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眼中的我〉
我們的意識性思考會詮釋身體反應並賦予它一個形式。然而惱人的事,我要描述自身感受時,一定得先回想和反思。
這又意味著,我必須與我的感受保持距離。於是乎,「我的感受」和「我對這項感受的解釋」永遠不可能是同一的。
也就是說,我的意識決定了「我是誰」、「我是如何像我自己所詮釋的那個人」。
人類對「我」的看法都是一種自我反思的發明。至於意識尚未介入的那個「前意識的我」,我們根本無法掌握,
所以沙特說:「自我不是意識的主人,而是意識的對象。」沙特甚至這樣結論:人會不斷發明新的自我。
「我」就像是「自我詮釋」握在手中把玩的一顆球,「對意識而言,它(自己的『我』)甚至不比他人的『我』更為明確。」
沙特認為,這種不確定性讓人自由。但我們也想說:這種不確定性不同時也讓人不自由?
由於我們無法天生就知道自己是甚麼,而被迫依附在他人對我的評價和判斷上。唯有在與他人的互動與比較中,我們才能找到並辨認出「我是誰」。
倘若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或許我永遠無法知道有「我」、「我是我」。因為要知道「我是誰」、「我是怎麼樣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我不是誰」、「我不是怎麼樣的人」。
我們的「自我」和「自我價值感」藉由不斷的自我確認而建立。我們的特質、優缺點,對自我吸引人、魅力、影響力的想法,都來自於他人及環境的互動。
沒有人能完全置身「比較」之外。我們在觀察別人的同時,也在觀察「別人怎麼觀察我」。
這整個複雜的過程,沙特的啟發者胡賽爾稱之為「返回式共感」:一種會返回自身,自覺與己有關的共感。
人類在這方面可說是天賦異稟,登峰造極,動物界中絕無僅有,因為人能做到:我理解你理解我理解你。
我知道我是誰,是因為我能夠區分人我。我們會注意到自己的天分、能力與正面特質,是因為我們看見他人不具備這些或只有一點。
我們的獨特性和缺點都是這麼確立的,而別人看待我與看待他人的方式也不同。所有這些塑造了我們的自我認知,即「自我形象」。這形象無異於是我在他人眼中形象的多重濾光反射。
我所享有的自由在於,我對他人給予的評價和判斷,並不會照單全收,也不會一視同仁。通常我們會比較重視身邊的人對我們的看法,比較不重視陌生人的。但也不總是這樣,在乎陌生人的看法遠超過親朋好友的人,在自我認知方面是大有問題的,因為實質被表象所取代了。
我們自認為自己是怎麼樣的人,我們就會是那樣的人,但我們的自我認知通常依附在他人對我的認知上。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會那麼無法忍受他人的藐視。
獲得他人的重視是我們建立自尊與自我價值的泉源。自己有沒有性魅力,對許多人而言,並非無足輕重的一件事。
我們都必須藉由「他人眼中的我」來勾勒自己的輪廓。在諸多「我的形象」中,最重要的就是「那個人」對我的看法,我重視他(她)甚於任何一個人,那就是我愛的人,或愛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