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京城內,荊家府邸。
因為荊鴻忽然調兵遣將,整座偌大的府邸內外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不光是府內的僕人與婢女,另外還有不少披甲的將校與商賈在宅邸內往返,而且要是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他們的目的地皆是位在後院的書房。
這間書房照理來說只有荊家家主,或是他們所邀請的貴賓才能進入,可如今坐在主榻上的,卻是一名身穿青色襦裙的美麗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右眼下方的淚痣更是點綴了她出眾的美貌,可惜在她的舉手投足之間卻明顯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氣息。
「讓下一個進來。」
在寬闊的書案上振筆疾書的女子沒有抬頭,僅是以絲毫沒有溫度的嗓音對身旁隨侍的婢女下令。
後者也立刻俯首稱是,快步走到書房外的庭院。
本用來散步清心的庭院此刻卻顯得相當擁擠,因為有十幾名身分不同的訪客就在院內大排長龍,等著那名女子的召見。而理所當然地,現場並沒有任何人去質疑為什麼她會坐在荊家書房的主位。
沒過多久,一位管理糧倉的軍官就被婢女帶入了書房。
軍官在看見女子的瞬間就屈膝跪拜,恭敬且緊張地拱手道:
「末、末將參見冷蝶姑娘。」
「糧倉有什麼問題?」
冷蝶抬頭瞥了軍官一眼,識別出對方的身分後又旋即低下頭處理公務。
「是的、那個,您不久前下令開倉放糧給博陵的難民,現在易京城內的軍糧已消耗了十之有三,因此想請示是否該從別的郡縣調度糧草,以供戰備?」
「現在正值秋收,濟州各郡上繳的糧食再過一月就會抵達易京,不必再特地抽調了。」
「可是,要是這段期間渤海或安熹來犯……」
「我之後會令其他人去跟城裡的商戶購糧,可暫時填補消耗,你只管繼續發糧就是。對了,我剛才聽聞有部分難民在鬧事,你順便通知魏越將軍再多派兩隊人馬維持秩序……出去吧。」
冷蝶一下逐客令,糧倉軍官就嚇得不敢再多問,匆匆答應一聲就馬上離去。
接著下一位被帶進房內的,是名身材有些微胖的商人。他在看見冷蝶時雖然沒有像剛才的軍官一樣下跪,卻也是戰戰兢兢的躬身行禮。
冷蝶在面對這人時的表現也有些不同,她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目光銳利地望向眼前的男子,冷聲問道:
「沈榮,知道找你過來做什麼嗎?」
「在下……不知。」
「我們濟州府一個月前向你這軍備商人訂購了兩百套輕鎧、一萬支箭矢、還有三千支長槍,約好的交貨日是在上週,如今都十月初五了為何仍未送到?」
面對冷蝶那彷彿能洞穿自己的視線,沈榮頓時留下幾滴冷汗,接著回答:
「冷蝶姑娘,咱、咱們軍備的貨源都是由穎洲鉅鹿郡的工匠提供,可是前些日子他們收到渤海又要對博陵用兵的消息,怕路上遭劫,這才延後交貨了。」
「那是你們上家的事情,跟我們濟州無關。既然遲了我就得跟你們收取違約的費用,也就是貨物價格的一半,應該沒意見吧。」
「照行規確實是如此……但冷蝶姑娘可否看在咱們與荊家長年交好的份上暫且寬恕在下一次呢?」
「當然,我家少爺也希望官府能與商家實現長久的互利互惠。」
好像早就等著對方說出這句話,冷蝶沒有任何猶豫就丟出了替代方案。
「那麼我看這樣吧,請你跟易京城裡的米商購置五千石糧草,再以行情價的七成賣給濟州府,這樣子我方就不再追究耽誤軍備的責任。」
冷蝶的做法可謂一石三鳥,首先比起軍備的違約金,買賣糧食賠的差價就是九牛一毛。再來安排這樁大生意,也可以賣給城裡的米舖人情,甚至吸引更多商戶前來濟州貿易。
最後更直觀的,因為賑濟難民而造成的米糧耗損,就能在轉眼間被她用低廉的價格補上了。
「在下明白了……這事就全聽冷蝶姑娘的吩咐。」
果然在一番權衡利弊後,沈榮還是選擇低下頭,接下了這樁買賣。
見已拍板定案,冷蝶便輕輕拂袖示意對方退去。沈榮自然也不敢多作停留,隨即退出書房、準備他的糧食去了。
「綠萼,帶下一位。」
「蝶小姐,您已經工作許久了,還是先喝杯茶吧。」
這次她身旁那名為綠萼的侍女沒有行動,只是為忙碌了數個時辰的冷蝶遞上一杯涼茶。冷蝶俯視著桌案上的那杯茶,輕嘆一聲後放下手中的筆桿,端起來啜飲了幾口。
就在她喝茶潤喉之際,綠萼便趁機吐露起心中的不滿:
「您說少爺也真是的,雖然說兵貴神速,可是這決定也來的太突然了。害得負責後勤與內務的蝶小姐一時之間忙得不可開交,實在有些過分。」
「別擅自議論主子,這話要是被別人聽到,把妳嘴巴打爛了都不能有怨言。」
「奴婢知錯,再也不敢了。」
被冷蝶瞪了一眼後,綠萼連忙低頭認錯,向後退了幾步。
眼前這小丫鬟的反應讓冷蝶又是一嘆,放下半空的茶杯接著說:
「綠萼,之前也說過了,雖然少爺命我主理內政,但我始終是荊家的一介婢女,說話時不用對我這麼畢恭畢敬沒關係的。」
「那不行,奴婢剛來時就有聽其他嬤嬤說過,蝶小姐早晚是要嫁給少爺做少奶奶的,千萬不可怠慢,而且……而且蝶小姐對我們好啊……」
冷蝶身分雖為婢女,可是由於深受荊鴻信賴,所以職權之大甚至可以隨意調動易京城內的守兵。
即便如此,冷蝶依舊是恪守本分,從不仗著有靠山就對下人頤指氣使。雖說會嚴格執行府中條律,但該給的薪俸與津貼也從沒少過,前陣子甚至還協辦了某個侍女的婚事。
可惜冷蝶的個性不苟言笑,導致荊府的下人始終不敢太過親近,到現在都是對她抱持著又敬又怕的態度。
「大家都是荊家的家僕,賞罰分明是應該的,只是……我會嫁給少爺這種事可不許胡說,否則會敗壞了荊家名聲的。」
少爺跟蝶小姐明明就很相配──既然都被提醒過,綠萼自然是不敢再把這些內心話說出口,只得噘著嘴在心底埋怨起荊鴻的遲鈍。
「說到少爺,博陵縣的難民都差不多進城了,怎麼還不見他回來?」
「剛才成廉將軍的部將有來通傳,少爺似乎正在城外和那位軍師交談甚歡的樣子,需要奴婢派遣車駕嗎?」
「也好,少爺難得有此奇遇,是該好好以禮相待。」
短暫休憩過的冷蝶重新提起筆,在手邊的公文上繼續書寫起來。
博陵一戰的戰況,冷蝶有從士卒帶回來的消息中大概了解,知道荊鴻偶遇了一位天才軍師,還為他出謀劃策、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況且那位軍師先生應該也上了年紀,恐怕不良於行,讓車駕過去迎接他們也好。」
但是──也就僅止於「大概」而已。
所以曾經從部將口中得知更詳細狀況的綠萼,才會頓時愣了一下,然後略感不解地向冷蝶提醒道:
「上了年紀?可是我聽說那名軍師相當年輕,而且還是位年輕貌美的女性才對啊?」
正準備傳喚下一位訪客的冷蝶在聽見這句話後,話語硬生生地鯁在喉間。就連剛提起的筆桿都瞬時從手中滑落,在紙張上留下了幾道墨漬。
《詩經》有云:『關關雎鳩,在河之州』。
過了好半晌,冷蝶緩慢地垂下頭,那一雙面對諸多來訪者都不曾有過動搖的美眸,總算在此時流露出了明顯的情緒。
那就是當所愛的事物被他人奪走時會湧現的──名為「忌妒」的情緒。
要是換做其他女性在跟荊鴻交談,冷蝶的反應可能都不會這麼大,畢竟想攀附權貴而接近荊鴻的女人也不在少數。
然而基於那名軍師在博陵的表現,以及某種直覺,她總認為這次現身的「敵人」絕非泛泛之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爺,您可真是丟了一道難題給蝶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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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隱得死。
咳,由於前幾天才發過QA文,今天的後記就不跟各位閒聊太多了。這幾日會補上原本po在原創星球的《見習軍師》幾個章節,歡迎閱讀過的朋友再次認識一下冷蝶,我也會盡量在週末時產出最新一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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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讓我們在下一章《見習軍師》中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