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與非選擇〉
在《戰爭與和平》中,主人翁皮埃爾‧別祖霍夫遇到了安德列親王。後者經過短暫的沉默後,問他:「對了,你終究做好決定了嗎?你要當軍人還是外交官?」
在王子的發問中,抉擇的選項是明明白白的那兩個,需做選擇的人和旁觀者都是了然於心的。
這種選擇行為的前提是再清楚不過了:選擇其中一個,必然排除另外那個。此外,安德列親王的問題也呼應了許多經濟學家和心理學家所宣稱的觀點,及選擇乃是訊息與個人喜好的問題。
如果皮埃爾要選擇他的職業,那麼他只需要運用人類普遍都有的能力來了解自己的好號,並為這些喜好排出名次,弄清自己到底喜歡軍旅生涯還是外交藝術,這是兩種明確不同的單純選項。
自十九世紀末以來,社會學家一直對這種人類行為的觀點持懷疑的態度,因為他們主張,人類是服從習慣和規範的動物,而不愛經深思熟慮後才做決定。
正如詹姆斯‧杜森柏里所打趣地那樣:「經濟學家說的都是人們如何做出選擇,而社會學說的則是他們沒有做選擇的餘地。」
然而,社會學家可能錯過了經濟學家和心理學家在不知不覺中所掌握的東西:資本主義將社會生活的許多領域變成了市場,又將社會行動變成了反思的選擇和決策,而這種選擇已經成為一種新的、至關重要的社會形式。
同時,現代的主體性藉由這種社會形式理解、實現自己生活大部分或所有的面向。
社會學家擔心,贊同「選擇」這一理念將是為合理行為的幼稚和唯意志論背書,因此他們全然不理會這個事實:選擇不僅是主體性的一個面向,而且已成為將行動加以體制化的一種方式。
社會學家反而堅信,選擇是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支柱,是經濟學錯誤之認識論的前提,是自由主義的旗艦,是心理科學產生的「傳記式幻想」,或者是消費欲望的主要文化結構。
儘管社會學已經無可爭議地積累了足夠的資料數據,證明階級和性別的約束是從內部操作選擇、建構選擇的,但是選擇仍然都是現代主體與其社會環境及自我聯繫起來的基本模式。
「選擇」建構了社會可理解性的模式。例如,「成熟而健康的自我」就是一種可以在情感上發展出成熟和真實選擇能力的自我,可以發展出逃避強迫性以及上癮行為,並將其轉化為自由選擇的、知情的、自覺的「情感性」自我。
女權主義即是一種「選擇」策略表現出來的:暢銷全球的《暮光之城》系列的作者史蒂芬妮‧梅爾在其官方網站上便簡潔說道:「女權主義的基礎是:能夠選擇。」
相反的,反女權主義的重心在於灌輸女人:僅因她是女人,她就不可以做某某事,也就是說只因為她的性別,就剝奪她的選擇權。
女權運動勢力中數一數二重要的一支,甚至被冠以「贊成選擇」的稱號。
消費文化幾乎毫無疑問地建立在比較和選擇這兩種行為不斷的實踐上。即使「選擇」在實踐的過程中受到限制,事實依然沒有改變:現代生活有一大部分是作為主觀選擇的結果且被人體驗和程式化的。
這一事實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世人塑造與體驗自身主體性的方式。選擇是現代人關鍵的文化故事。
如果說「選擇」已成為各種婚姻、工作、消費、政治體制中主體性的重要載體,它本身就必須成為一種值得社會學探究的範疇,成為自成一格的行動形式,且本身也受到各種文化框架的形塑。
體制化的自由在消費、理念、品味和人際關係領域中,造就了幾乎無限多的可能性,並且透過無數的選擇行為驅使自我履行和落實對自我的定義,而這些行為具有不同的、明確之認知和情感的策略。
因此「選擇」不僅是雷娜塔‧薩萊克勒像我們適切展現的一種普遍的意識形態,而且在大多數的社會體制以及政治運動中,它是自主權被制度化的真正具體效果。
選擇是個體與自我的一種實用關係,其目的在於藉由超越和克服階級、年齡或性別等決定論,來實現自己想擁有的「真實的」和「理想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