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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靈》幕間:兩個莫頓

達歐利 | 2024-04-19 21:00:04 | 巴幣 204 | 人氣 41

連載中自由之靈:歸來的旅人之歌
資料夾簡介
黑暗系奇幻小說《自由之靈》第一部:歸來的旅人之歌 少年踏上旅途,卻不知這將改變王國的命運——

  過往夢魘如濕黏霧氣纏身,拖迨著他的步伐。即使偶有脫身之時,那黑影卻如死神般在馬蹄後緊追不放。



  他已經整整半年沒回家了。

  卸下盔甲,解下佩劍,脫下有大公家徽的外衣,卻放不下重擔。

  勞倫.莫頓沒有穿過山崖下的關口,而是從士兵與守備隊出入的小門進城。

  利弗斯大道筆直平整,對他上了年紀的膝蓋無疑是更好的選擇,但他唯一想在這裡遇到的只有格里克家的人,而他才剛與哈德蒙在騎士學院的書庫道別。

  他沿著城牆往北前進,途中有幾名守備隊的士兵認出了他,手忙腳亂打算行禮,都被莫頓制止了。

  「今天只是名休假中的老頭子。城裡最近還好吧?」

  輪廓有幾分伊爾德維特徵的士兵語帶崇敬,告訴他,除了兩天前在哀轍河河畔撈到一句溺死的屍體,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大事。

  莫頓追問屍體的特徵,得到被啃噬的很嚴重無法辨認容貌,以及穿著樸素羊毛袍的情報。

  守備隊的長官認為又是一名醉酒失足的流浪漢,沒有多加細察,就將屍體交給了神殿。

  他謝過了士兵,在年輕小伙子熱情的目光中漫步離去。

  損毀的屍體啊!最近天冷,腐敗程度應該不嚴重,或許能查到些線索?

  去神殿需要稍微繞點路,不過大抵在同一個方向。腦中剛浮現阿伊瑟斯的地圖、規劃好路線,他突然驚覺今天目的不是調查,而是休假。

  莫頓有些感慨。

  成為騎士團團長後,他由壯年步入遲暮,由前線退居幕後。原本只懂舞刀弄槍的熱血騎士,逐漸成為貨真價實的殿堂貴族。

  以言語欺瞞、以武力威嚇、以權力宰制、以金錢煽誘。

  以信仰為旗竿、以正義為蜜糖。

  妮賓.菲斯托沒有說錯,他的確是用這些甜言蜜語,誘惑了上百有大好前程的青年,追隨他死於密林野獸之下。

  而年老體衰的他卻倖存了下來。

  年輕人愛戴他,年長者憎恨他。騎士團被設計陷害他並不意外,他只擔憂那些孩子們。他終會墜落,不論下手的是貴族、騎士、魔獸、還是他自己。

  是時候考慮接任的人選了。他沉思著。

  環城道周邊是屬於平民的區域,不過闕尼斯區的平民最少也是工匠或商人,有能養活全家老小的一技之長,或是至少及抵勒舒爾茲的人脈。道路鋪著碎石,排水良好,即使下雨也不會淤積。

  與對角貧窮的伊爾瑟區完全是不同的世界。騎士團的救濟院有不少孩子來自那陰暗卻充滿生命力的街區。

  他想到迪特、威佛與德雷克。深思後失笑,發現曾是貴族的德雷克是唯一真正在伊爾瑟生活過的人。

  經歷了驚險刺激的任務,原是農村小鬼的迪特,從原先令人皺眉的青澀成熟了不少。雖然還有待磨練,不過仍令人十分期待將來會結成什麼樣的果實。

  威佛作為副官非常能幹,不得不說他那張臉在嚇唬人時挺有用的。但他擅長的是指揮作戰,而非理財或物資調度。

  這點德雷克就很有潛力,只是他的身份敏感,如果沒有立下足夠的功績,難保不會引人猜忌。

  到底當初在貝納德家發生了什麼事?自厄斯敦返回的兄長只告知了爵位被剝奪,不斷感謝厄斯敦大公的仁慈,讓他們能保有領地與家堡。

  他不知道那張一夕間蒼老的臉下藏著些什麼。不管他循循善誘還是厲聲質疑,瑞恩爵士都三緘其口,只靜靜地用那雙仍在哀悼妻子的濕潤眼眸,凝望搖籃裡沉睡的女兒。

  這就是莫頓家的終點了。他聽見老人的悲鳴。

  梅莉沙天生雙目失明、雙腿畸形無法行走,沒有人攙扶連坐起來都困難萬分。堅強的姪女卻沒因此放棄,甚至為寂寥的莫頓家宅邸,帶來了許久未見的歡笑。

  一開始或許是忙碌,後來卻變成愧疚。他害怕看見那雙灰白的眼眸,怕因為少女的笑靨,而想起他刻意忘卻的回憶。

  



  阿伊瑟斯市內的莫頓家宅邸,只是幢三層樓的狹窄石造樓房。夾在一個地方商會與一個議會書記官的個人住宅間。牆面上沒有任何徽記,僅有一面小小的黑灰條紋旗,懸掛在門廊的鑄鐵黑燈下。

  推開鑲鐵大門,陽光照不到的牆面掛滿肖像畫,擁擠的像是市集開張時的街道。牆面左側偏下,一名女子正溫柔地對著他微笑。

  大大的眼睛,略為下垂的眼角,豐滿的雙頰,像栗子般圓潤的鼻尖,微捲的淺色頭髮恰好是王國東部人的特徵,既不像北方那般刺眼,也不像南方那般深重。

  如沐春風。這是嘴拙的老人見到妻子第一眼與最後一眼時,盤繞於心的最適合的讚美。

  「卡琳,請原諒我。」

  送抵他手中的只有飾帶的破片,家紋邊角有著笨拙的刺繡補丁,以及乾裂的血跡。

  他為了忘卻才發誓為女神效忠,到頭來卻只是令自己更無法從魔獸爪牙間脫離。過往夢魘如濕黏霧氣纏身,拖迨著他的步伐。即使偶有脫身之時,那黑影卻如死神般在馬蹄後緊追不放。

  有人把深淵之主稱為死神,貝堤娜聽了罕見地開始長篇大論。她的結論是,儘管淵神象徵著萬物的盡頭,死亡並不在淵神的權能裡。

  祂所擁有的,不過是砥礪被世間萬物鏽蝕的靈魂,讓其乾淨無暇回歸神界的能力。

  追回遊蕩的靈魂不在淵神的業務範圍,甚至也不在女神的權責裡。一個是引導,一個是淨化。

  如果要尋物,你需要的是風與智慧之神,而大地之母則是墳場,負責將萬物送往深淵之手。

  純真的妻子應當不會在淵神的臼杵裡待上太久,他卻時常期望著,那張婉約臉蛋對他掩去了某種罪行,那麼或許當他抵達時,還能與卡琳再見上一面。

  我真是個卑劣的人。

  



  「勞倫大人,老爺請您進書房。」

  與宅邸一樣步入中年的女僕僵硬地欠身,似乎拿不定主意要像平日一樣簡易問候,還是把他當成朝堂貴族恭敬對待。

  莫頓微笑著要她放鬆,如釋重負的女僕展露了大大的笑容,一邊領著他穿過氣氛沉悶的餐廳,一邊開始喋喋不休,講述著諸如天氣變冷衣服曬不乾、魔核一直漲價她只好多買些柴薪、瑞恩大人又掉了顆牙、晚餐只吃的下稀粥、讓她一身廚藝無用武之地。

  她的日常與他的日常,像女神與魔獸般南轅北轍,卻著實令他有種回到家的安心感。

  直到她打開了書房的大門。

  「城門前的長槍」在大窗前垂落,兄長將其當成窗簾,十多年間不准任何人取下,任由其積攢塵埃。

  仇恨會蒙蔽你的理智,讓你看不見真相。

  兄長的行動一直讓他感到某些矛盾。雖然有梅莉沙的因素在,但忠誠的瑞恩爵士願意拋棄家堡、遠離故居,讓自己等同置於阿伊瑟斯大公的保護之下,或許是對厄斯敦大公無言的抗議。

  「您、你最近過得如何?」他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開口,只能由著客套話從嘴裡竄出。

  那枯朽的外貌與自己相比更近似枯骨,老人緩緩從書堆中撐起身軀,溼潤的雙眼昏濁,猶如一灘死水。

  「終於想來見你的家主了?大公終於拋棄了你,打算從我這求取一點喪葬費嗎?」衰弱的語調卻說著尖酸刻薄的話。「我早就告訴過你,那個人的本質是極端的自利,口裡說著為國,卻能把所有阻礙在目標前的障礙推下深淵。」

  「騎士團沒有被拋棄。」莫頓冷眼望著佝僂的老人,感到有些惱怒。「我這不是活的好好的來見你了?」

  「你心知肚明,我哀傷的勞倫。」老人搖了搖頭。「街上都在傳,說騎士團打敗了與傳說中一樣可怖的魔獸,僅僅二十八名老弱殘兵就能與百年前的百名英雄比肩,你應該很清楚這其中的含意。」

  「別讓自己被恩情蒙蔽了。」

  老人的話如同尖刺,莫頓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您才是。我那勇猛果敢、總是身先士卒的兄長哪去了呢?這不只是個怯懦膽小、骨瘦如柴、一隻腳已經踏進墓穴的老頭子嗎?」

  「您不過是遵循著老伊卡的教誨,遵從您內心的正義,換來的卻是在這陰暗的小屋裡與殘廢的女兒苟延殘喘。這麼多年了,厄斯敦大公可有來看望過他忠貞不二的家臣?」

  「她叫梅莉莎。」老人的雙眼依然空洞,卻有些許過往的銳利閃現。「勞倫,我親愛的弟弟。那場悲劇傷透了你,但那時的你雖然痛苦,卻沒有囿於仇恨、任憑恨意牽著走。這麼多年來,儘管我沒盡到身為家主的責任,但你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勞倫啊!」

  瑞恩爵士仍彎著背、拄著黑木雕刻的拐杖,緩慢但堅定不移地朝莫頓走來:「我告誡過你,他想得是有朝一日重回王都,他覬覦的是他親兄弟頭上的寶冠。若當真甘願在這極南之地落地生根,他絕對不會把一手打造的騎士團送去當誘餌,更不會答應讓你領軍衝入深淵。」

  「亞德里安大人心繫王國百姓。十幾名騎士換得整個南部的安泰,人命不是單純的算數,但我們別無他法。」莫頓屏息。

  「你真的這麼認為?」

  瑞恩爵士凝神細覷。兩兄弟皆以步入遲暮,身為現役騎士的弟弟仍有著槍桿般挺直的背脊,在爵士看來卻猶如絞架的懸木般僵硬。

  「我行將就木,而梅莉莎仍懵懂無知。我別無所求,只希望別在哪一天看見你的腦袋掛在城門外。就當是為了你的姪女,至少在她找到能託付終身的另一半前,她還能有個親人。」

  「就算我們都不在了,神殿也會照顧她的。」

  莫頓提醒,換來瑞恩的苦笑:「讓她一個人在縹緲的神靈和古板的教士間度過餘生?你真是殘酷。」

  「起碼比被仇恨鞭策驅使的老頑固要好吧?」莫頓滿臉無奈。「我有試著與一些小家族聯繫,但即使用上騎士團團長的頭銜,如果沒有足夠多的嫁妝,大概只剩下鄉間的小仕紳家族可選了。」

  而他們需要的是能參與勞動或管理領地的合夥人,而非必須小心翼翼照顧的洋娃娃。

  「說到這個,這封信你拿去看吧!」瑞恩爵士的語氣突然愉悅起來,令莫頓警戒倍生。「別吃驚到把假牙咬斷了。」

  「我還沒到那年紀!」

  他一邊低聲咒罵,一邊展開信紙。花白眉毛瞬間皺起,他把目光拉回頁首,不可置信地重讀了一遍。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沒跟我說!」

  饒是議會貴族群起撻伐也沒讓他這麼氣憤,他糾緊信紙,瞪視著竊笑的兄長。

  「是你自己不回來的啊?難道要叫我或是梅莉沙幫你送到亞多戈伊嗎?」

  老人眨著無辜的雙眼,在莫頓威逼的目光中假裝害怕地縮起肩膀。

  「但我、我都是個快六十的老傢伙了!」

  他從來沒這麼口舌笨拙。女僕在書房門邊抓著圍裙,撇過頭不敢正眼看他。

  「恐怕對方並不在意,否則就不會找上門了。」瑞恩爵士彷彿年輕了十歲,愜意地搔著光禿禿的下巴。「所以囉!我親愛的弟弟,接下來一個禮拜請好好保護自己。」

  「我可不希望對方千里迢迢來見你,卻只能望著新挖的墳哭泣!」

  瑞恩爵士從鼻中噴氣,為脫口而出的俏皮話滿意地拍了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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