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預警，她的吻強勢又輕柔，雙唇突然印在我的臉頰上。
溫熱僅一秒停留，我的腦袋還來不及反應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抬眸又撞進她柔軟的眼神，聽見她問：「放鬆下來了嗎？」
「甚麼意思？」我稍稍與她拉開距離，想看清她的表情。明明泡在冰涼的池子裡，我卻覺得全身發燙，她怎能如此簡單地碰觸我，怎能這樣輕易就點燃我？
「妳怕水？身體很緊繃。」她看我一副不懂的樣子，補充道：「部隊裡的女生，她們跟我說親吻可以讓人放鬆，除了臉頰之外，還有很多地方......」
她放慢字句，視線緩緩掃過我的唇、我的脖子，一路延伸到我的胸前，她的眼睛太澄澈，彷彿只是凝視一件作品，審視著但不帶一絲惡意；我反而被她看得心慌，想要遮掩都怕會暴露自己的無措，只是愣愣站在原地，望著她，忘了說話。
她的沉默也遠比言語深刻，片刻永恆，我無法輕易移開目光，對她有種期盼，隱隱約約。
窒息的寂靜中，她終於放過我。
雙手捧了水往頭上澆，她邊將頭髮往後順，邊朝我婉惜地說著：「我以為妳會開心，明明說過想要好好洗一場澡。」
我鬆了口氣，同時感到意外，她竟記得我隨口說的一句話，這幾個月昏昏沉沉的醒了又睡，每次醒來她都逼著我開口說話，有時我朦朧地動著唇，做夢一樣的囈語，沒想到她把每個字都認真聽了進去。
意識到自己曾救了她一命，可如今欠她的太多。
我張開了雙臂，仰頭往後倒入池中，濺起水花一片，將過多的心思交付水流帶走。
「呼——」真的很久沒那麼清爽，身體乾淨心情也輕鬆起來，不黯水性的我甚至嘗試游泳，雖然一次次像石頭沉入池底，還是玩得不亦樂乎，「哈——呼哈」，當我抬起頭，看見她靠在泳池邊，掛著遠遠的笑望向我。
我發自心底珍惜相視的這一瞬間。
她逕直朝我走來，泛起水波漾漾，然後在我面前駐足，伸出雙手。
「謝謝。」我的手自然地搭在她的掌心，終於逮住一個時間好好面對她說出感謝。
她彷彿沒聽見，連那一抹閃現的微笑都吝嗇，換上熟悉的冷漠表情說著：「踢水。」
我無奈笑了笑，抓著她的手，在她的帶領下學習讓自己浮起來。
練習了一陣子，她忽然皺眉，「在機構的時候沒有學游泳嗎？」
「我只有游泳學不好，其他都很優秀。」她不提我都快忘了我是那所機構的逃兵，嚴格來說她還是我的後輩，我好奇問她：「第一次見面那天妳就知道我的存在？」
「能活著逃出機構的士兵不常有。」
何況我還殺了一名教官。
「我肯定被塑造成甚麼恐怖份子。」
「妳是破壞體制的人，他們不會提妳的名字。」
拉著她的手，感覺掌握到一點漂浮的訣竅，我將下巴抬在水面上朝她咕噥：「所以只讓少數菁英來獵殺我？」
「恩。」她緊握著我的手，輕輕應了一聲，又細聲說著：「原本是我。」
「原本甚麼？」
她停住腳步放開手，我開始下沉，直到腳尖點地，才驚覺不對勁。
她的眉眼突然變得糾結，血絲佈滿眼球，往前踉蹌了幾步，差點要栽進水裡。
我慌忙接住她，讓她靠在胸前，但她緊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漸漸陷進我的皮膚。
「嘶......」我忍住痛，深吸一口氣問：「欸妳沒事吧？」
她埋著頭，用飄忽不定的嘶啞聲音說道：「我應該要......對，我原本應該這麼做......」
鑲在她後頸的晶片輝映太陽光一瞬間晃眼，不詳預感在下一秒驗證，「呃！」，視線翻轉，我被她掐著脖子側倒入水中，水灌進鼻腔，刺痛呼吸鈍痛嗆水空氣，思緒變成一團糨糊，我掙扎著、虛擺無用的四肢。
水底無處施力，我被死命掐住咽喉，無法逃脫的我好像只能接受，腦海片刻閃過一絲荒謬，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卻覺得死在她的手上適得其所。
漸漸失去掙扎的力氣，意識遠離之際，一聲槍響在耳旁炸開。
再次醒來，我全身包裹在溫暖的毛毯裡，眼前昏黃的燭光、裊裊的炊煙，讓我久違想起家人，想起從前跟家人一起露營的日子，弟弟妹妹圍著桌子拼拼圖，爸媽在爐火旁笑談，閒適而溫暖。
好懷念那份喧騰，直到現在我仍沒適應孤單。
我與營火另一端的她對上視線，她的眼眸淡去了癲狂的色彩，平靜的黑瞳此時映著火光彤彤。
「妳醒啦。」打破寂靜的是從沒聽過的爽朗聲音，身穿運動夾克的短髮少女扛著一把獵槍從碎石堆的高處小跑步滑了下來，塵土飛揚中，她笑著朝我伸出手：「叫我萊伊吧，初次見面，不過我可是妳的救命恩人喔。」
還搞不清楚狀況，我就被她拉起手大力晃了晃。
眼前我行我素的少女，沒等我提問就率先回答：「要不是我發現妳，那隻瘋狗差點就要把妳殺掉了。」
我下意識用眼神探詢遠處的她，她置身事外般，低著頭用木棍撥了撥火推。
「妳叫甚麼名字？」萊伊對我異常熱情，卻沒正眼瞧過冷臉坐在一旁的人，我想萊伊大概是游離者集團的一員，站在政府的對立面，此時她沒有把槍口對著那身顯眼的軍制服，就很值得慶幸了。
「嗯？阿？」太久沒自我介紹，我吞吞吐吐回道：「安，我叫安。」
「小安，妳要不要跟我走？我的夥伴都是好人，加入我們吧。」萊伊興致高昂地對我提出邀請，又接著開口，語氣突然轉折：「待在那傢伙身邊太危險了，她脖子後的狗牌雖然有瑕疵，但還是一個未爆彈，隨時都有可能像今天一樣置妳於死地。」
「不過如果沒有她，我早就死了好幾遍。」
「可是......」
萊伊這副焦急的模樣實在太像我天真又急性子的妹妹，熟悉的畫面讓我會心一笑，「我能活到現在都是幸運，當然妳的出現也救了我一命，謝謝妳萊伊。」
萊伊彷彿對稱讚過敏，彆扭地回應：「阿哈哈......突然道謝甚麼的，小安妳真怪。」
許久沒有遇到像萊伊這麼熱情的人，我們聊了好一陣子，從她是怎麼被游離者集團的首領撿到，再講到她第一次獨立完成任務，然後提及他們那裏很少女孩子，所以她才如此懇切地希望我加入，話鋒一轉又想拉我入夥。
一來一往，我軟硬兼施，費了很大力氣才勉強拒絕萊伊的盛情。
她講到自己都睏了還沒放棄，蜷曲在火堆旁瞇著眼，呢喃一些隻字片語。
我站起身，把毛毯在空中甩開，為萊伊蓋上。
輕手輕腳走到火堆的另一頭，與久久不發一語的人併肩而坐。
「我能怎麼叫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