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中的乳房〉
歷史上,乳房的意義鮮少透過女人來表達,直到最近,女人才以不同的響亮表述,公開討論自己的乳房。
她們抒發青春期乳房發育時的尷尬與驕傲、成年後乳房帶來的情色快感、哺乳子女的喜悅,以及罹患乳癌的痛苦。
她們也宣示了婦女保健的運動決心、駁斥胸罩製造商的宣傳、表達身為胸罩消費者的挫折感。乳房過大的女子希望縮胸,乳房太小的女人希望變大。
女人如何看待自己的乳房,不僅是個人自我評價的紙筆,也是女人總體地位的象徵。
對旁觀者而言,乳房代表了不同的現實,因觀者而異。它在嬰兒眼中代表了食物、在男人眼中代表了性。
醫師眼中只看到乳房疾病,商人卻看到了鈔票。宗教領袖將它轉化為性靈象徵,政客要求它為國家主義的目標服務,精神分析學者則認為乳房是潛意識的中心,彷若它們是亙古不變的支柱。
乳房的多重意義,顯示它在人類的想像裡擁有特別的地位。
不同的歷史時空裡,某個特定的乳房意義會成為當時的主流意義,支配我們對乳房的觀感。
中世紀末期,哺育的乳房首度成為基督教性靈滋養的象徵,兩百年後,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與詩人為乳房塗上閃亮的情色意涵,取代了原有的宗教意義。
十八世紀的歐洲思想家則將乳房打造成公民權利的來源,至於二十世紀末的美國,乳房不僅招換了男女的性幻想,對多數女人而言,它也揭露了乳癌的真實面。
乳房的意義伴隨時代而定,也隨國家不同而變,法國人形塑的乳房史顯然不同於英國人。雖然南歐與北歐人都繼承了希臘羅馬文化傳統,但顯然愛神愛芙羅黛蒂主宰了義大利與法國,戰神雅典娜則控制了英國與德國。
只要看看法國的象徵瑪麗安裸露出迷人的乳房、英國的布列塔尼胸前掛著護胸甲、北歐神話的華爾琪麗亞全身盔甲,便可知道民情差異有多大。
以此論定國家差異雖然稍嫌粗糙,但大致上,我們可以說地中海天主教國家的人民比起北歐、美國等清教徒國家人民,較能恣意縱於乳房之樂。
乳房的意義會隨著時空的改變而不同,這一點應不令人意外。歷史學家與人類學者早就指出文化不同,生活價值觀也會有所差異,對身體的評斷也不例外,學者比較不清楚的是男女的身體價值觀差異。
因為文學、藝術與文獻紀載都是經男性眼光折射後的想法,我們不了解以前的女人想些甚麼,更不知道她們如何看待自己的身體。
女人真的認為她們的乳房是宗教、政治養分的象徵嗎?又真的同意乳房屬於嬰兒的嘴與男人的手嗎?在這些圖像中,女人何在?她們真正的想法與感受又是甚麼?
今日,乳癌悲劇終於讓女人奪回乳房的全部;認識了這個致命疾病後,女人也驚然發現她的乳房只屬於她自己,親如丈夫、愛人、家人與朋友者也會因為無能為力、愛莫能助,在她們罹患乳癌後捨棄了她們。
諷刺的是,乳癌也有其正面意義。民間對抗乳癌的草根運動告訴我們,它是可以打敗的,不必然致命,只要有良好的醫療照護與團體支援,乳癌治療就有希望。
現在,女人與女人、男人、小孩攜手,共同創造一個讓乳癌病患不再覺得那麼孤立的環境。
有人號招了七千人的乳癌防治募款遊行,有人舉辦了乳癌患者攝影展,不僅女人,甚至男人都提筆寫下詩歌與小說,對乳癌患者表達同情。這些都是改變的信號,美國社會正學習以嶄新、同情的態度擁抱乳癌患者。
人們賦予乳房的意義,很少能逃脫社會價值與文化規範的影響,大眾媒體塑造了理想的乳房,只有極少數人可以不被影響。
全國性的調查、社會研究與電視訪談秀舉證歷歷:美國女人對自己身材不滿的比例奇高。理想的乳房必須巨大、渾圓、堅挺,聳立在男孩般消瘦的身材上,這對多數婦女而言,是個不可能的任務,因此不少女人跑去隆乳,或者罹患暴食症厭食症以及其他自我厭惡的精神疾病。
但是也有一些女人展開反擊,拒絕接受媒體塑造的乳房形象,企圖從媒體與過度商業化的社會中,奪回上帝賜予她們的身體,重新建構女性精神優先的女體觀。
無數女性運動者、醫師、護士、藝術家與作家開始依據女性的書寫,致力解放女人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