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小陳，哩愛給我三十摳啦」阿爸因為老年失智，神智總是不太清楚。偶而會變得沉默不語，有時又會像小孩一樣好動，說著一些摸不著頭腦的話語。
「好啦爺爺，這三十塊錢給你吼。」失智後我開始叫他爺爺，或許是因為互動上更像是照顧一位從小照顧自己的長輩吧。
畢竟眼前的老人家雖然外表依然是我熟悉的阿爸，但內在卻迷失很久了。
塞給阿爸三十塊錢後，我也提醒他「爺爺睡覺時間到了，趕快去休息吧。」
回憶起來阿爸失智後的這幾年都是這樣。
他偶爾會在客廳裡大聲說話，像是來了很多朋友。
有時候也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像在躲避著甚麼東西一樣，怎麼也不肯出來。
他這幾年的精神狀況一直都不是很穩定，卻也沒有出過甚麼大事，久而久之我們也習慣了他的舉止。
但那是一個特別奇怪的禮拜。
阿爸竟然把我們家的人一個個都叫去他面前訓話。
先是叫我的小兒子不要都在玩，不做正事。
告訴大兒子愛多讀冊，以後才會有出息。
也把我老公叫過去罵，要他別都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去幫陳oo(我的名字)做家事。
那天阿爸的神智變得非常清晰，說話充滿威嚴，十分有條理。甚至念對了我們每一位家人的名字，知覺與意識就像是回到了年輕時。
面對這樣子的阿爸，我們一家人既是熟悉也倍感陌生。而感慨之餘，更是高興阿爸的病情終於改善了。
但過了隔天，阿爸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講話神智不清，又開始一個人待在客廳裡自言自語。
又過了幾天早上，爸爸到我房間外，敲著門把我喊出來。
我出來一看，發現他拖著空行李廂，還穿上年輕時穿的舊西裝。
他對我說：「我要出門了」
我回覆他：「爺爺你要去哪裡？」
他說：「不知道。」
我趕緊招呼外籍看護過來，讓他將阿爸帶回房間，把東西收好。
但當天晚上阿爸又來敲我的房門說「小陳、小陳，哩愛給我三十摳啦」
我翻了翻錢包只有鈔票，便拿了一張百元鈔給阿爸。
但他堅持不肯拿一百塊，說他要的是三十塊錢。
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回房間東翻西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三枚十元銅板給他。
「厚啦爺爺，這三十塊錢厚哩啦。」
「啊哩愛三十塊衝啥？」我問。
他語無倫次的解釋著，雖然有許多語焉不詳的描述，但也明白了個大概。
爸爸說，昨天他的朋友來跟他討錢，因為他以前偷摘朋友家的芭樂，現在是該還錢的時候了。
那時我心想：哪來的朋友啊？昨天根本沒人來家裡啊。
但當時的時間也晚了，我沒想太多，處理完這件事便草草去睡覺了。
又過了一天，在上課時家裡突然打來電話，外籍看護說爺爺沒有呼吸了，剛剛送去醫院。
我倒吸一口氣，下課後便立馬趕到醫院。
看到阿爸冰冷的躺在病床上，掀開布簾時他的神情卻很寧靜。
或許時間到了吧？人總有一死，更何況阿爸的年紀那麼大了。
但在看到遺體時，我發現阿爸的手裡緊緊攥著什麼。
想把手掰開來看卻掰不開，直到一使勁，才勉強從他的拳頭裡看見一個縫隙。
而他掌中握住的，就是我昨天給他的三十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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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塊錢-後記】
小陳是我小學時期的客家語老師，上課時基本都是讓我們一邊唱客語歌一邊學習，所以課堂間往往都充滿著的歡唱聲。
而某天小陳老師她在課堂中接到緊急電話，囑咐我們練習客語歌之後便匆匆出了教室。
還在唱歌的我們一班同學，不久後也很快看到老師的回來。
只是老師當時的神情有點矛盾。像是在忐忑間又夾雜了疑惑。
許多小朋友都不知道那天老師發生了什麼事情。
直到某次下課後，老師和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同學聊起了天，講述了那天發生的事情。
也就成了現今的這篇故事。
老師的父親在那天上課時去世了，揉合前一天的奇妙行為，就彷彿他早已預知會發生什麼事一樣。
據說人在死前，會有一段迴光返照的時刻。
彼時腦海裡會浮現曾經有過的遺憾、悔恨的事物，此時若無法放下心中的牽掛，即便往生也無法成佛。
而老師的阿爸有幸在人生的最後完成了願望，故而能坦然的面對死亡。
或許在另一邊的世界裡，他也已經把欠的最後一筆債還清，前往了極樂世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