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二臉上又挨一鞭子,新來的廖千總老是找他不痛快,這回說他一個新兵蛋子磨刀聲吵著人不能安生──誰人又能磨刀不出聲,馬二回帳就是一頓委屈,他老家鬧蝗災、為了一家子不被餓死才參軍,誰知道一家子餓死了還沒領到一粒糧餉,天天還要受這窩囊氣。
「奶奶個蛋!你小子不要命啦,廖千總那是刁難嗎,你小子處處不長眼、給你磨練磨練自然明白,老哥幾個誰不是這樣過來的!你懂什麼啊你!」什長老劉抽著旱菸──他是咱們帳裡十個人的頭兒,參軍不過五六年就敢自稱老兵;誰叫這年頭連總督這樣的封疆大吏都能被片成北京烤鴨,一個帳篷十個兵、每天都有新面孔,能混個臉熟就算不錯。
老話說:「當兵十七死、規斬五十四」,處處禁忌打軍棍、律令條條砍人頭,部隊裡沒人串聯作保、連上戰場馬革裹屍的機會都沒有,馬二就是吃了耿直的虧──一次廖千總的親信操練時喝酒犯忌,稍有眼力的人都知道是在下餌抓出頭鳥立威,馬二偏偏就自個兒去咬餌舉報、害得我們這帳十個人陪他一起被懲處,連帶同帳弟兄時常被苛扣祿米,全營上下沒人給他好臉色。
「行啦、頭兒,小馬改日多殺兩個流賊將功補過便罷,您佬別嗆著。」我總覺得這麼壓著人早晚要出事、也知道這話說完要挨老劉一巴掌,這是沒法子的事兒,發不出糧餉的隊伍只能靠軍規壓著,就不知道壓到啥時候。
現在軍醫缺藥、馬二只能用火摺燒傷口消毒、縫幾針後聽天由命,爾後成天閉目養神、操練出差都悶聲不坑,哥們幾個軍戶出身都見怪不怪,指不定哪天就尋短或當逃兵。
很快廖千總就接到調令前往陝西會師剿匪,開拔第三天就遇到流寇襲擾,流寇來勢洶洶但很快就強弩之末,劫掠輜重不成即作鳥獸散,我和同帳弟兄湊齊收穫十一顆賊首,拿了五顆孝敬廖千總,換來晚飯有酒配肉夾饃外加不用站崗,兄弟們吃飽喝足都睡成死豬,我貪了兩口肉夾饃就少喝了兩口酒,夜裡放尿時人已經醒酒──這才讓我逃過一劫。
「夜襲!賊人夜襲!」
不知是誰喊了這一聲讓恐慌水漫金山,踢倒的火盆點燃一個又一個營帳,來不及穿盔甲的同袍互相砍殺,許多兵卒抽刀之後第一個對準的就是長官,殺紅眼後互相拚殺者不在少數,更多人是還沒從醉夢中清醒就已經一命嗚呼,此刻軍營裡根本就沒人出來維持秩序,我本想一路迂迴通報廖千總、豈知在他大帳外就看到他被亂刀醢刑,帶頭殺紅眼的正是馬二、馬二腰上還掛著老劉的半顆腦袋。
我剛放完尿又差點嚇尿,此刻營嘯已經無法挽回,全營將士本是趁亂報仇、現在已經是見人就殺,馬二不分青紅皂白就要來滅我口,幸好不知何處飛來鳥銃彈丸將他腦袋打爛,原來白天被我們打跑的流寇看到火光後來趁火打劫,這才讓我有機會躲進白天打掃戰場時還沒填土的死人堆,等到殺聲減弱的黎明時分才敢偷偷溜走,無論誰贏誰輸、我被逮住肯定沒有好下場,前路茫茫還得另外打算,反正現在這兵是當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