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倖存者的聲音〉
沒有人想要記得創傷,就這方面而言,社會與受害者的態度一致。我們都希望生活在安全、可控制也可預測的世界,而倖存者提醒我們,事實往往不是如此。
我們天生就不情願面對殘酷現實,但為了認識創傷,我們必須克服這種不情願,鼓起勇氣傾聽倖存者的自白。
一九九一年出版的《大屠殺證詞:記憶的廢墟》,是作者羅倫斯‧藍格寫下他在耶魯大學佛圖諾夫影像資料中心的工作:「聆聽見證者描述大屠殺經驗,就像在挖掘證據的馬賽克拼圖,它不斷消失在無窮無盡、一層又一層的殘缺不全中。我們跟一個永遠未完成、充滿零碎段落的故事的眾多起點搏鬥,眼前聲音顫抖的見證者,時常被強大的力量拉回記憶深淵,陷入痛苦的沉默。」
其中一位見證者說:「如果你不曾在那裡,你很難描述或說出那是甚麼情形。人類要在那種壓力下生活已經很難,要向從來都不知道有這等殘暴之事的人傳達這些,更是天方夜譚。」
另一位倖存者夏洛特‧德爾博如此描述自己離開奧斯威辛集中營後的雙重存在:「在集中營的『自己』並不是我,不是在這裡跟你面對面的人。不,這太不可置信了。這個來自奧斯威辛的『自己』發生的每件事,現在都不會觸及到我,它們與我無關。這些深沉記憶跟一般記憶的差別太大……如果我不這樣分裂,就無法回到我們人生。」
她認為連文字都有雙重意義:「否則〔在集中營〕被口渴折磨了好幾的星期的人將永遠無法再說『我好渴,我們泡茶來喝吧』,〔戰爭過後〕渴又再次變成目前使用的詞彙了。但是,如果我夢到在比克瑙〔奧斯威辛的滅絕營〕感受到的口渴,我會看到當時的我,枯槁、發狂、瀕臨崩潰。」
藍格的結論發人深思:「誰能為這般破損的心靈拼圖找到適當的墳墓,讓它們一片片安息?生活繼續往前,卻同時奔往兩個時間向度,那載滿哀傷的記憶緊緊扼住未來不放。」
創傷的本質便是創傷難以置信又無法承受,會壓倒一切。每個病患都需要我們暫且放下對「正常」的理解,需要我們接受目前處理的是一個雙重真實:一個相對安全且可預期的當下,以及與之共存,殘破且歷歷在目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