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了。
她踩著擔憂的步伐,茫然地走在悲嘆之河營造出來的幻境惡夢,身旁的景象全都是讓她印象深刻的不堪回憶。
殺害了養育她成人的家庭後行蹤不明的姊姊……她甚至不知道姊姊有沒有挺過四災,又是否有跟著來到新的輪迴,但她的內心,其實還是很希望能再見到姊姊一面。
隱隱約約有看見一些嘉德的身影,但是很快就消散了,因為在義勇軍的時期,她就已經解開了對於嘉德叛變時期的心結。
接著是克羅諾牽著緋央理的手離去的身影、羽風拿槍指著她強迫她離開的身影、羽風知道克羅諾的存在後憤怒的身影,還有「那個人」去追尋另一名女子的身影。
她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個女人有哪一點好。
到這裡,她已經不太想繼續走下去了,但是更多時候,對方往往會直接出現在她面前。
那名女孩就像她的記憶中那樣,用冷冰冰的面容瞪著她。她知道那是她所珍視的家園的化身,也是天理所設置的名為「城獄」的最終關卡。
她在那場戰役中被渡火燒卻,原本在輪迴前差點永遠消失,但所幸被其他世界的神靈復活才撿回一命。
只是,這不代表那天造成的傷痕就不存在。
白城女孩的身影長出鹿角,慢慢膨脹變大,變形成了希比利絲人和探索團的成員幾乎都看過的那頭巨鹿。
然後,每一次都一樣,她只要試圖對著那頭殺人鹿攻擊,她的全身就會燃起那天的渡火,然後在最虛弱的情況下被鹿角貫穿。
「智慧的萬里城」。
貢獻不足的人,就沒辦法再往上爬,只能被犧牲、變成別人的墊腳石。
十年如一日,那是她努力多久都無法改變的結局。想當然爾,在這種情況下被養出來的食祿之魘,也強大到沒有人是牠的對手。只要是不小心闖進這個幻境的探索團成員,無一都會再次感受到城獄時期所面對的絕望,然後一個一個跟她一起被這裡的渡火燒死。
她的情況已經夠糟了,甚至還要看更多無辜的人被捲進來、被她的夢境殘害。
『你們……不要過來……』
『不要……靠近我……』
每一個午夜,她至少都會被拉來這裡一次,然後反覆經歷被殺死、再重生,然後又繼續被殺死的過程。
在反覆體驗那次傷痕的過程中,希望的光芒也逐漸消逝,成為了「墮落」。
「煩死人了……這些狗屁東西……」
只有這種方式,才能讓她硬撐下來,繼續生存。
※
許多與麥伊相識的親友,都會認為麥伊是個很樂觀的人,甚至覺得她應該不太可能會有所謂的心傷存在。
其實是有的,只不過對大多數的人來說,差不多就和小拇指踢到櫃子同等級而已。
「……啊,又胖了。」
她夢到的,是自己正站在體重計上,看著她認為相當驚人的數字,而很快地,那些數字就糾結在一起,讓整個面板變成黑色,食祿之魘的身影慢慢地從面板中探出頭來。
「你也是來嘲笑我的嗎?滾啦!誰都不能阻止我繼續快樂的吃,就連殺人鹿也一樣!」
麥伊直接凝聚出一個金屬的巨大砝碼,把那個體重計連同鹿一起砸爛了。
「呼……沒想到連我都會碰到,可是為什麼我沒有回到現實呢?」
她困惑地在漫無目的的空間中繼續走。平常的她其實作夢的頻率非常低,如果能把她給拉進夢的空間,那八成就是那個詭異的祝花式在作祟。
不知不覺間,她走入了一個滿是火焰、有著燒灼焦味的場景。她對這裡還有一點印象,她曾經和小曙領導的新一代小隊,拿著大丹發放的黑卡和義勇軍一起踏上戰場。
在戰役結束之後,她才發現青歲沒有跟著一起回來。
『該不會這裡就是……』
雖然城獄造成的死傷不小,有很多人的心傷可能都是這個,但這段時間青歲一直對麥伊避不見面,讓她馬上就聯想到這可能是青歲的幻境,那麼,朱莉曾經對她說的「讓她用自己的方式支持青歲」應該就是最適合用在這個場合的時機。
不過這邊的殺人鹿在哪裡呢?她用著認為此處的敵人應該也跟自己的體重計一樣能輕易解決的心態在這裡閒晃。
「啊!那不是小忒佳嗎?」
看見了遠方長髮飄逸的女孩熟悉的身影,麥伊正要快步去找對方時,她的前方忽然射下了好幾把黑色的魔力飛刀,直直釘入地板,把她嚇得退了好幾步。
她許久沒看見的閨密出現在她面前,用極度憤怒的赤紅目光看著她。
「妳為什麼要來這裡?」青歲的語氣就像是面對陌生人一樣冷酷。
「什麼意思?我又沒辦法選,自然而然地就過來了啊!妳要不要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不需要,妳從哪裡走過來就從哪裡回去,不准接近那個女孩,她是……」
她還沒解釋完,女孩就已經看見了她們,瞬間變成鹿朝著這裡衝來,鹿角隨即噴出了紫光。
「咦?原來她在妳這裡是……」
「沒時間解釋了,快閃開!」
兩人一個打開奇閃、一個展開蝠翼,雙雙起飛。
「Hagalaz!」麥伊試著使用的颶風的攻擊符文,但是打在殺人鹿身上就像是抓癢一樣沒有感覺,只能跟著青歲一起躲到一處岩石後方。
「別打了,沒有用的,牠的目標是我,只要我再去被牠殺一次後醒來,妳應該就不用跟牠戰鬥了……」
「等一下,為什麼不殺了牠?」
「我能殺的話我早就做了,還要等妳進來這裡嗎?這是我的幻境,我當然什麼方法都試過了。」
「真的……沒有其他攻克的辦法了嗎?」
面對麥伊的疑問,青歲別開目光嘆了一口氣。
「就是那傢伙讓妳在央城立了一個我的碑,妳覺得這要怎麼攻克?」
麥伊原本還很困惑,但當她意識到青歲的意思時,用有點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她。
「雖然我先前就已經有預想到了,但我還是覺得很無言,我沒想到……妳的心傷居然是躺贏。」
「……蛤?」
「以運氣層面來看,妳這可是超絕大贏家啊!重生回歸以後世界和平,這怎麼能夠成為跨不過去的心傷?而且妳還把在下央生活的陣痛期給睡掉了,不管怎麼看都是美夢啊!所以,別再炫耀妳躺贏的事情了,懶人是會嫉妒的~」
「妳到底……知不知道妳在說什麼?」青歲被她這樣一提,突然一把火氣上來。「我為了守護一切付出了多少年的心力戰鬥,結果還是被踐踏得一文不值,妳怎麼可能會懂我的心情?!那個勝利根本不是我的!!」
「妳驚呆我了……妳這心態到底是何等勞碌命?換成是我遇到這種事情,作夢都要笑出來了。」
「因為妳根本就不用站在前線,不是嗎?我總想保護我們的家園、保護這個世界,保護重視的人,但最後換來的是什麼?我被我想守護的家園殺死了,而你們大家都挺過了四災,感覺沒有我在好像也沒有關係……」
「但這個世界就是……沒有少了誰就不能運作的啊。」
「……」
「而且我想以我那樣廢的生活方式,沒有妳在前面帶著跑,我也苟不到後面,妳就不能當成接力賽嗎?要有妳跑完前半場,我才能在後半場接著跑,這樣就不算沒有妳也沒關係了吧?」
「這……」
「說到底,城獄還是算所有人合作一起打的啊。有的人前面發力,有的人後面發力,但一定是大家一起合作才能跑完全程。妳先跑完了把接力棒交出去,不代表妳沒參與,所以那個勝利妳也有份!就是這樣!」
「妳……不會介意我不夠強這件事情嗎?」
「妳明明前面就已經幫我走那麼多路了,到底為什麼要一直這樣小看自己啊!?」
「我就不信妳這個懶人在那三年之間沒有怨我!」
「怨的話當然會啊,我幾乎每天都會去那個碑前抱怨妳為什麼不在,但終歸來說,妳還是我努力跑下去的動力嘛。所以妳回來的時候我也很開心啊,因為我終於又可以輕鬆一點了。」
「妳真是……」
「不過,為什麼那個會是小忒佳的樣子啊?」
「……妳認識她,但是不知道她是誰嗎?」
麥伊搖搖頭,青歲嘆了口氣。
「白城的意志殘留的空殼……至少,當時留下的記錄是這樣稱呼的。」
意志?麥伊似乎有點驚訝,但也明白了什麼。
「妳說『被想守護的家園殺死了』……就是這個意思嗎?」
「妳不需要再重複一遍。」
「但是,妳確定那就是小忒佳自願的嗎?」
「咦?」
「我認識的小忒佳,是一個很天真、很開朗的女孩子。我很難想像她會用那種表情大肆地殺人。妳自己都說她是空殼了,那不就跟前面幾關一樣,都只是被天理操控的傀儡嗎?所以真正殺了妳的,是黃龍才對。」
「就算妳這樣說……」
「青歲,世界都已經被重置一年了,妳上次連我遇到那羅那他們的紀錄都找不到了,那妳還糾結在那些被洗掉的過去裡幹嘛?這樣自虐對妳有什麼好處?」
「不想讓我糾結的話,那就不要讓我記得啊!!」
青歲激動地吼回去,淚水也在同時飆出。
「那些紀錄都不要留下來不就好了嗎?但是它們還是被用各種形式保存了。就算沒有記憶,我那三年在其他世界生活的痕跡,也都會留下證據,但是那三年我過得也不好,不是朋友可能會死去,就是被背叛,那些也全部都是我在這裡被害死之後才遇到的,我真的覺得……要是這件事沒有發生就好了……」
氣氛既凝重又沉寂,只聽到一陣陣火焰燃燒的聲音,和殺人鹿漫無目的步行的震響。
「……妳不是還有我嗎?」
「等等……妳剛剛說什麼?!」
「我是不是妳的正宮?」
「是。」
「那我是不是比他們重要?」
「……算是?」
「那不就對了?既然正宮還在這裡,妳管那些背叛的人幹嘛?至於已經知道可能活不了太久的朋友,那就多陪她,起碼不要留下遺憾就好了。綠光時期妳不也是這樣對我的嗎?」
「至少我當時還能去找奧丁拆了那座塔吧?妳這樣說,如果之後妳不在了,我真的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喔。」
「所以妳是不是應該保護我?」
「……對。」
「而且我命也算硬吧?綠光被處理掉了、四災也挺過去了,妳倒好像也不用太擔心。」麥伊回想了一下那幾次劫難。「欸,這樣說來,我們在下央遇到大批空殼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末日吧?那個時候,妳不就算是堂堂正正地跟大家一起走到最後了嗎?」
「……是啊,可惜妳不是義勇軍,沒有跟我一起看到那個議堂。」
「什麼議堂?」
「回去後再跟妳聊吧,現在我想先做一件事。」
青歲眼中的高光重新顯現,她站起身將手一抬,城獄的場景開始變換成晴朗的天空、繁花盛開的草原和一座鐘樓,而原本肆意踐踏現場的殺人鹿,也因為場景的轉變而被日光刺得睜不開眼,甚至逐漸萎縮。
「妳這是什麼能力啊?!開外掛嗎?」
「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的時候,通常就有機會可以操縱夢境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青歲看著麥伊微笑,她身上的戰服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雪白的婚紗,並舉起了酒杯。「身為正宮,是時候該跟我敬酒囉~」
此時,麥伊才發現自己的服裝也被青歲變成了同款的婚紗,而且旁邊的小桌也擺了一杯相同的酒,她不禁挑了一下眉。
「這是怎麼回事?」
「我記得,FF14好像有一個環節就是敬酒,我應該沒記錯?」青歲偏了一下頭,笑得更燦爛了。「妳在遊戲裡的結婚資格都被搶走了,那我在這裡結總可以吧?」
麥伊想了一下,果斷地拿起桌上的酒和青歲碰杯。
「不衝突,穩的。」
在兩人都將酒一口飲盡後,青歲的翅膀再度綻開,是熟悉的黑白雙色。
「好啦,我們該去閃瞎那個鹿角混帳了。」
「沒錯!就該是這個氣勢,很棒!」
噹──!
鐘鳴敲響,彷彿是在宣告神聖儀式的結成,也似乎同時宣告了食祿之魘的死期。
那頭越來越虛弱的殺人鹿,最後看見的是兩名穿著婚紗的女性一同朝著牠飛來。
光與闇的魔力繞在代行者的水之槍周圍,彷彿有色彩的漣漪。
那即是水神阿托與瑟依賽記錄神再次合擊的洗禮。
「「雙神術.蔚藍の二重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