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夕像是被控制一般，注意力全放在螢幕上，越靠越近，竟也沒想到要離開。他瞇起眼看著，直到閃爍越來越密集，圖像也越來越明顯。他整個人發毛了。
畫面中顯示了一間像是研究間的室內，一團影子不停地撞著前方的牆壁，牆壁隨著撞擊傳出聲響。影子似乎是被包在一團布裡面，看不清楚形狀，但它身上被插滿了從牆壁延伸而出的管線，有什麼亮色的東西不斷地灌進去，再溢出滴到地上；它的後頭拖著一些殘破、似乎是被扯裂的布，布上頭似乎寫著什麼東西，不過大多已被深色的漬給染上了，只能從牆角的碎布之中拼湊出符咒的幾個角。
螢幕旁的紅點閃爍著，霍夕猛然回過神來。機器的亮光很快地黯淡下來，只剩下一個左下角的一塊依然有著微弱而黯沉的白光。那是一個像是發信器的東西，霍夕突然明白這就是書封要他做的，因為那個光芒給他的感覺這麼地熟悉。
那是淨鬼的光。
牆後的撞擊消停了，除了雜音以外一片安靜。霍夕的目光回到中間那塊裂開的大螢幕上，從裡面看到了一行字。
兼大人，您為什麼要離開我？
像是沒有看懂一樣，霍夕反覆地看著這句話。他腦海中出現了剛剛看見的狐音、那些飛揚纏繞的布。有什麼東西串在一起了。
狐音說她曾經是妖，現在已經不是了。
這是什麼意思？
妖、妖以外的、淨鬼、許家。
僕從。
⋯⋯淨鬼可依力量縮放而有不同效果。如霍太的小妖，便是僅淨化妖氣而不淨化魂魄──
「他媽的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恍若一盆冷水直接澆下來，霍夕大吼出聲，一股怒氣在胸口猛烈地燃燒。他握緊了拳頭，用力瞪著眼前的機器，還有那個白灰色的淨鬼發信器。他全身因憤怒而極熱，卻又感覺到極冷，胃部一陣一陣地翻攪著，對這件事的真相感到噁心。
霍夕全部都明白了，明白郭家私底下進行的淨鬼實驗是什麼東西。郭鐵刀膽小，便妄想著和許家一樣能夠擁有使妖。他們直接抓了妖，用拙劣的淨鬼不停地洗著妖的妖氣，想要製造出類似許家使妖的「物種」。然而淨鬼對妖而言就像是毒，郭家為了讓妖活命，不得不也補充妖氣過去，但是卻因此沒辦法讓它完全淨化。兩種相反的物質在妖的體內對抗，漸漸地，妖越來越能忍受淨鬼，而郭家發現妖並沒有像預料中的被淨化掉，淨鬼也無法繼續壓制，便只能尋求最高等級的淨鬼幫助，因為一般的淨化已經沒有用了，而一般的除妖人也沒辦法隔著牆壁除妖。
霍夕知道使妖並沒有那麼簡單，使妖是自願放棄妖氣轉化的，就算是霍太，也只擁有一個使妖而已，兩者還需要簽下契約。而郭家的實驗簡直就是把妖當作無知無覺的物品，就像是活體實驗一樣慘無人道。
人比妖還要殘忍。人為了慾望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們人類，才是真正的妖！
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氣，霍夕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這裡發火一點用也沒有，既然已經明白郭家在做什麼了，要想的是應對的下一步，怒氣對這件事一點幫助也沒有。牆後的那團影子，應該就是剛剛看到的狐音沒錯，而和自己對話的則是她的魂魄──不，說不定連魂魄也算不上。
他該怎麼做？想必郭家已經打算直接把狐音淨化掉了，一來毀去實驗失敗的結果，二來也可以藉機探測許家的淨鬼虛實。書封似乎不害怕霍夕的力量不夠，也許他們早就預設好增幅措施，只等著霍夕動手。書封把他鎖在這裡，就是逼迫他做出選擇，要嘛乖乖替他們淨化，不然就是等著渴死餓死。
他還能怎麼做？不使用淨鬼的話，不僅會被關在這裡，也沒辦法幫助狐音。狐音是不可能放出來的，霍夕就算想也辦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照他們所希望的使用淨鬼，因為對狐音而言，或許死亡才是一種解脫。
把全部的關係都弄明白，霍夕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選擇。想要對付郭家必須要先從這裡出去，而出去就是使用淨鬼；就算再怎麼想幫助狐音，他所能做的，也依然只有淨鬼。霍夕不禁懊悔自己的無能，若是他再強一點、或是多了解一些符咒招式的話，或許就能夠有別的辦法，而不是照著郭家的安排走了。撇過頭，他刻意不去看螢幕上的字句，希望能夠讓自己好過一點。
走到發信器那邊，果然如他所料，四周貼著很多不知名的符咒，全都相當舊了，字跡也有點模糊。灰白色的光芒微弱地亮著，霍夕感受到淨鬼的力量，卻也感覺到深深的厭惡。
咬著牙，霍夕將手放在發信器上，逼迫自己不去想這樣的舉動算不算是在幫助郭家。狐音到底被折磨多久了？從最低階的淨鬼開始一階一階實驗，撐到現在也不知道過了幾年。
「可惡⋯⋯」
按耐住心中仍然沒有消退的憤怒，閉上眼睛，霍夕集中注意力，想著淨鬼的感覺。將力量集中到手掌上，讓掌心溫暖起來，他不自覺地出了比平常還要多的力，精神也比以往還要集中。然而，機器的紅光依然閃爍著，裂開的螢幕也映上了不完整的一句話，霍夕閉上的雙眼並沒有注意到機器的警示，只想要速戰速決。
請您快走，我會殺了
「淨！」
掌心發出純粹的白光，與此同時，霍夕聽見了「喀」的一聲，就像是什麼東西裂開一樣。他一愣，撤開手，那個發信器居然從中間裂成兩半，而旁邊的符咒竟然像是沾上墨水一般，整張都變成了黑色。與此同時，一股令人渾身發寒的氣息從機器後頭透出來，霍夕整個人一悚，卻全身僵硬，有如被定住一般動也不能動。他很清楚這個感覺是什麼，他曾經半個人浸泡在那裡面。
那是妖氣，很濃的妖氣，幾乎可以讓人窒息。
下一秒鐘，機器尖叫起來，而碰地一聲巨響，牆壁竟然朝前方突出了一大塊，機器的燈光全部都消失了。霍夕猛然驚醒，四肢回復知覺，他馬上轉身、後退，撲向最近的雜物堆，躲在後頭。轟然巨響，塵埃滿天，機器直接被解體，殘餘的鐵塊零零落落地懸在突出的鋼筋上搖晃。
牆壁破了一個大洞，一個人影從瀰漫的沙塵中站起，濃烈到幾乎肉眼可見的妖氣從它身上不斷地滿溢而出。霍夕蹲伏在雜物堆後面，滿身都是灰塵，他摀者嘴咳著，從側面看見它從洞中緩步走了過來，踩在不斷竄出的火苗上。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