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誡:馭魔(14)
與此同時,維茲洛和二重正混在人群之中,粗糙的毛纖帽遮住了兩人顯眼的桃紅色頭髮,焦急引導人群的士兵根本無暇察看。
「二重,我們要從哪裡切出去比較好?」
「嘶~呼,好熱。」
「二重!」
「好啦好啦,現在的人流分成三個部分,一個是東聚落方向過來的人,因為通知得早,幾乎都在前排。第二是我們所在的路線,走西門繞山道、自北門進來,平民多所以擁擠。最後是連接西聚落和北聚落的升降梯,運輸模式的關係、動線最慢。」
「果然只能從升降梯附近的聖城中庭下手啊……」
「知道還問喔,蠢貨。」
「所以我叫妳找切入點啊!」
「嗅嗅、嗅,往前走兩個屋舍,間隙那邊原本阻擋的士兵被調走了。」
二重的手指方向斜斜穿過推擠向前的人群,維茲洛無奈的打了一下額頭。
「唉、運氣真背!借過、借過~!」
用力擠開路人,感受著越來越多的怨怒視線,維茲洛裝作無神經的大漢、急急忙忙推進。
「……?」
士兵回過頭,看見兩人穿過巷子,他也只是抓抓頭,繼續心煩意亂的調解爭執,因為他知道巷子的另一端還站著士兵。
「咕啊!?」士兵被五爪抓住後腦,拖拉著手臂撞上屋壁,維茲洛補上士兵的位置擋住視線,銀色針頭在同時插進士兵側頸注入睡眠藥。
「咻~咻咻咻~」「嗑!別吹口哨了,有夠爛的。」
「妳以為是為了掩護誰啊!」
埋怨之中,兩人推著肩膀出巷口,只留下倚靠著壁面睡覺的士兵。
平行穿過好幾條大路,總算和升降梯的人潮會合,由於面北門的揭見台早已人滿為患,聖城只好讓人們先聚集到中庭院,這個地方是維茲洛兩次逃跑的天台庭院。
作為副揭見台的這裡,通常見不到聖下,而是由司書們進行『同時宣佈』,不過這次是王家婚姻,訂婚的情侶禮儀上要過來此處做二次宣誓,因此下僕們忙著做整理天臺、上裝飾。
「人比想像中的少……不對,升降梯太慢、導致人跟著減少嗎。」
「繼續等人慢慢湧入也可以,但可能會來不及阻止初次宣誓喔?」
「那可不行,二重,藥還有多少?」
「十五?也許是~十三?」
「這次行動的藥量控制在五份劑量之內,辦得到嗎?」
「嗑、嗑,你以為是在問誰呢,當然辦不到~」女人笑露出鉅狀的皓齒,垂肩晃步潛伏至陰影之中,眨眼間便從所有人的視線中消失。
「再來只要等就好了……」
維茲洛嘴上這麼說著,卻是忐忑不安的驅步亂逛,眼神左右逛轉查看花園之內,精靈們用魔法升起土凳子,家人、朋友間彼此嬉鬧。
生活在三千公尺高的雪山高原上,四周只有大自然、平常大概沒什麼好玩的活動吧,這麼多雙眼睛之下,撂倒士兵而不被發現確實是一大難題。
「(點點肩膀)」
「哦,這麼快回來,妳也知道我等不及──」
興高采烈的回過頭,迎接維茲洛的是樣貌嚴肅的皮甲士兵,指過來的魔杖尖端已經泛著土黃色的淡光。
「等不及什麼?騷擾單身女性?」
「呃、不是不是,這一定有什麼誤會!」
「還敢狡辯!我親眼看著你在這附近繞圈,用下流的視線盯著女生看!」
「咦咦?!這不實指控究竟是從哪……」
維茲洛突然發現,這個小小的騷動吸引了些許目光,他搓了搓下巴,立刻揚起淫穢的斜嘴角。
「哈哈哈!好不容易有個能光明正大搭訕的聚會,當然要費盡渾身解數找個美女當伴嘍。」
「那也不能摸女性的屁股啊。」
「女人的屁股是美神的禮物!圓圓肉肉的感觸超越又白又嫩的水煮蛋!堪比寬容包覆萬物的大地之母!」
士兵傻愣的呆站原地、庭園內坐著的精靈們紛紛皺起眉頭,很明顯沒料到一個變態敢在大庭廣眾下高談闊論,這股安靜讓維茲洛挑起食指,意氣風發的接續說:
「沒錯,我喜歡屁股!人不需要為了與生俱來的美感而羞恥!跟隨心的指引前進,人生才快活自在不是嗎!來吧小姐,給我抓一下妳的大屁股!」
「咿?!」
「你、你這個人懂不懂禮節啊?!請你離開!」
「不管身在何處,我都會尋找命中注定的美妙屁股,啊、那邊的小姐~(搔動手指)」
「土鏈鎖!」「唔喔!?」
完全不意外的被士兵拖走了。
中庭花園和聖城後苑隔了一道瓦頂小拱門,作為城樓護壁的延伸,反光的銳銀石墻掛上金絲邊飾的火炬,具觀賞性之外,又埋於花園尾端的弧角之內,只要監視單個方向,理論上很好看守。
「奇怪,明明叫那個新兵看門的,去哪了呢?」
「肯定是帶進去私下聊天,畢竟那個女的屁股很大~」
「閉嘴、你就是太表露慾望了才沒人愛!」
他一手拖著維茲洛,邊轉頭破口大罵,完全沒注意到過拱門後方蹲身躲藏的二重。
「嘿咻,呼,這皮甲還真難穿,二重,幫一下。」
「嘔噁,別開口說話,噁心。」
「是妳先用爛招引開士兵的好不好!」
「啊?我又沒叫你自爆性癖。」
「哈哈!妳上當了!綜觀妳這傢伙全身上下只有屁股性感,我才勉強捏造的,懂了嗎?」
「到底要觀察得多仔細才有這個結論啊,嘔、不行,反胃了。」
「……咳哼,我、我穿好鎧甲了,隨時可以出發。」
用士兵的外貌在城堡裡走,二重還是本能性的跟我拉開了一段安全距離。
沒想到的是,潛入城堡反而是最順遂的,幾乎所有兵士都匆忙跑動著,搞得兩人不小跑都不行。
問題是──該怎麼替換掉說詞呢。
『楠米閣下不會希望這場婚事成為自己的枷鎖,他必定會書寫不平等的婚前契約來限制霧雪司書的活動,比如「各項經費須經過自己查核後撥款」以及「任何輔政提議都要由自己看過且可修改」等等。』
『這樣司書之位不是就名存實亡了嗎?』
『楠米閣下只需要霧雪司書的名聲,其他的不在考慮範圍。但這麼作賤人的條件,即使有我當人質,她也不太可能答應,考慮至此,閣下會等到揭見台之上才轉交說詞。』
「『所以只要把我寫的信塞進閣下口袋裡。』什麼的,未免說得太簡單了,妳說對吧二重……?」
「ZZZ」
「咦、別給我趴在走廊中間睡覺!起來……!」
「嗯?那邊的!發生什麼事了?」
「啊、呃,好像是跑來跑去太累,昏倒了。」
「真是派不上用場耶,快帶她回去休息間喔(小跑步離開)。」
「抱歉抱歉!」
「呿,居然沒罵你一頓,好爛的長官。」
「喂!沒有現在報私人恩怨的啦!」
「蠢貨,你覺得我有辦法在重重護衛之中塞紙片嗎?」
「雖然很困難,但妳的話也許……」
「唉,信任到這種地步反而很倒胃口。」
「吵、吵死了,到底可不可行啊!」
二重的臉頰在地毯上蹭啊蹭的,打了個哈欠才慵懶開口:
「專業的保鑣見到人經過就會警惕,紙片小規小,卻不像石頭有點重量,順路丟進長袍口袋這種夢話就別說了,我想連師傅來都辦不到。」
「嗯……」
「但假如經過的是傷者,一切就不同了。」
「哦?難道趴在地上也是精心考量?」
「嗑嗑,只要能攔下幾個士兵,走在前面替我們指路,不就更像正常士兵嗎?運氣好遇到護衛的熟面孔帶我們,更容易蒙混過關。」
「喂!發生什麼事了?」
「啊,好、好像有人忙暈了~」
仰賴二重的策略,維茲洛提心吊膽的觀望將近十分鐘,直到匆忙往來的士兵,官員逐漸變多,維茲洛只能勉為其難的拖起二重,用搭肩的方式往揭見台的樓梯處拖步緩進。
過了轉角,遠遠的走廊上──
一個男性披著羊毛披肩、身穿長尾拖行地面的刺繡紅袍,他雙手抱背,一臉傲氣的踢高鞋尖,相較之下,他身旁穿著白霧薄紗裙的高挑女性卻是眉頭深鎖,她抱手壓腹、正步挺胸維持著高雅的儀態,隱約感受到緊張的氛圍。
「目、目目目標!?啊~不好意思這位弟兄!可以帶我們醫務室嗎?」
「不就在轉角那邊嗎,自己去啊!(跑走)」
「呃、那休息室也好,請帶……」
「去找別人,我們很忙!(擦身而過)」
「二、二二二重,我好像交涉失敗了!」
「安靜一點。」
尖長的軟耳朵輕震顫跳,闔上眼的二重正聆聽著。
楠米的列隊佔據了左線道,他貼著內側牆壁,錯失轉角奇襲的階段後根本沒藉口靠近,唯一的優勢大概只有……親衛隊走在他們身後這點。
「嘿蠢貨,C計畫。把眼睛看向霧雪司書,越可憐越好。」
「哦、哦。」
「腳步再放得更慢一點,演得像是很急卻又只能慢慢來那樣。」
隊伍即將交會的時候,兩位大人物身後的親信明顯拋來敵意的視線,然而維茲洛不以為意,專注的關心著二重。
「呼,呼,妳撐著點!」
「……她怎麼了嗎?」
心煩意亂都不忘關心下屬,不愧是最受愛戴的司書嗎。維茲洛一邊佩服著,邊卑微的哈腰假笑。
「司書、閣下,沒事的,她就是個感冒還撐著上班的笨蛋而已。」
「是嗎,不好意思突然間讓妳們這麼忙──」
也許是霧雪那漂亮又溫柔的聲音,親衛隊們有這麼一瞬間鬆散了,二重趁機滑跤撲向霧雪。
「哇啊?!」
「『霧雪大人!』」親衛隊紛紛衝上前要拉開二重,不過維茲洛更快,他平移一躍、背身擋住親衛,蹲下來架扶二重。
「非常對不起司書大人!還有閣下也非常抱歉!」
「拖出去草鞭伺候。」
「閣、閣下饒恕……!」
「楠米閣下,我沒受傷、也任何沒不愉快,所以別處罰他們。」
「我的真命天女還是一如往常心地善良。你,扶她去休息。」「是的閣下!」
齊耶魯楠米對霧雪伸手,不過她沒接受好意,閣下倒也無所謂似的轉頭,稍稍靜下來之後,霧雪司書緩緩站起來,神態一如既往的提鞋跟上,不過──拳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繩索般緊實。
厚實的木板門一敞開,和煦陽光揮灑天台,吵雜的人聲在齊耶魯楠米踏出來的瞬間轉為歡聲,他用魔杖指著自己的喉頭,意氣風發的擴音演講,霧雪並沒有仔細聽,只怕手汗把紙片上的字跡給弄糊。
『哇啊?!』『來自可愛女兒的關心、拿好。』
女士兵在跌倒之際,將一張折到最小的紙片塞到手中,恰到好處的時機,彷彿是計算好這個時刻。
「歡迎今天的女主角,人見人愛的黎日芽霧雪!」
「『喔喔喔喔!!』」
發抖的長腿跨出步伐,我用顫震的唇齒揚起微笑、揮手打招呼,楠米完全不留給我說話的空間,拿出誓詞開始研讀,咬文嚼字的寫著陳腔濫調,對我傾訴絲毫不存在的愛意,結束之後,他將疊在下面的那一份遞過來給我,順便揮動手指、向著一處小屋屋頂。
一個囚服的女孩,套著頭套完全看不見長相,但是體型和她非常相像。
身披皮甲、體強身壯的士兵壓著她的肩膀,另一名比較瘦的士兵則拿起匕首,架住女孩的喉嚨。
「我幫妳用擴聲器吧,司書。」
「……感謝閣下,咳哼、風和日麗,鳥啼蟲鳴,彷彿在祝福今天這個日子──」
用最緩慢的速度朗讀,霧雪翻開紙片的手指有些僵硬,小半秒才打開來。
紙條用傾斜的小字寫著「那不是我。」沒有任何解釋、不傾注半點情感,單純寫上關鍵字,貪求快速的潦草字跡、只講求效率,那就是霧雪所知道的「她」
「噗呼。」
「有、有哪裡寫錯了嗎?」
「我還是自己擴音好了。」
霧雪伸出掌心,百般不願的楠米也只能點頭,她隨即指,連看都不看就照著稿子繼續念,機關槍般急促地語速來到他最想聽到的權力分配,直接跳過到了尾聲。
「──希望這份戀情在天光的祝福下消失、我、黎日芽霧雪不同意婚約!升流!」
楠米根本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魔杖已經指向囚服女孩,上捲的氣流一口氣吹飛刀子,連帶讓頭套「唰──」的飛走。
「就是這樣,閣下,我改變心意了。」
「妳、妳!那個女孩死掉也無所謂嗎!」
「你不能這麼做。」
「真當我不敢,我現在就讓她死──」
「哎呀,閣下,您要宣判誰的死刑嗎?」
霧雪露出左手指,戒指上的寶石才是真正施放「升流」的媒介,至於她右手的那一根,則是忽明忽滅的閃著淡綠色光芒,天台之下的人民們早就議論紛紛。
「……呿!」
「這場騷動給大家添麻煩了,在此向各位致歉,然後我向天光發誓,絕不會再盲信楠米閣下的『建議』了。」
楠米斜嘴瞪眼的退了半步,飛快拔腿逃走,留下鞠躬致歉的霧雪。
不久,皇宮的另一邊──
「斐茵閣下!」
「直接說。」
在房裡踱步來回的男人聽見敲門聲,立刻慌張的要求手下進來,士兵邊拄膝喘息,邊把方才揭見台上的種種說出來。
「那這麼看來,信上寫的一點也沒錯。」
「說起來……那封手信到底寫了什麼啊,斐茵閣下?」
「大致上的意思是『閣下掌握了她的把柄,近期內會有大動作』主詞通通沒寫清楚,連署名都是縮寫。」
「是楠米閣下身邊的人嗎?」
「這麼老練的文筆,我一開始也以為是楠米派的官僚,花了好幾天查對的結果,這筆跡很可能是來自右主祭司。」
「咦?!右主祭跟他聯手嗎?今天雖然有祭司過來觀賞,但右主祭似乎沒來啊?」
「笨蛋,他肯定派手下觀察的,就跟我一樣。」
「跟楠米閣下聯手,又私下向您告密……右主祭究竟是什麼意思?」
「嗯……看來只能親自找他確認一番了。齊,準備密會地點,然後聯合霧雪司書向大司書提議。」
「提議?」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