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校的圖書館出來，兩人肚子都餓了，邊商量著吃便利商店的關東煮邊沿著大馬路走，已經是深夜，月色皎潔。
路邊車輛不多，偶爾幾台跑車咻地疾駛而過，發出吵雜的甩尾聲。
「Ｗ他交了女友後，我就不喜歡他了，以前想像他喜歡別人會有撕心裂肺的感覺，現在不會。」萊姆突然開口。
「你是說上次在操場見到的那個？」奈德有些無奈，萊姆提起了上學期追的，和他們同樣是高二的體育班學生。
他思忖了一下，想著這話題有點難接，問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也不是，就是對他這個人的興趣全失，覺得他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呀。」萊姆微抬著頭看著夜裡的明月，月光灑在他白皙的臉龐，有著閃閃的像亮片一樣細碎的反光。
「所以喜歡的人喜歡別人就變成普通人囉？」奈德問，萊姆這人看起來多情，也就是因為他那雙圓溜的桃花眼，然而對外人總是冷淡，形成一種高冷美豔的反差形象，其實本人根本是個話癆。
「也不能這麼說，我就是沒搞清楚，我是非他不可，別人就不行嗎？」萊姆一雙貓似的圓眼睛眨巴一下，皺起眉。
「如果任何一個在你身邊的人都可以呢？」奈德看著萊姆苦惱的表情，好笑地問。
「那我寧願誰也不要。」萊姆語氣堅決，少年軟糯的聲音透露一絲驕傲，奈德作為這名少年從小到大的玩伴，也是猜到他會這麼說。
「可你當初不是跟L在一起嗎？」萊姆眨眨眼，他知道奈德說的是誰，萊姆有個習慣，遇到任何事，無論芝麻綠豆大的，都會告訴奈德，也包括他的歷任男友，他眼神發散，似是在回憶。
「是沒錯，但發現他喜歡我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他了，我覺得當朋友比較自在。」奈德看著萊姆一臉坦蕩，想著這人還真是理直氣壯。
「原來你不喜歡他啊。」奈德平淡地應道，想到高一時萊姆交往的同班同學L，看著人挺老實，就是偶爾有點呆，也才交往3個月，牽個手都嫌噁心。
「我以為相處久了會互相喜歡，原來不行，真正喜歡的話馬上就在一起了。」
萊姆停頓了一下，小聲嘟囔「所以我這次才會遭到報應。」語氣中有些懊惱。
「嗯。」奈德想想也同意，當初萊姆隨意答應了L，結果前些日子說發現Ｗ交了女友，問他能不能談地下戀情，他不想，就斷聯了。
「我不討厭W也不仇恨他，但我討厭面對傷害我的他，還依然想要喜歡的我。」萊姆有些自暴自棄，話語中卻透露著坦蕩。
「說穿了，我和他毫無情感基礎可言。」他繼續道「我只不過是想找人填補空虛的靈魂而已。」萊姆想，他大概只是認為，填補自己空洞人生的人，誰都可以。
「所以呢？決定要放下了？」奈德低沈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他沈默了很久，聽著萊姆絮絮叨叨，他很有耐心地聽完，萊姆和W也算是糾纏了整個高二，這兩人甚至稱不上情侶，頂多是友達以上，當萊姆下定決心，那就是真的沒感覺了。
「我想要往前了。」萊姆想，要好好放下，體認遇到不對不好的人，還是應該要保持良善。
「想清楚了？」奈德循循善誘地說，言語中的柔軟像遊樂園會販賣的那種棉花糖。
「嗯，因為我拋棄他了。」萊姆心想，要把Ｗ從腦海去除，就像選擇性失憶那樣抹除乾淨，要好好善待自己。
奈德雖然想吐槽，說當初執著的人是誰，但也不忍心，只是應了一聲「喔。」
「本來他對我這個人就一點都不感興趣。」萊姆說，奈德有些無奈，萊姆在頗析自己的戀情時總是犀利，他很清楚，從言行上就可以觀察出來的東西，沒必要自欺欺人。
「就像他說的，感覺不對就什麼都不是了。」最後下了總結，萊姆憶起和W糾纏的那些日子，覺得還真是浪費時間。
奈德腳步頓住，說「那你不要再和其他人交往了吧。」接著道「 感覺你也沒多喜歡他們呢。」
萊姆一愣，瞪圓了眼睛望著奈德，嘴巴一張一合，也只擠出了一個「嗯」字。
見奈德兩手插兜，腳步抬起，邁開修長勁瘦的腿，逕自往便利商店走去了，他只好小跑著跟上。
充滿濕氣的夜晚，風特別冷冽，樹梢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汗濕了又乾的運動排汗上衣，餓昏的人，街燈照射的柏油路和映射在積水面的光。
空氣黏膩，而那一刻是如此沈靜，少年的心裡如同腳邊的水窪，激起了陣陣漣漪。
他提醒自己「喜歡是無法透過努力得到的，那是一開始就決定的事。」
＊
高三畢業那年，毫無預兆地，萊姆說要出國，出境的那晚，他在機場大廳和奈德道別，奈德看著依舊青澀的少年笑得沒心沒肺，像是忘了前些日子兩人才大吵一架。
那時萊姆一臉興奮地跟他說，他申請上了A國的商學院，奈德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沒來由的生氣。
「你怎麼之前都沒跟我說？」奈德隱忍著怒意問道，萊姆從來不瞞他任何事，怎麼這件事自己完全不知道？
而且萊姆竟然一臉無所謂，也沒捨不得，讓奈德感覺只有自己在孤單寂寞。
「我不就怕沒申請上丟臉嗎？有什麼好生氣的啊？」萊姆一臉無辜和不解地問。
「這是丟不丟臉的問題啊？」萊姆想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見著奈德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放假了就會回來，平常也可以視訊或打電話，又不會怎樣。」萊姆覺得委屈，平常他自己耍脾氣的時候奈德總是縱容，就算是萊姆的錯，也都是奈德會先道歉，在這件事上，他不懂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這點事都不告訴我，還聯絡什麼？」奈德冷冷的一句話像一把刀戳進萊姆的心上，這是多大的氣話又有多幼稚，當下兩人也沒意識到，只彼此覺得委屈，都覺得對方有錯，後來兩人互相賭氣，誰也不傳訊息給對方，就等對方拉下臉來，看誰先道歉。
結果是誰也沒道歉，兩人各懷心思，就這樣不聯絡直到萊姆這次的正式道別。
萊姆離開後，奈德從機場搭車回家，想著自己當然是要道歉的，其實隨時都可以打一通電話過去，
說自己錯了，讓他不要生氣。萊姆這人很好說話，可奈德一時也想不通為什麼自己發這麼大脾氣，
要認錯之前，也該自己先琢磨一陣子。
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冷戰的時間越久，奈德的手指停留在手機螢幕上，準備按下撥通鍵的當下，
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尷尬，自己能問什麼，都變得生疏。
他想到，一直以來都是萊姆滔滔不絕地開話匣子，自己愛聽，跟著生氣跟著笑，萊姆喜歡問，他就答，
但要自己真的主動說起什麼，總覺得沒個開頭。
就這樣冷戰到大一開學，某天晚上，奈德在社群媒體上看到萊姆發了貼文，看起來應該是交了男友，
跟個人勾肩搭背，他看著就又莫名來氣，想著原來萊姆根本也不在意自己，又想自己勉為其難說是他的青梅竹馬，說到底也只是朋友而已。
想到這裡，奈德也不理解自己在氣什麼，自己在期望什麼？是期望他一直待在自己身邊嗎？
他有點想不下去，在宿舍床上翻個身就睡了。
而到了大學迎來的第一個連假，他訂了機票，直接飛到萊姆所在的地方。
奈德在前往A國的路上想，或許是他總覺得萊姆一直都在身邊，就有恃無恐。
萊姆離開了之後他才覺得空虛，所以決定直接去找他，但當飛機落地，他有點緊張，是不是應該先道歉？
和萊姆約在他們學校旁的咖啡廳，見萊姆推開玻璃門，那是一如既往的熟悉面孔，
奈德鬆了口氣，萊姆和從前一樣吧，不管自己要做什麼，都會屁顛屁顛地跟過來的那個萊姆。
萊姆和奈德半年沒聯繫了，收到奈德要來找他的訊息，他十分開心。
萊姆想起，自己過去交往的對象不多，但每一個對象他總無意中尋找那些跟奈德相似的地方，
比如有著修長的腿和寬闊的背影，比如午休剛睡醒有點呆的表情。
一開始是無意識的，後來在高三畢業之後慢慢想清楚，即便對方再相似，那都不是奈德，他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心底就蒙上一層灰，覺得這不是辦法，剛好趁著出國可以好好整理自己懷著的心思，奈德也沒有再主動聯繫，其實這樣很好。
「最近交了新男友啊？」奈德的一句話把萊姆拉回了現實，他看著奈德勾起的唇角，有些發愣，
想著誰開頭就問這個啊，超級掃興，就賭氣說「是有關你什麼事嗎？」他太習慣對奈德發脾氣了。
可奈德理解起來又是別的意思，現在好了，真的什麼都不跟我講了是吧，
於是道「一到國外就把我忘了呢，以前數學題不會寫是我教的，電動我陪你玩，球也是我陪你練的，
現在有別人陪，轉頭就不聯絡了吧。」奈德的話像是生著小刺，萊姆感覺有些密密麻麻的酸疼在胸口。
可當時的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本質上的意義，其實也只是一股醋勁。
萊姆有些難過，要真的不去在意奈德，就只能先斷開聯繫，他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糾結，不想暴露心情，他怕讓原本的純粹變味，而這段友誼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我有說要你陪？憑什麼把我綁在你身邊啊？」萊姆有點慌不擇言，他只是想像原本那樣，
先冷戰一段時間，等他好了，他們又可以當回好朋友，可是當他一開口發現自己變得如此偏激，
他不確定，就算再等一陣子......真的能夠回到以前那樣嗎？
他已經和從前不同了。
「我......」奈德一時語塞，才發覺自己一直以來沒有想過這件事，總是想到一半就放棄，覺得腦子當機。
他出國來找人不是為了吵架，也不是真想把萊姆帶回來，說到底也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欺負，知道他身邊有人陪著本該要高興的，但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就大轉彎還傷到人呢？
他忍著從喉頭湧上來的酸澀說道「你還真捨得呢？就想離我遠遠的啊？」
萊姆有些詫異，因為奈德不再像從前那樣游刃有餘，一雙鋒利的眉眼這時眼眶都泛了紅。
＊
奈德多年後回想起來，覺得真是幼稚，那天是他們決裂的開始，萊姆摔了店門就離開，
還丟下一句「反正不要來找我了，然後，我根本沒交什麼男朋友......」語氣裡除了憤怒還滿是哀怨。
奈德知道自己當初錯的多，就是對萊姆的控制慾太強，交個男友什麼的都不要緊，都在眼皮子底下，
反正也沒什麼好結果。
但因為從小一起長大，不習慣他不在身邊，不習慣他離開，也沒見過他偷偷藏事，
萊姆會受夠自己的控制慾，也是情有可原，可他實在不想要萊姆討厭他。
分開的這些年，他偶爾會想去找他，想知道他過得如何，但是，說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他們是好朋友嗎？還是懷念那些一起相處的痕跡？
他想不透，他怕自己的控制慾又把萊姆推遠，奈德不自覺苦笑。
＊
萊姆想，只要奈德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待在他身邊，奈德就會永遠保持那副模樣，
高大而陽光，而萊姆自己內心的躁動，奈德肯定感受不到。
可萊姆又有些後悔，當看見奈德受傷的眼神，自己就忍不住心軟，怕控制不住，只好逃跑了，
自己還該死的補充了那最後一句話，就讓奈德誤會下去不是挺好的？
可一點也不想要奈德對他有任何誤解。
要在自己心中偷藏著這種幽微的心情，並不抱期盼地繼續相處，萊姆辦不到，
奈德來找他，他其實覺得非常高興，同時也非常痛苦，他們回不去還是朋友的時候了。
他現在也會嫉妒那些能和奈德成為重要朋友的人，內心充斥著討厭的情感，
已經無法在奈德身邊開懷大笑了。
「等我有一天不再喜歡你，我們再重新當朋友吧。」萊姆心裡暗自想著。
這些日子以來，有好幾次，萊姆都想要重新聯絡奈德，
可這場和自己的博弈，有可能在打通電話的那個夜晚全盤皆輸，
他不想推翻自己再繼續受罪，他選擇真正把這個心情拋開，好好自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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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後記：
已經脫離了純純的愛的年紀，只好試著寫青春時期的躁動來滿足理想，
想要寫有點瑕疵的人、幼稚的話、不明智的決定、迷惘的時刻，但是可以慢慢變好，
如篇名和人物名一樣要酸酸甜甜的，也要像檸檬磅蛋糕。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