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點的煉獄〉
我們有一段與惡火和書籍相關的漫長歷史,恐懼與魅惑交錯其中。
蓋倫曾提過,火災和地震,是摧毀書籍最常見的兩大因素。火舌吞噬文字,通常是意外事件,但許多時候也是任意為之。
許多個世紀以來,焚書被人們一再執拗地作為荒謬的目的,始自美索布達米亞直到現在(甚至未來)。最好的不在場證明,就是在原地的灰燼上以新規則建立基石,或使之再生,並淨化被作家感染的病態世界。
當審查機構決議將《尤里西斯》焚毀時,喬伊斯曾語帶諷刺地回應,歸功於這一團團火焰,毫無疑問,他們渴望有個小一點的煉獄。
同樣就在那幾年,納粹極權在多座城市的公共廣場上進行焚書活動。數以萬計的書籍由卡車運送到現場,一疊又一疊等著被摧毀。接著,一條條人龍形成,人人雙手捧著一疊書,等著把它們丟進火堆裡。
研究學者估計,「納粹焚書事件」燒毀了超過五千五百位作者的作品,都是新首領認定為墮落沉淪的內容,一八二一年,詩人海因里希‧海涅已經預言了一段書籍火葬儀式的前言,他是這樣寫的:「書籍熾烈燃燒的現場,最後也會燒傷人們。(會燒書的地方,最後也將燒人。)」
事實上,這句名言出自題為《阿爾曼索》的劇作,作品中那部被焚燒的書籍是《可蘭經》,而那些有焚書癖的人,則是西班牙宗教法庭。
焚燒莎草紙書、羊皮書和紙本書,象徵著一在重演的古老沉淪戲碼。人類最早的書籍歷史經常可見猙獰火影。
波赫士作品的一個抑鬱悲愁的角色有感而發:「每隔好幾個世紀,總要再次燃燒亞歷山卓圖書館。」這個簡短句子,表達的是浩劫:那座尼羅河三角洲的首府,數度陷入火海,直到完全被摧毀,埋葬了古希臘時期的一個偉大夢想。
而那些燃燒書籍的火把,就在黑暗中引燃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