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也有這一面。」
早在觸額瞬間傳遞訊息完畢的蕾伊加娜已然將身子向後退開,她原先按在藍染肩上的手也已抽離。
藍染剛從斯汀法的空間脫離出來,他那尚需花費片刻認知自己身處何處的發愣模樣,令蕾伊加娜又不禁開口。
「一個人類的一生對你而言資訊量太過龐大了嗎?」
「......不。」
注視著蕾伊加娜的臉龐,藍染差點忘了她在方才的戰鬥中卸下了所有面具。而正是那張臉及其身後無窮無盡的荒漠,又讓他好似重新回到那個漆黑的地方、重新聽取了那個詭異男人的話語一般。
反覆成灰的女人——端詳著蕾伊加娜的臉,他的腦海便很難不將那些話與她做連結。
「我只是在想,原來現世長那樣啊。」在尚未釐清猜想以前,藍染暫且從枝微末節的小事閒聊了起來。
他不認為斯汀法和他的對話也屬於蕾伊加娜的記憶。至少從她傳遞而來的資訊裡頭,斯汀法從來就沒打算跟她解釋什麼。
那副如解說隱情一般的情景,藍染認為那正是要說給外人聽的,又或者說,就好像是要藉由蕾伊加娜傳遞記憶的瞬間,一併入侵到對方的腦海裡將一切宣讀完畢。
他只是不確定,那是否意味著無論來者何人皆可觸發如此現象。
比起他意外的神情,這問題顯得很渺小,蕾伊加娜沉默了片刻後才回應,「......現在的死神,已經和現世失聯了啊。」
「我所處的五番隊可沒有包含到現世出勤的任務。那是專門魂葬與淨化虛的十三番隊負責的。」分明是聽出了她平淡語氣裡頭的不滿,藍染這才微笑了起來,「怎麼?妳希望我更關心妳一點?」
「我確實不再把你當成孩子看待,你倒是肆無忌憚的把我當成丫頭了?」蕾伊加娜微微瞇起眼,「你好像搞錯了什麼。對於一直試圖了解我的你而言,那些記憶是你讓我打碎面具的獎勵,但並不代表我信任你了。」
正因為本就擅長言語挑釁,明白她何句是惱怒、何句是欺瞞的藍染笑意不減的閉上眼睛,「作為賠禮,以後我會多說些瀞靈廷的事。」隨後,他很快的睜開月灣般的眼,「因為我也不信任妳,所以我也不過是說些故事罷了,屆時是否要相信內容就全取決於妳。」
儘管心裡頭經常否認,但他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來鍥而不捨的會面確實使得他與蕾伊加娜建立起了聯繫。起碼,他很能理解該怎麼做才能讓冷淡又嘴壞的蕾伊加娜氣勢減退。
像是,在明知倆人的關係絕非陌生的情況下對她撇的一乾二淨。
蕾伊加娜瞥了他一眼,隨後便別過頭去、遠離他肩頭後以老樣子的姿勢坐在骨頭堆上眺望遠方的景色。
這便是藍染刻意製造出的、能夠和她討價還價的時機。
「對了,既然妳剛才將這一切稱為獎勵......」老實的待在原地沒有往她那兒挪,他的目光隨著別開的臉看去,「妳該不會認為我安撫失控的妳這件事,也能趁機一併一筆勾銷吧?」
在尚未轉過頭來以前,藍染都能想像到那白皙肌膚上的眉宇因此而蹙起。
蕾伊加娜回過頭來的神色如他所想,她用茶色的眸子審視著他,「......你還想從我這裡拿到什麼?」
我還會有什麼東西能給你——藍染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能夠理解她不清楚自己頓時之間成了擁有情報之人,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多討要了這份獎勵,嘗試從她身上得出足以解讀那段對話的訊息。
然而,當他毫不猶豫的打算依記憶裡頭的內容來對蕾伊加娜提問時,同樣的那些話卻在此刻令他猶豫了起來。
如斯汀法所言,她在夜裡消亡的景象彷彿真的會實現一般,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腦海。
就在,他那悄悄將她視為「平等存在」的心裡頭,慢慢的,隨著時間流逝而徹底死去。
求知慾罕見的成了次要之選,藍染忽地改變了主意。
「這個嘛......」將在意的事情暫且壓在心底,他微微垂下眼簾,「我得要回去好好想想,畢竟這個機會很難得。」
蕾伊加娜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就像是在說「隨便你」那般,這也意味著她並不反感他的提議。
「謝謝妳。」
「謝的太早了,你的要求我不一定辦得到。」
面對她一貫的反駁,藍染只是微笑以對。
確實,蕾伊加娜有可能無法提供和黑幕下那人同等的情報。但當時間一長,他總也能從她那打聽到什麼,畢竟她說過自己存在已久。
明明,只要利用「獎勵」之名撬開蕾伊加娜的嘴得知她擁有的全部就行了。
就像是不希望,又或者說,害怕於一時之間獲得了蕾伊加娜的全部,他便會對她失去興趣似的,藍染分明堅持自己不信任他人,可他卻又已徹底放棄將這個特別的權利運用於早晚能在良好關係裡獲得的對話內容。
彷彿,就在渴望著倆人長久的相處一般。
從這個看上去冰冷的女人竟留戀起他懷抱的那一刻,他便想要,試著投入更多信任來看待這件事的可能性。
「蕾伊加娜。」
「......怎麼了?」
其他心思尚在運作著,藍染不急不徐的開口,「妳......確實是由整轉變為虛的對吧?」
「我剛才好像,已經把生前的記憶全部交給你了?」蕾伊加娜挑著眉淡淡的說。
他並不是在懷疑那段經歷造假,而是經過思索後,斯汀法的話忽地和他的認知又有了衝突。
三界的產物——藍染認為打從對方指出「她」的瞬間,極有可能全部都在指涉蕾伊加娜本身。但是,他卻找不出任何她與三界的牽連。
最起碼,也只有從現世移轉到虛圈的兩界而已。
如果斯汀法的話沒有探究的必要,那麼藍染也不會再去想無用的話題。然而,正是因為蕾伊加娜的記憶確實有漏洞,他才肯定了那些話的價值。
像是,為何蕾伊加娜的記憶在失去肉體後便終止了。
「也就是說,妳確實只打算讓我理解生前,所以這並不包含妳成為虛的過程,我這麼說沒錯吧?」藍染問道。
「你們死神難道沒有教導過整如何變成虛的知識嗎?」知曉身側的男人一直都對科研有天賦,將他的提問理解成求知的蕾伊加娜緩緩的眨了下眼,「就算是像我這樣的瓦史托德級別大虛,過程也不會有區別,一樣是......」她瞪著緩緩睜大的眼抬起頭來,「一樣是......是......?」
那副什麼也說不出來的模樣,讓藍染直覺自己找對了方向。
她總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就像現在一樣。曾經藍染真以為是她活的久了便也忘了,如今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他原先只是懷疑斯汀法存在的意義,現在,他至少能夠猜測其出現用意或許是在阻擋蕾伊加娜的記憶。
彷彿只有在特定的時間點、滿足特定的條件,那些記憶才得以復甦。也許就連作為實力枷鎖的面具都是一種桎梏,甚至讓完全摘除面具都不代表能夠讓她隨意掌握自身的記憶。
在看見仍嘗試回憶起什麼的蕾伊加娜隻手按著腦袋、面露痛苦時,藍染那正在分析的思緒也隨即停在了那一刻。
他感覺到,她的苦痛難耐與煩亂不安似乎化為了炎熱,正在以高溫的形式擾亂周遭的空間。
「既然沒什麼特別的,也就沒有硬是要想起來的必要了。」藍染故作輕鬆的說,「妳的記憶力確實很差,蕾伊加娜。」
因為他的話而不再鑽牛角尖的於一片混亂的腦海裡摸索,蕾伊加娜像是被喚醒一般,恢復平靜的她慢慢放下了手,她用那雙茶色的眸子往一旁看去,「我會記得的,你老愛調侃我的事。」
「就憑妳的記憶,百年......不,十多年後妳就會忘了吧。」
「怎麼,你十多年後就準備死了?」
「十多年後我也可以只是單純的不出現在虛圈罷了。」
本只是一貫的在嘴上也不打算落於人後,可令藍染意外的是,她這回似乎真的生氣了。
「哈。」冷哼的一聲宛如自嘲,蕾伊加娜再次別開了臉。
無須再憑藉臆測,眼下已經沒有任何面具的阻擋,藍染甚至能從她髮絲間看見那雙冰冷的雙目上頭,那緊鎖的眉襯出更多的是寂寞。
即便這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存在於他記憶中百年,她受到人類時期影響而對於拋棄或分離心有執念的可能性,他並不是不能去理解。
起碼,他能夠將此事定義成她變為虛的契機。
面具下的大概一向是普通的如此真實的情緒,藍染忽地失去了和她搶佔話語權的興趣。
不過,這倒是引起了他搶佔其他先機的興致。
「蕾伊加娜。」
「......」
「從今以後我就叫妳蕾(レイ),可以吧?」
那眉頭依然蹙著,但藍染清楚那番緊鎖已然成了困惑。
他也只不過,是想起她在記憶裡頭口口聲聲喊著的「烏爾」,並把這樣的暱稱視為她與他人表現親近的象徵。
想知道的,也不過是自己現在究竟被擺在何處而已。
好似想到了什麼,又像是在懷疑,並沒有轉過頭來的蕾伊加娜垂下眼簾說道,「你,這是已經想好獎勵的意思?」
「不,僅僅只是詢問而已。」藍染瞇起眼微笑,「這件事有困擾到妳必須用獎勵的形式來說服自己同意嗎?」
當然沒有——蕾伊加娜微微顫動的睫毛顯然像是在這麼對他說。
她只是總不明白,為什麼他老愛去探求一些平凡的小事。
顫動的睫毛底下,是她那對悄悄被月光打亮的茶色眸子。
也許,在她轉過頭去看向藍染時,她清楚自己是明白的也說不定。
「難道這對我來說會是什麼很吸引人的主意嗎?」
「單方面的習慣更動確實不夠意思。這樣吧,不如妳直接稱呼我為惣右介如何?」
在說什麼啊——當那張白皙臉蛋上的端麗五官擠出了這樣的訊號時,藍染只是閉上眼來將笑意壓在輕抿的嘴邊。
已經不曉得究竟是被那些迷惑人心的言詞哄騙,亦或是,也稍微利用了那張犀利的嘴。
很快的,「惣右介」這個名字在兩人的言談之間已不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