人不在喔。」
對方眉頭微微一皺,露出不悅的神情回道:
「是嗎?那我就────」
「織夜快退開!那傢伙是敵人!」
「哈咿!?」
曉神的呼喊聲從屋子那頭傳來,此話一出織夜便發出奇怪叫聲,扔掉掃把往屋子的方向逃跑。
「門口往前數的三塊木板──」
呈蹲踞姿勢的曉神抬起手臂,往地面奮力一揍,打穿木板取出底下的魔槍恩迪魯斯。
為了能在第一時間取得武器,曉神之前在屋子裡尋找能藏匿武器的地點,最後找到的位置,就是外廊地面這一片傾斜的木板。
「好大的膽子!竟敢大搖大擺的闖進來。」
逃至屋內的織夜以梁柱作為掩護,探出一顆頭嚇阻入侵者。
「走開走開!拜訪我們家沒帶伴手禮不准進門!」
「…………」
站在原地與曉神對視的龍裕,銳利的視線掃了織夜一眼,嚇得她整個人縮回柱子後方。
「咿咿咿──!曉神曉神、快點解決他!」
「交給我吧。」
翻過欄杆的曉神維持落地姿勢,聚集腳底的影之力轉換成魔力,散發些微紫光。
面無表情的龍裕,見情況一發不可收拾,索性右手伸進虛空,取出白色的長弓迎擊。
「有意思。蒼,借我力量。」
他黑色的瞳孔被蒼光充滿,髮絲也覆上一層淡淡的光芒。
「迅雷一閃!」
沒有給敵人拉動弓弦的機會,曉神槍面一轉前踏飛越,高速刺擊的槍身在視線留下紅色的軌跡。
然而她卻沒有刺中的手感,整個人與龍裕擦身而過。
「什麼!?」
對擁有動態視力的狙擊手而言,判讀高速的直線攻擊可說是基本功夫。
迴避同時拉滿弦的龍裕,鬆手射出蒼藍色的光矢。
曉神槍身一橫,試圖彈落箭矢,結果沒能成功擊落,一分為二的箭矢威力不減地繼續前進。
她瞬間就理解了,這光矢並非真正的箭矢,而是純粹匯聚的能量,要不閃開要不正面擋下,掃擊毫無意義。
奔跑躲過兩支光矢的曉神藏到石燈籠後頭,雖然不足以遮住全身,但依然是很好的遮蔽物。
拉滿弓弦的龍裕射出下一箭,一支速度略慢的光矢筆直朝曉神襲來。
戰士的直覺告訴她有危險,曉神立刻遠離遮掩物,下一秒石燈籠被強大的衝擊力道炸個粉碎。
迸發四散的砂土弄得曉神滿身狼狽,但她絲毫不受影響,兩眼緊盯對手的一舉一動。
「哦?比預料中還來得敏銳。」
與剛才相同的慢速光矢再度飛來,看穿這招的曉神偏頭輕鬆閃過,往龍裕的方向奔去。
「抱歉啦,相同的伎倆對我是沒有用的。」
不擅長應對飛行武器的她感到棘手無比,打算拉近距離一口氣解決。
龍裕後跳拉開距離,但是仍被奔馳的曉神貼近,她橫舉長槍準備使出一記劈掃。
(還有三步距離……就是現在!)
揮出長槍的瞬間,她注意到覆蓋自己全身的陰影。
「什麼!」
曉神緊急側滾閃躲,前一刻所在的位置被傾倒的樹幹擊中,發出巨大的聲響。
「剛才攻擊瞄準的不是我嗎!?」
滾了幾圈迅速起身的曉神,擺好架式重新面向對手,只見龍裕弓朝上方,已經發動了下一波攻勢。
藉由蒼藍天空的掩護,十幾支光矢從天而降,對整座庭院傾瀉而下。
判斷無法迴避的曉神屈膝跪地,直接展開碩大的翅膀遮蔽身體,扯破衣服的惡魔之翼硬度勘比鋼鐵,成功阻擋了敵人的攻勢。
然而用於防禦的翅膀,同時遮蔽住自身的視線,在持續傾瀉的箭雨中,龍裕早已拉滿弓弦,對準防禦狀態的曉神。
眼角餘光注意到什麼的他,突然前腳後踩,橫舉長弓轉身射擊後方。
偷偷摸摸靠近的紙式神們驚覺被發現,慌張地轉身逃跑,卻被細針似的光矢一口氣全釘在木欄杆上。
「哇啊啊啊──!」
使役者的織夜花容失色,連滾帶爬的從外廊逃進屋子裡。
隨著雨勢停歇,將剩餘影之力匯聚腳底的曉神,趁勢朝側對自己的龍裕使出最後的迅雷一閃。
彷彿側邊也長有眼睛,龍裕在曉神突進前便跳躍迴避,更進一步在半空中調整姿態拉弓瞄準。
未凝聚成箭矢的光團直接朝曉神射去,然而曉神也不是省油的燈,她霎時作出判斷,展開翅膀減緩速度,低姿滑壘轉身刺向光團。
出乎預料的舉動令龍裕瞳孔微張,下意識擺出防禦姿勢。
遭長槍刺中的光球在兩人中間爆散開來,雖然沒有造成顯著的傷害,氣流卻將雙方各自吹飛到前庭兩端,在地面炸出一個坑洞。
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又回到原點,兩人重新展開對峙。
目睹這一切的景杉,露出不可置信的痴呆表情。
「景杉,不要過來!」
曉神原本想趁景杉不在儘快結束戰鬥,沒想到當事人挑這個時候回來。
「哼,麻鬼景杉,我等你很久了。」
「這是怎麼回事!?」
「景杉快跑,他的目標是你!」
見對手移開視線,曉神挪動腳步,準備發起另一波的攻勢掩護景杉脫逃。
龍裕非但沒有攻擊景杉,反而在一聲詭譎的冷笑後降下長弓。
「你倒是挺悠哉的,竟敢到處亂跑,依然毫無危機意識可言。」
「我、我要去哪裡是我的自由吧……」
無從辯駁的景杉努力保持鎮定,內心羞恥到不行。
「也罷,畢竟我一點也不在乎你的動向,只要人活著就行了。」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算是積極籠絡的對象,被找碴找到家裡來,景杉也不可能悶不作聲。
「──和我聯手吧,麻鬼景杉。」
跳躍式的對話內容,讓腦筋打結的景杉一時沒能跟上。
「這是你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的唯一機會。」
「……你不是一向單打獨鬥?怎麼突然願意聯手了。」
景杉先前才屢次遭拒,現在對方無預警的回心轉意,怎麼想都很奇怪。
「經過前天晚上的噬影一戰,我對你們的評價有所改觀,其中最有價值的──是這位名叫曉神的女性。」
完全解除武裝的龍裕髮色逐漸黯淡,瞳孔恢復正常,被點名的曉神仍然提槍保持警戒。
「擾亂赤東安寧的罪人正躲在北區下水道,對方施展了某種伎倆,消除水道內的影之力,只有出水口一帶不受影響。」
「然而那裡有另一名影在鎮守,此外還佈下遮蔽視線的濃霧,防禦的堅實程度,即便是敵人也值得讚賞。」
「狙擊在霧中起不了作用,因此我需要人協助我突破入口。」
出水口的濃霧並非敵人的遮蔽,而是古川夏櫻的傑作,可見龍裕尚不知曉這件事。
「剛才我已經測試過了,她的實力是貨真價實的。」
雖然演變成戰鬥的局面,並非龍裕此行的目的,但是因應剛才的狀況也不得不出手。
「換句話說,你是因為曉神才打算和我聯手的嗎……」
「當然,難不成你自認有和我同台較量的資格?」
龍裕對景杉的疑問嗤之以鼻,嘴角浮現輕蔑的微笑。
「我承認你很努力,但那依舊改變不了你弱小的現實。」
「我不曉得這女的幫助你們的理由是什麼,如果說運氣也是一種實力,那麼你的好運的確令人刮目相看。」
「景杉,別聽這個失禮的傢伙廢話,只要你說一聲,我馬上把他刺成串燒!」
對曉神的威嚇無動於衷,龍裕兩手一攤繼續說道:
「怎麼說她都是你的部下,我認為該在借用前取得主人的同意。」
「曉神不是我的部下,曉神是我的夥伴!」
「無所謂,你只需要答覆我就行了──是否要和我聯手。」
宛如命令般的語氣,讓景杉心生不悅。
明明是先前求之不得的提案,現在卻無法答應。
如果與龍裕聯手,就免不了與停戰協議的參加者碰面,以他的個性肯定會與其他人大打出手,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很遺憾,我無法接受。」
出乎意料的答案,使龍裕眉毛一挑,他對自己被拒絕的理由十分感興趣。
「跟我站在同一陣線,應該沒有比這更明智的選擇才對。」
無法言明的景杉,只能裝腔作勢的回答:
「因為屍影是我的獵物!」
既然另一邊的目標相同,就沒有必要糾結是否該與龍裕合作。
「即便不和你聯手,我也會解決掉屍影,證明我的價值給你看!」
更別說現在有曉神、丸香兩人的幫助,龍裕的力量並非不可或缺,景杉也不甘願在雙方不對等的情況下結盟。
「看來不必再多費唇舌了,果然和之前沒兩樣,我不該高估你的。」
龍裕再次證明了自己先前的觀點,衝動盲目的麻鬼景杉,稱不上是合格的對手。
交涉失敗的龍裕邁步離去,他與景衫擦身而過時輕笑道:
「那麼麻鬼景杉同學,我等你的好消息。」
望著真弓龍裕離去的背影,景杉胸口充斥一股無法釋懷的苦悶。
「景杉,別聽他胡說八道。」
「我沒事,那傢伙一直都這麼目中無人。」
待龍裕走遠後,透過門縫窺視前庭狀況的織夜,才從屋子裡跑了出來。
「織夜,妳沒事吧!?」
因為一直沒看到織夜跟丸香的人影,景杉還以為她們已經被打倒了。
「嗯,我沒事……」
「沒事就好。」
如果跑出去溜達的時候妹妹出了什麼事,那景杉肯定會自責一輩子。
「可是庭院出大事了啦──!」
坑坑巴巴的步道,碎裂的石燈籠,倒下的大樹,碎裂的外廊欄杆,前庭簡直慘不忍睹。
距離從區民會歸來的玄賀昏倒,還有三十分鐘。
「345號、347號,找到了。」
不熟悉赤東街道的絕,循著北區門牌號碼一間間找,最後來到一棟名為『梅塔莉』的高級商業大樓。
沒來過這種正式場所的絕,進去以前整理了一下領帶位置,做完深呼吸才踏進自動旋轉門內。
「妳好,我三點與羅賓斯先生有約。」
櫃檯的女性翻閱名冊,掛著親切笑容回道:
「諾德曼先生是嗎,羅賓斯先生人在904室,電梯出來以後往左側走到底就是了。」
「我明白了,謝謝妳。」
絕接過電子門卡,搭乘電梯來到位於九樓的一間會客室前。
禮貌地輕敲兩下門後,他才用門卡感應開鎖。
寬敞的室內擺著兩張沙發、紅木桌和一個櫃子,沙發旁的小茶几上,一台留聲機正在運轉,牆面掛著幾幅海港的風景畫,水晶吊燈黃橙色的光芒盈滿其餘空間,奢華復古的擺設可以看出設計者的品味。
這樣子的高級場所本不該出現在赤東,然而這棟大樓的所有權在幾個月前易手,並按照個人喜好大大裝修了一番。
持有者是一位身穿休閒西裝,身型修長的中年人,正坐在對向門口位置的沙發,闔眼聆聽音樂。
深色地毯上的雕花鞋,跟著縈繞室內的古典樂踩踏拍子。
「儘管留聲機只盛行了短短二十年,但是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忘懷它的音色,尤其是撞針在唱片上跳動,沙沙的細小摩擦聲。」
他的頭髮烏黑,和悅的臉龐面色紅潤,難以看出已是垂暮之年。
「這是我頭一遭見到留聲機呢。」
絕的語氣蘊含一絲悲傷,思緒跟著迴旋的唱片轉動。
眼前這個陳舊的機器即便再怎麼古老,也是他原本不可能知曉的事物。
即便獲得超乎常人的壽命,卻無法與時間共同邁進。
對穿越時間的他而言,中間數個世紀的產物,就像是一段被跳過的未來。
羅賓斯停止踩踏動作,睜開一隻眼睛看向來者,表情不悅地叨念:
「我說過只要聯繫我,隨時都可以提供協助,但可沒准你冒名頂替呀。」
絕走近對方的腳步頓時打住,尷尬地搔頰苦笑。
「抱歉,我平常都用本名的,因為怕認錯人所以才……」
他沒想到個性和善可親的前上司,換了一個『人』後印象會差這麼多。
「無妨,畢竟除了你以外,這世上再無人知道這名字了。」
羅賓斯睜開另一隻眼,露出符合年紀的和藹笑容。
「好久不見了,絕。」
「好久沒見,副會長。」
「真是個懷念的稱呼,在那之後我擔任過不少職位,就是沒能再當一次副會長。」
他又覆誦了一遍,臉上充斥緬懷的情感。
「這段時間您變了不少。」
「你倒是沒什麼改變,我以為至少看起來會老成些。」
「這是第幾個身體了?」
「不記得了,人類終究是人類,跟其他的種族比起來不怎麼耐操。」
他撫摸頭頂一小塊光禿的部位,暗示這個身體也快要不行了。
「我在那裡學到很多東西,每一件事情都令我嘆為觀止。」
「那再好不過了,母親大人近況如何?」
「她很好,就是精神過了頭,每次都嚷嚷要我帶東西回去給她吃。」
「哈哈哈,時間一長,哪怕是神也難免會染上惡習呀~」
羅賓斯起身走向櫃子,拿了對玻璃杯和一瓶標明庫萊因的蒸餾酒。
「即便我很歡迎跟故人敘舊,但這應該不是你來找我的目的,在我們暢飲美酒前先說來聽聽。」
「我希望封鎖一部份的市郊區域。」
「從什麼時候開始?」
「今天晚上。」
如此急促的請求,羅賓斯不禁流露出苦惱的表情。
「想必跟今天的新聞有關。」
「是的,恐怕脫不了關係。」
「嗯……現在仍有許多國家在覬覦影的力量,我不認為會有人做出明目張膽的舉動。」
若有所思的羅賓斯,將酒瓶高高舉起,在光線的照耀下,金黃色的瓶中物散發絢爛色彩。
「怎麼說這邊都打著能實現所有願望的招牌,無法排除對方打算孤注一擲的可能性。」
「影神戰爭啊,看樣子母親大人把赤東當成了煉蠱場。」
「至少請稱之為遴選。」
聽到羅賓斯的形容,絕有些困擾的皺起眉頭。
「總之我試試看吧,怎麼說警政署長都欠了我天大的人情,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沒有了,旁枝末節的小事我可以自行處理。」
「話說回來,我看了你給我的參加者的資料,有個問題想請教。」
「沒問題,只要是我能夠回答的。」
「那戶叫作麻鬼的人家,有沒有人眼睛是紅色的。」
「麻鬼一家嗎?」
意料之外的奇怪問題,讓絕握拳抵顎沉思了許久。
「妹妹眼睛稍微紅了點,其他的家庭成員都是褐色,怎麼了嗎?」
畢竟中午才去拜訪過,絕對織夜的印象還很清晰。
「沒什麼,別在意。」
像是要結束話題似的,羅賓斯砰的一聲拔開軟木塞,在玻璃杯內注入澄澈的酒液。
「那麼這件事情就麻煩您了。」
如釋重負的絕大大地呼了口氣,在世上唯一能吐苦水的熟人面前,身心連帶表情都鬆懈了下來,羅賓斯見狀不禁笑道:
「加油吧,畢竟你可是繼承了會長的意志。」
「……時至今日我還是認為,會長的緞帶當初給錯了人。」
即便是知曉世界真相的絕,一談論到這個話題,眼神仍然罕見地透出深沉的迷惘。
對此,他的老友語重心長回道:
「我在扮演人類遊戲的這幾百年來,學會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個人終其一生能成就什麼事情,打從開始就已經註定好了。」
「想不到您明明是惡魔,卻相信宿命論。」
絕接過遞來的酒杯,謹慎地用兩手握住。
「惡魔與人類沒什麼不同,我們都會為了成功而感到喜悅;都會因為挫折感到迷惘。」
「就連經過漫長歲月的您也會迷惘嗎?」
「當然,迷惘可不是年輕人的特權,像我最近就在煩惱,到底該將財產留給家人,還是要轉交給下輩子的另一個我才好。」
「既然在扮演人類,請不要陷入這種非人般的煩惱。」
「哈哈哈~說得好啊!」
相視而笑的兩人,充滿默契的各自端起酒杯。
「「敬卡蓮商會。」」
跨越時空的凡人與惡魔,在約定好的未來舉杯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