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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火槍手》 達太安 第四章

赤月 | 2025-03-15 11:16:57 | 巴幣 1114 | 人氣 50


達太安



  「嘿,看起來圖書館很適合你喔。」尼爾帶著他一慣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以過於積極的語氣說道。

  我將視線從「我們為何而戰」的口袋書上移開,看向剛剛說話的混血狗。

  尼爾金黃色的毛髮閃閃發光,耀眼到像是太陽本身一般。

  可是大概也就因為這樣,他眼中的陰影有時候會如此容易辨認。

  但我們都很有默契的假裝沒事,即使清楚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永遠失去這個朋友──就像那些最後全部發瘋了的黃金獵犬一樣,無法逃脫流淌於他們血液中的詛咒。

  「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圖書館員把複雜議題包裝成喜劇,用幽默又好懂的方式呈現。」我在腦中回憶演講內容,試著用談話協助尼爾從那個狀態脫離──偶爾會有幫助。「我第一次理解什麼是出超和入超,還有這對於經濟體系之間的影響。」

  「聽起來就超──無──聊。」伯茲一點忙都沒幫上的拖長尾音吐槽。

  不知道為什麼,斑點狗總是忽視尼爾的問題,就算最近他突如其來的暴力舉動愈發頻繁。上次伯茲才被尼爾莫名其妙的打到流鼻血,但隔天斑點狗就好像忘記這件事情那樣,繼續和混血狗有說有笑的完在一起。

  我總覺得這有點恐怖──或許伯茲也有自己的詛咒?

  「不會無聊啦,好笑的部分更多。而且我覺得很棒啊,館長還邀請我禮拜日去參加讀書會。」我瞥了尼爾一眼,他似乎沒有在聽。

  「這樣不會有點危險嗎?」伯茲也看了尼爾一眼低聲說道,像是想要尋求他的建議那樣。

  「不會啦,大家人都很好!你們有想來看看嗎?館長說歡迎我帶朋友。」或許圖書館也會對尼爾有幫助,我有查到過類似的案例。

  「大概是看你好騙吧,我就免了,可不想跟毛手毛腳的變態共處一室。」尼爾突然用雀躍的亢奮語氣說道。「不過伯茲喜歡替人抬尾巴,他應該會很有興趣。」

  空氣彷彿凝固了,溫度降到能凍住聲音那般,使得周遭瞬間只剩下沉默。

  「那聽起來不錯……我可以陪你去看一下。」伯茲別過頭,非常少見的露出受傷的神情。

  但我可能沒有太多心力安慰他,因為突然湧起的淚水讓我不得不用力眨著眼睛,鼻子裡流出來的鼻涕也逼得我去抹了一下。

  「嗯……」試著裝作沒事那樣的回應,但我都能聽出自己明顯的鼻音,甚至是無法掩飾的哽咽。

  即使知道尼爾最後會離我們而去,但每一次被提醒都還是很痛苦。

  混血狗眼中的陰影暫時退去了,每次他發洩完都會暫時恢復──有時,那種對自己行為後悔莫及的表情比暴力行為更加難以忍受。尼爾張口好像打算要說什麼,但突然有個東西落下來,砸到了他的鼻子。

  尼爾低頭看向地面,目光非常困惑。

  接著,大把橡子就這麼灑在了他頭上,讓混血狗顯然更困惑了。

  在我們對這奇怪的景象反應過來前,有另一個重很多的東西從樹上掉了下來,跌落進灌叢裡──他一邊揉著自己的屁股爬起來,一邊喃喃低聲抱怨──他和尼爾有著相似的外型,但那身上好質料的衣服,讓我馬上認出他的家世。

  這是黃金家的貴族。

  「來者何人?」尼爾似乎還處在混亂中,慌忙的在臉上撥著。

  那匹黃金獵犬愣了一下,迅速的來回看過我們,表情顯得十分尷尬。但他很快便故作鎮定的用力清清喉嚨,同時以出身高貴才會擁有的優雅從容整理衣服,將卡在毛髮間的樹葉或小枝條清掉,好像從樹上掉下來只是他日常生活安排的一部份那樣。

  「在下達太安,」最後,他將掌心按在心臟上方,朝我們鞠躬致意。「在此聽候各位的差遣。」



第四章



  又是一道宏亮的近雷,如同鞭子劃破空氣般啪啦作響,將家具震到都微微搖晃發出碰撞聲。

  「嗚……」史密斯在我懷中發出細微的小聲尖叫,不時劇烈的顫抖著。「愈來愈大聲了……」

  我多麼希望,他只是害怕打雷。

  「深呼吸,照我之前教你的那樣。」我輕聲說道,把他摟得更緊一些。

  冰雨打在窗上,發出沉悶的重擊聲。晶體沿著玻璃表面生長時喀喀作響,似乎隨時準備要侵入進房間來。爾偶會聽見一連串清脆的碎裂音響,伴隨著巨大碰撞聲而來──是承受不了重量而被冰塊壓倒的樹木,砸到地面時發出的最終悲鳴。

  就連房間中小夜燈淡淡黃光所投射出的影子,在牆上都顯得有些猙獰。

  「嗚……」又是一道閃電,史密斯痙攣似的抽搐了幾下,接著他張口,狠狠的咬上我的手臂。

  「沒關係。」我輕聲安撫,將下巴放在小狗的頭上,同時拍著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就這麼過了好一段時間,史密斯終於睡著。我放緩動作,深怕不小心會吵醒他。

  手上傳來濕滑的觸感,才讓我注意到自己在流血。

  反正不嚴重,所以我只是嘆了口氣,決定去廚房水槽隨便處理一下。

  「少爺,克勞斯先生請您去見他。」才出房門,克勞蒂亞便對我說道,看起來已經守在走廊上等了一段時間。

  我不知道這麼晚白色牧羊犬還會想幹嘛,但反正我本來就打算要去廚房,所以便答應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我在廚房看見許多幫傭在濕漉漉的地板上穿梭忙碌,大部分端著一鍋泡在水裡的毛巾跑來跑去。

  我很快就發現,忙碌的家犬們是圍繞著尼爾、伯茲,還有那匹我想不起來名字的米格魯打轉。

  他們身上有幾塊紅通通的裸露皮膚,毛髮都禿掉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在克勞斯幫尼爾換一條敷在他手上的毛巾時,注意到那下方緊貼著毛皮形成的冰塊。

  天啊,他們該不會是頂著冰風暴過來的吧?

  有什麼事情會重要到得冒這麼大的風險,在這個時間點找我?

  開口提出疑問之前,伯茲似乎注意到我的出現,立刻掙脫幾位幫傭的手衝過來。

  「求求你!」他沙啞的嘶吼著,滿臉都是鼻涕和眼淚。「求求你……幫幫我!」斑點狗跪了下來,緊緊抓住我的衣服下襬。「拜託……求你了!」

  對這有點突然的發展我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有些僵硬的看著伯茲。而他濕潤的棕色眼睛直直盯著我,似乎就在那個瞬間,看穿了我的靈魂。



  收拾好東西以後,我於鏡子前方再次調整了自己的領帶,想以最好的狀態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大概吧,我也不知道他們吃不吃這套。

  最後我還是把略為浮誇的金色領帶夾給用上了,以及那條藍色絲質方巾。

  這時,終端震動了兩下,是尼爾的訊息。

  「替我拖延十分鐘!」我衝出房間時,對被我嚇到的克勞斯說道。

  我一路跑到那棵大橡樹下時,尼爾用困惑的眼神看著我喘氣,但我暫時顧不得形象──時間沒剩太多,我甚至沒想過他會來得及看見訊息。

  「伯茲還好嗎?」我問道,同時努力調整呼吸。

  「比較平靜了,至少現在不會半夜驚醒。悲傷就是個階段,總會過去的。」尼爾抓了抓耳朵說道。「不過我倒是完全沒想到那天晚上他會突然親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而且伯茲上次還直接講白了,你那樣回應只會讓他誤會好嗎。」我嘆口氣,無法理解平常總是敏銳的他怎麼這種時候就很遲鈍。

  「我一直以為那是在說你!」尼爾像是要替自己辯護的樣子有點激動的說道。「誰知道『像金黃色太陽一樣的溫暖』是什麼啦?」

  我輕輕搖搖頭,拒絕替他背書。

  「托托怎麼樣了?」尼爾雙手抱胸說道,顯然打算轉移話題。

  「別那樣叫他。」我翻了個白眼,不過尼爾沒有打算改口的意思。「一直惡化,但晚上有小夜燈好像比較容易入睡。」不知道原理到底是什麼,但反正有用就好。「你呢?」

  「最近比較能控制了,感覺輕鬆很多。或許小夜燈真的有某種療效?」尼爾和我面面相覷,都不敢對減緩流淌於我們血液中詛咒的可能性有太多討論,似乎深怕像某種咒語一樣,講明了就會失去效果。但總之,我們的情況似乎都有改善,但不知道為什麼史密斯只會一直惡化──或許這證實了大家長久以來的猜測,一切都和血統有關。「你母親的事情很抱歉。」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尼爾出聲說道。

  「不過就丟了繼承頭銜而已,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啦。我也不介意用中間名當姓氏,恐怕還求之不得呢。」我笑著說道,想讓氣氛輕鬆一點。「再說了,誰知道我父親是匹有洞就插的噁心瘋狗呢?」

  「那你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尼爾可能看暖場差不多了所以直接提問。「你不可能凌晨六點不到,約我出來就單純想關心伯茲的狀況吧?」

  「我會不在一段時間。」我答覆道,確認自己大概還有四分鐘可以運用。「精準的說,是六年。」

  「怎麼?」尼爾抬起右邊眉毛。「你要敲鞋根三下,回去彩虹的另一端了嗎?」

  我對他這番充滿機智又幽默的發言只是乾笑幾聲回應,懶得吐槽他。

  「讓我想想該怎麼解釋……」我自己都還有點處在不可置信的狀態,要跟別人說起就更困難了,但我還是得盡力而為。「你有看過龍嗎?」



  布幕之外傳來的熱烈掌聲,讓我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再次把終端拿起來,確認自己沒有記錯講稿上的一些細節。

  「麥可!」一匹高挑的纖細紅鹿叫喚道,衝過來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這個地方少了你肯定會難忍受很多。」

  「怎麼,我不是什麼『邪惡軸心的走狗』了嗎?」我笑著說道,故意戳了一下綁在頭上繃帶鹿角原本所在位置。前幾天他角在餐廳掉下來被當眾目擊,銀次就躲進房間裡不肯出來。沒想到那段影片透過論壇瘋傳以後,他突然得到某種自暴自棄式的頓悟,決定拒絕繼續因為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困擾。

  「無禮!」銀次故作氣憤的推開我,用力拍拍自己的衣服,像在撢灰塵那樣。「吾等怎麼可能會將如此這般重要物件交付給邪惡之徒?」他從胸前口袋拿出了一張插滿電晶體的電路板。

  「完成了?」我有些不敢置信的接過電路板,彷彿捧著細沙雕成的玫瑰,光是呼吸太大力都能弄散它。

  「花了我們好大的力氣,但總算是聯合手邊所有技術,打造出你想要的東西。」紅鹿直視著我的雙眼緩緩說道。「還需要根據硬體做一些最後的修飾,包含密碼設計等等,你得自己找門路了──蓋亞上現在有這個能力的,大概只剩下原型狐狸和閃支派的大灰狼。基本上,這東西可以在任何系統創造出一個無法被偵測或移除的永久後門,讓擁有密碼的人獲得管理員權限。這是非常強大、非常危險的鑰匙,麥可。」即使我們都願意為對方賭上性命,但那雙棕色眼睛中仍有些疑慮。「請務必審慎使用。」

  「我一定會牢記在心。」我將電路板收好,深知這是難以估量價值的寶貴禮物。「希望你的事業也能順利。」

  「一定會的。」銀次聳聳肩說道。「聯邦遲早會理解過來,接收移民對我們的拓荒有多重要。」他的目光稍稍飄遠,語氣有些抽離。「但關於項圈的部分可能就比較麻煩了……」

  我本來打算說點什麼給他打氣,但突然感覺到意識邊緣被輕輕拉了一下。

  「快去驚艷四方吧!」銀次顯然注意到我的情緒變化,拍拍我的手臂說道。

  我向他點點頭,再次感激紅鹿的協助,接著便往講台上走去。

  「接下來,讓我們歡迎──麥可‧科林斯!」大師霓虹介紹我的出場,她身上的鱗片隨著歌聲起伏不斷變換顏色。「科林斯於自我圈研究領域的發現,使我們對於定義存在本身,還有異能相關應用有更深的了解!相信他的演講,能讓諸位受益良多!」

  我謝過大師,走到講台中央,任由聚光燈打在我身上。

  「什麼是『我』呢?」我緩緩掃視過所有人,讓問題沉澱。「自古以來,就有無數哲人、科學家、神學家,還有每一個對自身存在意義產生疑問的云云終生,都想要得到確切的答案。而這個問題,對於身為異能者的我們,則有著截然不同程度的重要性。」

  做出幾個命令手勢,我叫出需要的簡報。

  「『我』的範圍內,存在圈提供了不可侵犯的絕對領域,保護領域持有者本身不受其他異能者影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我羅列了幾百種實際應用上的保護功能,但我知道大家都很熟悉所以沒有特別花時間在瀏覽各種項目上。「異能者的存在圈又比非異能者特別些,不論是意識聯合的強化,或是保護自身不受支配等異能效果影響。不過這些功能其中一個顯著的缺點就是,存在圈如此強大又不可撼動,但終歸只能保護異能者自己。」我稍微停論了一下,讓他們猜測我將揭示何種可能性。「如果,我今天告訴各位,異能者存在圈的效果可以延伸到其他非異能者身上呢?」

  台下交頭接耳的嗡嗡聲此起彼落,使我嘴角微微上揚──他們在聽了。

  「實際案例,我自己和另外三匹個體──請容我隱藏他們的身分。」我揮了下手切換投影片。「他們能被視為我的領域中心,以異能者的強度參與意識聯合、豁免支配的影響,甚至,他們能夠得到我一部份的感知能力,還有在一定距離內無法被偵測到的聯繫波動連結。」

  台下的鼓譟聲變得很大,甚至有幾個人起身比劃著什麼,應該是在聯絡更高層級有權做出決定的人物。

  沒錯,想想這能達成的應用──一支擁有難以想像意識聯合強度的軍隊,其感官敏銳到超乎常人理解,又能無視空間障礙與彼此直接溝通,還不用擔心通信被攔截……

  但我無意升高政治勢力間的軍備競賽,所以我會保留一些關鍵的祕密。當然,現在就跟他們講明「一定距離」恐怕其實沒有很長,對我也沒有好處。

  「最重要的是,」我用右手食指,輕輕敲敲自已的額角。「這甚至提供了非異能者心靈屏障。除了防護心智類波動的攻擊之外,能夠有效的減緩各種精神疾病造成的問題。」我試著在群眾中尋找品種狗世家的代表們,我相信他們會感興趣的。「我接下來展示的實驗數據,將會向各位解釋相關原理,還有證明我的發現。」



  我有些疲憊的靠牆坐著,仰起吻端做了幾個深呼吸,覺得自己需要稍微休息幾分鐘。

  「嘿,我們的大明星怎麼自己躲在這裡呢?」銀次找到了我,關切的問道。我用來隱藏自己的屏障,不曾成功躲過他的偵測。「有太多激動的大人物搶著要簽下你,所以只好逃走讓狂熱稍微冷卻一點嗎?」

  「不……」我垂下頭低聲說道,在自己兩邊太陽穴按了幾下。「進行得不順利,居然所有人都覺得,要建立起能夠拓展存在圈的團隊太『沒有效益』!」忍不住吠了出聲,我允許自己稍稍發洩一下情緒。

  「很遺憾聽到這件事。」銀次在我身旁蹲下說道。

  「就是啊……你看,」我胡亂比劃著。「找到足夠的人,對未來有一致的嚮往、堅定相信同樣的信念,願意為彼此犧牲所有──這真的很困難嗎?」

  「那些只會把個體異化的大型邪惡寡頭企業。」銀次哼一聲,做出和我同仇敵愾的樣子,害我笑了出來。「那……結果呢?」我們又沉默的坐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小聲問道。

  「伽馬修正權。」我深深吐出一口長氣,強迫自己用正常語氣說道。「但我至少需要貝塔修正權才能讓計畫順利運作。」

  「老兄……」銀次用肩膀撞了我一下。「你有備用計畫嗎?」

  「有……」我沉默了很久,才能把答案給說出口──如同咬碎玻璃然後吞下那般的痛苦。「我有備用計畫。」



  用力甩甩頭,試著從昏沉的暈眩感中脫出──我恨死了項圈的異能壓制效果。

  看著眼前的布丁,我沒有什麼胃口享受甜點。

  「啊,總算來了,他們的動作可真不是普通的慢。」史密斯用愉快的語氣說道,拿起終端開始檢視收到的訊息。

  我知道那是什麼──調查局最終排查的結果──我也知道結果會是什麼。

  這表示,只剩下很短的窗口允許我行動了。

  「恕我失陪,諸位先生們。」我向其他人致歉,起身前往洗手間,希望能多爭取到一點點時間。

  進到洗手間之後,我開啟自動導航模式,同時強迫大腦飛速運轉找出可行方案。

  「你為什麼允許他那樣對你?」突如其來的問題令我自思緒中脫出,同時注意到那匹維拉家的火狐。

  那個瞬間,我看見了自己的出路。

  「為了你想要的東西,你會願意付出什麼?」我緩緩轉過身和他對上視線,一邊展開意識,輕柔的使用心智波動讓他降低警戒和注意力。

  「不管有多想要,總是有個底線吧?」火狐看起來不太舒服,我相信他對我和史密斯的關係有很多假設──你遠永不會懂的,小狐狸。

  「喔,是嗎,維拉家的火狐?」我向前一步低頭俯視著他,增加壓迫感並拉近我們的距離。「你又想要什麼呢?」

  烈火對我發出明確警告的灼熱波形。瞥了眼武器本身,確認這把名聞遐邇的完整精金武器並沒有從配戴者身上吸收波動。

  小狐狸的反應是緊張的握住劍柄,不需要判讀情緒波形能知道,那是做了壞事的罪惡感。

  「你大概不清楚,黃金獵犬基本上都瘋了吧?包含倒楣的拉布拉多分家。」我又更靠近一些,強迫自己忽略烈火傳來愈加炙熱的波動。「史密斯算平均值上下而已。」

  「可是你看起來很正常啊。」他像是更困惑的問,像是初入叢林的小昆蟲那樣。

  「你有發瘋過嗎?」我不禁嘲弄這個感想,同時小心翼翼的向烈火保證我沒有惡意。「不然你怎麼能夠判斷,我是不是正常的呢?」

  我的回答顯然讓他陷入深思,大概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史密斯的強烈情緒波動──害耳朵無法控制的抽動了一下──沒時間了!

  我抓住狐狸的手臂,而烈火馬上用足以將我燒成焦炭焦的能量攻擊,但好在我的防禦圈有挺住。

  「好好珍惜你擁有的。你們這種野生型物種,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我一邊說道,一邊趁他分心的時候,將藏在另一手的電路板塞進他其中一個口袋裡。「等到哪天你一無所有的時候,我們再來談什麼叫作『底線』。」

  「嘿,科林斯,你怎麼可以那麼頑皮,跑去欺負狐狸呢?」史密斯拉住領子將我壓在牆上。「看看,制服都弄皺了。」史密斯呢喃般輕聲說道,一邊像要幫我整理衣服那樣,在我身上拍了拍。「介意偷偷和我分享一下,你們在聊什麼嗎?」

  伯茲,你在嗎?

  「我只是向狐狸解釋,流淌於我們血液中的詛咒。」我看著史密斯說道,試圖保持語氣的平靜。「上校。」我決定放低視線,讓他覺得自己徹底掌握了狀況。

  伯茲,火狐,我放在火狐身上!

  「喔,『那個』啊。」史密斯輕笑出聲,看了火狐一眼,接著突然用力將我摔向牆,迫使我打破專注聯絡伯茲的狀態。「我能加入嗎,畢竟我也有切身體會。」

  「我想上校您讓維拉先生不自在了。」我使用臣服語氣說道,想令自己顯得更沒威脅性一些。

  伯茲,快點,只有一匹火狐,你不可能會錯過!

  「我的禮貌呢,真是抱歉!」史密斯盯住我說道,用空著的那手作出驅趕手勢。

  火狐馬上理解史密斯想要傳達的意思,逃跑似的奪門而出。

  「現在,終於只剩下我們了。」史密斯掏出了那條金屬項圈,繫在我脖子上頭。「我相信親愛的兄長大人,你會乖乖聽話,用不著我動粗吧?」他的語氣混雜著黏稠的曖昧,但我能辨認出無比清晰的尖銳波形──是控訴著背叛的怒吼和對於自己將會徹底孤身一人的恐懼。

  「這是怎麼回事?」看他漸漸沉淪於詛咒,我無比心痛。但唯一能做的,就是演好我的部分。

  「你也知道的嘛,上次從恐怖分子身上查扣到的電路板,居然在重重戒備之下,噗咻一聲,就這麼不見了欸!」史密斯做出個將手握拳然後張開的手勢。「然後我讓人徹徹底底搜查過每個有一丁點機會碰到那東西的對象,你猜猜結果怎麼樣啊?」

  「所有人都盡忠職守。」我用平緩的語氣說道。

  「沒錯,你想想我有多驚訝!」史密斯提高了音量。「我要求調查局繼續反覆梳理,結果他們給了我最後一個可能的嫌疑人──就是兄長大人你啊!」

  「所以……我該怎麼配合調查?你要把我交給調查局嗎?」我再次以低姿態回覆道,希望他能冷靜一點。

  「不、不、不,我親愛的哥哥。」史密斯將吻端湊到我頸部邊,緩緩咬字,似乎隨時打算撕開我喉嚨那樣。「你的行動軌跡調查局已經掌握住了,他們會把任何有問題的東西都找出來。至於你本人嘛……我跟他們說得很清楚,你是我的。」

  史密斯用指甲尖端抵在我喉結上施壓,隱隱約約的刺痛感通透毛皮。

  「那麼回歸正題──親愛的兄長大人,你會乖乖聽話,用不著我動粗吧?」他將手指往下移動,停在項圈上,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被劃開流血。

  「我當然會配合。」我低垂目光,以臣服語氣說道。

  「那真是太好了!」史密斯後退一步,拍了下手。「脫掉。」

  我很清楚他在說什麼,所以解開制服外套的釦子。

  「嘿,別那麼著急啊真是的。」史密斯徹底翻過每個口袋和夾層以後,將外套隨手丟在一旁。「一次一件就好。」

  沒過多久,我就沒剩下任何衣物了,一絲不掛的站在史密斯面前。

  他一臉不悅的戳著任何可能有夾層的地方,用裝端掃描過我的靴子,甚至抽出晶匕檢查劍鞘內部。

  當然,他什麼都沒有找到。

  「你滿意了嗎?」我有點無奈的說道,希望這樣對他來說就夠了。

  史密斯的表情糾結,像咬到了什麼很苦的東西那般。

  「等我找到那東西以後就會滿意!」他吠道,再次將我壓在牆上,握住下顎逼迫我張嘴。探頭探腦老半天,史密斯放開我以後退回去,眉頭深鎖的像在考慮什麼。

  「那東西的大小根本不可能……」我揉著下顎喃喃抱怨道,想讓他講理一點。

  「閉嘴!」史密斯吼道,我能看見他耳朵末梢透出些許紅暈。「轉過去!」

  「史密斯……」我低聲懇求,無法擺出更低的姿態了。

  「閉嘴,轉過去,雙手放在牆上!」他以不容質疑的語氣命令,我只好照做。「然後當個好孩子,替我抬起尾巴好嗎?」史密斯充滿怨毒的諷刺,聲音中的瘋狂已經是能直接辨認出來的程度。

  我緊緊咬住牙齒,不想因為疼痛或屈辱叫出聲──或者我其實是嘗試以某種扭曲到極致的方式保護史密斯?

  仔細檢查心靈屏障,確認自己嚴嚴實實的把瘋狂給隔離在另一側了──我總是不太確定,被隔絕的真的是瘋狂嗎?又或者,只是單純讓那聲音安靜下來而已呢?

  史密斯已經收手,好一陣子都沒有其他動靜。所以我緩緩站直,轉過身看向他。

  那個剎那,時光似乎回溯到了好久以前,那個我們都還能真心笑出聲的無憂無慮片刻。

  史密斯張大眼睛看著我,兩行淚水沒有停止跡象的流過臉龐。

  「我……我排除所有其他可能性了,我很確定……」他斷斷續續的說著,眼淚打在制服上形成一個個小圓點。「我以為……我以為……你也背叛我了!」

  我不知道,在史密斯徹底陷入瘋狂之前,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或者是我究竟有沒有機會,找出對抗詛咒、將心靈屏障延伸到他身上的辦法。

  我只知道,無論史密斯做過多麼可怕的事情,他永遠都是我弟弟──要找誰來怪罪的話,那也是我們祖先的責任。

  所以我向前一步,將他緊緊擁入懷中。

  「我永遠也不會背叛你。」我向他保證道,並且很清楚這是我無法違逆的誓言。

  我一直耐心的等著,直到史密斯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



  願你的刀刃碎裂。現在,咬緊牙關吧,我的朋友。



  世界安靜的有點讓人不習慣。

  上一次這樣被徹底無聲的孤寂包圍,是什麼時候呢?

  我想不起來了。

  我覺得自己的存在,似乎變成透明的了──萬事萬物的波動,都直接從我身上穿透,沒有激起任何一絲波瀾。

  我剩下唯一的情緒,就是困惑為什麼腳底下的地面能撐住我,而非直接墜入無底深淵。

  但突然,那灼熱逼人的怒火襲來,彷彿嘶吼著要燒盡一切般的索求正義。

  嘆了口氣,搖搖頭強打起精神,知道自己有義務照顧摯友們留下的幼苗。

  「隊長,讓大家去休息吧。」我出聲說道,將手搭在腰際的劍柄上,確認晶匕準備好了。「伯爵搞出這麼大場面,肯定所有人都累了。」

  「可是……」隊長基於職責,嘗試發出質疑。但我緩緩抬起頭和他對上視線,同時以心智波動安撫──累積的疲憊、對下屬的責任,還有恣意妄為的高層。

  「有任何問題,我來擔著。」我向他保證道,並稍稍加強了波動強度。「而且,我一個人守著就綽綽有餘了。」

  「是的,少校!」隊長向我敬禮以後,把隊伍全部帶出控制室,同時連絡其他還在巡邏的人,告知他們返回休息。

  看著監視畫面閃爍失去訊號,然後過了五秒左右恢復正常。

  克勞斯把你教得很好,是我也會選這個路線。

  離開控制室時,腦中不禁浮現出對老牧羊犬的擔憂──這個年紀了,還要扛起如此沉重的責任,這壓力對他的心臟應該不太好吧?

  「要我老到沒辦法教訓你,大概還需要二十年吧?」木棍結實的打在我手腕上時,白色牧羊犬是這麼說的。

  啊,可是的確也過去不只二十年了吧?

  「時間過的很快呢。」黃金獵犬和拉布拉多的混血狗說道,拍了拍身旁一棵小樹的樹幹。「這是在你離開那天我種下的,想讓你回來的時候大吃一驚。」

  我看見了,綠葉成蔭。

  「北美紅橡六年樂觀估計大概可以長到六公尺高,可是土壤品質很難說,我們應該要理性一點。」米格魯將頭從巨大的精裝書中抬起來,推了推為了讓其他人認真看待自己而特地去配的平光眼鏡。

  理性如永恆不滅的燈火,於至暗之刻指引我們方向。

  「說這些花裡胡哨的做什麼?」帶有黑色斑點的白狗慷慨激昂的振臂高呼,即使他的粗獷行徑從來無法隱藏自己的細膩。「去做就對了!」

  勇往直前,永不回頭。

  「我好害怕。」脆弱又無助的黃金獵犬幼崽張著大大的眼睛說道,屋外下著激烈的冰風暴。

  我會陪著你。

  邁開步伐,我踏入深沉的黑暗中。



  我靜靜看著維拉家的火狐,他正小心翼翼的把隱藏在書櫃後方的暗門復位。注意到我時,顯然害小狐狸嚇了一大跳。

  「回去吧。」我用盡全力以正常的語調說道,依靠晶匕傳過來表達支持的波動穩定自己。「今天已經死夠多人了。」

  「去跟你的伯爵說啊!」他尖聲說道,抽出手槍指向我,似乎能毫不猶豫的扣下板機。「滾開,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你真的以為自己是達太安嗎。」我懷疑聽見自己語氣中那一絲的妒忌,但很快便把那個念頭成功給甩掉了。「我今天沒心情在這裡耗,回去。」

  我的勸告看來以很直接的方式刺痛了火狐,所以他的反應是對我開了兩槍。

  那種小口徑子彈被防禦圈擋下來時,甚至沒有發出聲音,失去動量以後就掉到厚重的地毯上。

  我懷疑自己的確有想要測試被動防禦圈,在這個情況下到底會不會啟動的意思。

  火狐用光子彈,顯然並沒有這樣就滿意──自他身上輻射出的憤怒波形,威脅著要將一切吞噬燃盡。他收回手槍,抽出烈火向我做出刺擊。

  持有者產生戰鬥意圖以後,保護的波動就消失了,讓這場戰鬥變成單純的劍技較量。

  用晶匕將他的攻勢打偏,以數道斬擊回應。他的架式不夠嚴謹,所以我成功在持劍的手上淺淺劃了一刀。

  火狐看起來打算後撤重整姿態,但我上前壓迫,砍中左手臂,逼得他繼續退縮。

  他謹慎的擺出防禦姿態,不敢貿然行動。我做出疾速的佯攻,火狐立刻咬餌,藉著武器交擊的力道,我帶動劍勢劈向他的左臉。

  稚嫩。

  「回去。」我將血從晶匕上甩掉──即使對方並非異能者,我仍然習慣這麼做──小心駛得萬年船。

  「絕不!」維拉家的火狐怒吼道。「我一定要你們付出代價!」

  那劇烈震盪的憤怒波形,讓我有些難過。

  什麼,是正義呢?

  火狐衝上來朝晶匕抓去,但那個動作空檔太大了,所以我有足夠時間,狠狠往他鼻子揍了一拳。

  你一無所有了嗎,小狐狸?

  他的武器飛了出去,差點倒下,但勉強以蹲踞姿勢維持住平衡。擦掉鼻血,火狐決定弓起身子,一副決定要撲上來扯開我喉嚨那樣。

  別忘記責任,那是你必須背負一生的東西。

  「回去吧。」我強迫自己提起心力說道,拒絕讓鼻頭上湧起的酸楚感影響說話。「為了自己活下來。」

  那個瞬間,火狐身上的波形變了。他如同失去全身力氣那般癱坐在地,盯著眼淚與血液滴在身上時形成的斑點。

  我用劍尖將烈火挑起來,扔回維拉家的火狐面前。

  要說我沒有想要測試看看,自己有沒有資格拿起這把劍,那就是說謊了。

  但看著小狐狸那樣無助的在地上哭泣,令我起了種在欺負弱小的罪惡感,導致已經很差的心情變得更糟糕。

  所以我轉身離開,讓他自己去收拾情緒。



  「麥可,你在這裡!」我經過大廳時,史密斯叫住了我。還有另外三匹元老院的大灰狼在場──蓋拿、塔爾塔羅斯,還有勒克斯──守衛、大圖書館員,還有工程師。

  「伯爵大人。」我向大灰狼們點頭致意之後,壓下目光朝史密斯低聲說道。「家主大人已經明確禁止……」

  「喔,讓他吃屎去吧!」史密斯擺了擺手,讓我注意到那枚紋章戒指不太一樣了。「向新任的黃金『大』公爵問好吧。」他伸出左手,手背朝向我展示印信。

  「公爵大人……」我本來要行單膝跪禮親吻戒指的,但被史密斯以一個充滿不屑的鼻息給中斷了。

  「我在開玩笑好嗎?你真的愈來愈沒幽默感了。」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說道。「喔,對了,這是你的。」

  叮的一聲,史密斯扔過來一個閃著金屬光澤的小圓環──我接住,認出這是什麼以後徹底愣住了。

  「反正本來就是你的。」他聳聳肩,好像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那樣。「元老院已經見證並且同意了。」

  我看向大灰狼們,漆黑如夜的那匹向我點點頭,金色的眼睛似乎在微笑。

  我用指腹輕輕撫過紋章表面,仔細感受每一道微小起伏的銘刻──伯爵印信──我的。將戒指戴上,完美契合如同是特地訂製的那般。

  「很高興看到權力被交到擁有相應能力之人的手上。」塔爾塔羅斯說道,白色的犬齒若隱若現。

  「是、是,很棒。但回到剛剛的話題,確定沒問題了嗎?」史密斯揮揮手,要求大家把注意力放回他身上。

  「這沒有任何讀取的可能,更別說復原了。但從材料分析,這肯定是當初你們查扣到的那張電路板沒錯。」勒克斯掏出個透明夾鏈袋,裡面裝著看起來像是由數種不同材質融化糾結在一起構成的抽象藝術品。「我們仍然無法確切知道這東西的用途是什麼,但因為裡面很多關鍵材料和技術,都需要非常特殊的手段才能取得,基本上不可能再有人製造出一樣的來。」

  「特殊手段是有多特殊?」史密斯皺著眉頭問道,沒有馬上就放棄弄清楚這差點毀掉他計畫的危險物品。

  「聯邦、月球和聯盟的獨特技術都能檢測到,不論是蝕刻、封裝,還是跳躍鑲嵌。」勒克斯歪著頭解釋,應該是在腦中努力翻譯成白話給無法理解技術用語的門外漢聽。「更別說精金和祕銀的用量了。總之,我懷疑這是草食動物撤離時留下來的科技產品,他們自己說不定現在都無法製造,蓋亞上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絕對沒有必要再擔心會有不知哪裡來的恐怖分子,持有足以破壞整個安全系統的武器了?」史密斯以要求做出保證的語氣說道。

  「依照材料的稀缺性,還有先前這個團體的絕望程度看起來,如果還有第二塊,他們早就拿出來用了。」勒克斯說道。「但你說有沒有可能,某天在某個被所有人遺忘的某個草食動物古老設施中又有某個不知名勢力發現一塊,我想誰都無法保證。」有著淡金色毛皮的大灰狼聳聳肩說道。「但我很懷疑即使如此多巧合不知怎麼湊在一起了,對方也很難知道那塊電路板能用來幹嘛,更別提穿過重重保護影響安全系統。」

  「好吧,少一件事情需要擔心總是好的。」史密斯攤攤手說道,看起來總算是接受了。「那你們說要帶走我們的人是怎麼回事?」

  「行走於理性的道路之上,所有人都是手足。」塔爾塔羅斯站直身子嚴肅的說道,我能感覺到他釋放出來波形的威脅性。

  「抱歉,我能打個岔嗎,發生什麼事了?」我出聲介入,不確定史密斯有沒有注意到黑狼肢體語言的改變。

  「你記得先前恐怖分子潛進來以後,引起的那波大爆炸嗎?」史密斯胡亂的對著吻端附近揮了幾下手,顯然十分不太耐煩。「還有幾個生還者,但都嚴重燒傷,嚴重到無法辨認身分那種,所以不確定到底是恐怖分子的黨羽、黃金家的人,還是元老院的圖書館員。然後這傢伙就不講道理的,要求帶走全部人。」

  「尊貴的大圖書館員閣下打算這麼做的話肯定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我放低姿態以安撫語氣說道,小心盯住蓋拿確認他還沒打算來硬的。「但那些傷患的不穩定程度,是連移動都可能導致……無法挽回後果的,敢問大圖書館員有沒有合理的應對措施呢?」

  「啊,說到這個!」塔爾塔羅斯打了個響指,蓋拿不知道從哪裡拿出個黑色頭盔,遞給黑狼。「格雷開發的好東西,詳細原理我也不是很懂,但可以保證絕對不會有任何人受到更多傷害。」大圖書館員將漆成全黑的頭盔戴上,外緣和金屬面罩部分像某種有點誇張的帽子,而眼睛位置的暗色鏡面則如同呆滯的空洞死死盯著我。「我們絕對是為了無辜被捲入爭端之人的最佳利益考量,想要給他們最先進的醫療照護。」

  聲音從遮住吻端部分的結構中傳出,聽起來被扭曲成很沉重的混濁沙啞嗓音,連呼吸聲都能很明顯聽見。

  「行走於理性的道路之上,所有人都是手足。」我輕輕碰了下史密斯的手肘,向他暗示最好不要忤逆元老院的意思,就算現在大灰狼們似乎很不講理。「而且我相信,我們的人在元老院無微不至的照料下恢復過來以後,隨時能回來的。」

  「肯定是的。」塔爾塔羅斯說道,如同在喉間產生奇怪的回音共鳴。

  「那恐怖分子呢?」史密斯噴出口鼻息,隨意的往身旁擺了下手表達自己的不悅。

  「如果有任何歹徒生還,元老院絕對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們的。」我低聲說道,強迫自己忽略塔爾塔羅斯身上傳來洋洋得意的波形。「或者,他們願意好好反省,棄暗投明皈依理性,造福這個世界,難道不是最棒的結果了嗎?」

  「你說是就是吧,只要不會變成隱患就行了。」史密斯嘆口氣,似乎終於被說服了。

  「很好!」塔爾塔羅斯將頭盔摘下,塞進蓋拿懷裡,我依稀有聽見細微的低吼聲。「那我們就在這裡恭賀黃金大公爵的就任,還有預祝未來在安全系統上合作的順利。」黑狼做出標準的鞠躬禮,而勒克斯也跟進。

  「感激元老院的支持,也希望未來合作順利。」史密斯回禮,聽起來居然挺真誠的。

  雙方又講了一些關於加冕儀式的客套話以後,三匹大灰狼就轉身離開了。

  「感謝老天,他們終於走了。」史密斯確認大廳的門關上以後,在頭上抹了幾下說道。

  「我以為你和『客人們』相處得不錯?」我審慎選擇了用字,理解過來剛剛史密斯放鬆的反應是怎麼回事。

  「拜託,才沒有。」史密斯嘆口氣,拿起終端滑了幾下。「我一點都沒有興趣當哈巴狗,特別是那匹白狼不斷散發出他只需要抬個眉毛就能把我們殺光那種氣息的時候。」

  唔……這形容倒是挺精確的。

  「快問快答──呼嗥、眼睛、門扉、心臟、血液、銳爪、利牙、尾巴,你覺得哪個好?」史密斯突然迸出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呃……利牙?」既然是快問快答,我就隨便選了其中一項。史密斯只是聳聳肩,沒有對我的回應給出任何評價或進一步解釋。畢竟很習慣他這樣了,所以也沒再多問什麼,反正某天大概又會突然搬出個超級龐大的驚人計劃出來吧。

  「對了,為什麼宅邸的守衛都不見了?」史密斯朝我投過來一個困惑的眼神,似乎注意到巡邏隊伍沒有按照先前頻率出現。

  「我讓他們去休息的,大家肯定都累壞了。」我簡單指出事實解釋道。「現在威脅都消除了,隊長他們也需要放鬆一下。」

  「哼,可別讓他們養成習慣。」史密斯說道,把終端收好以後在身上拍了拍。「很快就要進入下一階段了。」

  「下一階段?」我歪著頭,控制住自己的好奇,使用平靜語氣問道。

  我本來以為,完成安全系統,以及取得大公爵皇冠就是他的全部計畫了。

  「還記得以前,你跟我講過的故事嗎?」史密斯的目光有些飄遠,我只能搖搖頭向他表示說過的故事太多,不確定是哪個。「你曾經提到,希望能有個所有人都能自由生活的世界!」

  史密斯的語氣是如此雀躍和真誠,但我似乎聽見某些很深層的東西混雜其中,那語調本能的令我寒毛直豎,即使我還不清楚為什麼。

  「我都計畫好了,你就看著吧!」他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雙眼近乎充滿天真無邪般的善意。「所有人都能自由生活的世界!」

  「仰首盼望。」我低下視線說道,心理某種不踏實感開始增強。但這可以留到以後再處理,或許史密斯真的有什麼創見也說不定。

  「那就晚餐見囉,伯爵大人!」史密斯開心的拍下兩下手說道。

  「榮幸之至,公爵大人。」我向他致意,史密斯滿意的哼一聲以後轉過身。

  「托托!」他邊走邊喊道,一匹幼狐從暗門跑到史密斯身邊跟上──錮住狐狸脖子的金屬項圈,彷彿反射著灼目的光線般刺痛我的雙眼。

  但如同先前所提,這可以留到以後再處理。

  現在,我有其他更優先的事項。



  有無數種路線可以通往安全系統的實體機房,但我刻意挑了這條走廊。

  人在情緒不佳的時候,似乎往往會傾向做出容易導致自己更不開心的選擇。這是否暗示,我們其實就只是有著過於強烈自我毀滅衝動的存在呢?那麼難道真的如某些憤世嫉俗的思想家們宣稱的那樣,我們生來便僅僅是為了消亡嗎?

  用指腹輕輕碰著牆面,我踩著直線緩緩前進,稍微一點偏移便會墜落。當感覺到碳化結構粗糙的觸感時,彷彿有硫磺燃燒的焦臭味竄入鼻腔,高熱黑煙甚至燻到我雙眼酸澀泛淚。

  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在鼓膜上無停歇的擊打著,於逝去光陰凝滯住的那個細小狹縫間,泛起了漣漪。

  基本上所有碎片和殘塊都被收拾乾淨了,待重新裝修上漆,一切又會回到如同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之前那樣。

  不會有人知道真相──除了我。

  察覺到兩個波動守在機房門口,我恢復成普通步態並踩出聲響,讓他們知道我的到來。

  「你們為什麼還在,沒有接到收隊通知嗎?」我掃過他們的肩章,判斷出是資歷淺的新人。

  「少尉的命令是給巡邏隊伍和崗哨,所以……」其中一匹看起來年紀較長的黃金獵犬說道,顯然有些緊張。

  「回去休息吧,要是任何人有意見,叫他們當面跟我說。」我安撫他們的焦躁,稍稍煽動一些疲憊。「設施已經封鎖,除了伯爵之外沒人有通行權限,不需要在這裡浪費人力。」大概是某種欺負新兵套路,但這種程度還不到需要干涉的地步,下次再和隊長暗示一下應該就夠了。

  兩匹黃金獵犬對看一眼,似乎正無聲的商量,最後他們動作一致的向我敬禮,在我回禮之後便轉身離去,舉止間有股鬆一口氣的淡淡氛圍。

  他們恐怕不認得我,但是能讀懂我肩膀上的階級。

  有時候,這還挺方便的。

  我展開意識,確認附近沒有其他生靈以後,架起帶有迴避功能的拘束圈,避免任何不請自來的閒雜人等打擾。

  讓門禁面板讀取印信,我接著輸入密碼──史密斯總是用同一個不會改。

  「歡迎,伯爵大人。」電子機械音以平板的語調說道。

  機房內部空間非常巨大,我走在好幾層樓高的電子元件之間,就好像誤入某種奇幻空間的渺小存在。

  保持處理器運作溫度的空調吹得我渾身發冷,比劃幾下構築出合適的命令式,使寒氣無法觸及我身體分毫。

  即使如此,我仍不由自主的在雙臂上搓了幾下,嘗試讓自己暖起來。而軍靴在金屬板上敲擊的空洞震動,於死寂的室內產生太過響亮的回音。

  「解鎖安全模式,播放最新留言。」我聽見自己對終端下令。

  即使已經知道內容了,但我想這種時候,自己可能還是需要重溫一些記憶。

  「我知道你說過,除非萬不得已的情況否則絕對不要聯絡,但我實在忍不住──抱歉,大概是年紀大了,沒辦法像從前那樣灑脫吧?」

  伯茲的聲音帶了點鼻音,這次重聽才讓我注意到背景中微弱的歌聲。

  「對不起。」

  他沉默了好一段時間以後繼續說下去。

  「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原來被丟下的感覺這麼……痛苦。」

  我確認轉角指標上的數字,拐過彎繼續向前。

  「我不知道尼爾和那個白癡的詭計,你有沒有參一腳。但不管有沒有,我……」

  他又停了幾秒鐘,然後是一段吸氣聲。

  「我只想說,謝謝你們。你們給了我勇氣還有藉口,讓我說出自己的感受──差不多啦。」

  伯茲傻氣的乾笑著,他抓搔耳朵的畫面閃過腦海。

  「我知道他會拒絕,但是……他並沒有。他告訴我……告訴我……」

  我聽見吸鼻子的聲音。

  「他告訴我,為了所有人,還有為了自己活下來。」

  短暫的無聲,伯茲應該是暫時關閉收音功能。

  「所以我想,這也是我能夠對你說的──為了自己活下來。」

  又是無聲的幾秒鐘,然後伯茲的聲音再次傳來。

  「想說的話恐怕怎樣也說不完了吧?但我知道你懂的。」

  我爬上梯子,抵達第三層。

  「所以其實我只是想讓你聽聽看蘇洛寫的歌。他說之後會設計成能讓任何人都能填詞的模式,因此每首都會是獨一無二的版本。」

  我左右張望,找到區域工作站。

  「他要講述我們的故事呢!你沒辦法聽到完整的版本真是太可惜了,但我想,我會努力想辦法補上第四段的,這樣才會有全部的情節嘛!」

  取得認證以後,我讓處理節點展開,柱狀的結構緩緩升起。

  「差不多要進結尾的副歌了。雖然大家一直要求安可,但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我比出命令手勢,隱藏的插槽緩緩吐出來。

  「希望你會喜歡,我的朋友。」

  一段口琴吹奏的旋律,有點感傷,但更多的是盼望。

  「……今夜在營火邊,各位舉杯共飲,聽我講述了三個火槍手的故事。再讓我最後梳理一遍──他們如何奮起、如何閃耀,又應該如何被銘記。」

  我將手探向胸前的暗袋,拿了出那張插滿電晶體的電路板。

  「阿多斯勇敢果決、波爾多斯滿口髒話,而阿拉密斯則受到理性的祝福。」

  這段害我不爭氣的笑了出聲。

  「巨大橡樹下,我們的英雄踏上征途;歷經苦旅,空想終將能化為現實。」

  誰知道光是要元老院配合演出,就用掉了我的修正權。

  「於至黑之夜高舉火炬,召引有志之士聚集於光下,照亮通向未來的道途。」

  小心翼翼的,我將電路板安裝到隱藏的插槽上。

  「時光荏苒,枯黃的葉片會凋零,離樹的枝條會腐朽。」

  看著插槽收回去,柱狀結構降下,我知道完成了。

  「但我們應該要記住的是,深埋的種子會萌發,幼小的樹苗會成長!」

  他的聲音似乎突然有點激動。

  「最後,讓我們再次高呼三聲!」

  我靠著背後的金屬欄杆緩緩坐下,覺得自己需要稍微休息幾分鐘。

  「人人為我!」

  仰起吻端,閉上雙眼,讓滾燙的淚水從兩邊臉龐滑落,最後滴在自己身上──寧靜的昏暗中,只有我清晰聽見了。

  「我為人人!」

──三個火槍手,完。



三個火槍手就是要有四個啊!
我明天應該會寫完附錄,替作品正式畫下句點。
歡迎大家和我分享任何對作品的看法!

創作回應

夏夢
正所謂:"四大天王有五人" 那麼三個火槍手有四人也很正常
但我真的沒想到第四位藏在這裡
然後在看到蘇洛闖進來那段時,突然察覺到了一件事,
所以當時在處刑場,是他親手....
但仔細想想,與其看著他一直被折磨,倒不如給個痛快,對吧
2025-03-15 12:15:02
赤月
要通關一次劇情才會開啟的真結局!

對,直接折斷脖子輕鬆很多,不然尼爾本來會跟亞當一樣會死得很難看。
而作為活下來的那個,就是要背負起所有重擔。
2025-03-15 13:29:14
夏夢
倒回去看了第一章才發現,原來最一開始的視角是達太安的喔!
2025-03-15 14:52:20
赤月
對,因為是四個人的視角輪流,他是第一個。
2025-03-15 16:48:26
海貍
附錄嘞XD
2025-03-16 22:5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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