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雷雲遮蔽了陽光的眼睛，在這片墓園抹上一片深灰的色調。
霧氣彷彿是張牙舞爪的怪物朝那單薄的身影壓去，貪婪的雨垂涎地滴落在少年烏黑的長髮，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樑，緊抿的粉嫩雙唇，再從微微隆起的喉結滑進女款學院制服的領口內。
冰涼的石造墓碑前，他百褶裙下的細直長腿此刻跪著，纖細顫抖的手無助地在膝上緊握成拳。
「母親，我累了。」少年清冽的嗓音，因為疲累有些許沙啞。「只要追隨您而去，就能解脫了吧，就不再是任何人的玩物……」
他拿起尖銳的利剪，銀色的冷光映在他空洞無神的美麗雙眸裡，成了唯一的光點。他捉起長髮，動手從中剪斷，被雨淋濕的黑髮凝結成一撮撮，被剪落時像無數條黑蛇摔落在地。
他很滿意，像是稍稍遠離了惡毒。
直到長髮被胡亂剪成短髮，少年艱難起身，久跪的膝蓋已經發紅有些破皮，滲出細微血絲，但當他褪下裙子時，大腿上泛著青紫或深紅的鞭痕及指痕，才更為觸目。
隨著脫下的上衣，前胸及後背露出更多交錯的新舊傷痕，在如白瓷般光滑的肌膚下，猙獰地破開血肉，凝成紅花。
利剪繼續將衣裙碎成條狀，在劃開精緻的布料時，他彷彿也親手剪開了捆縛住自己的密網，那些——令人作噁的、窒膩的、殘暴的一切。
要親手剪碎、破壞、毀去。
已然全身赤裸的少年再次跪倒在墓碑前，未停的雨仍撲打在他傷痕累累的身軀，陰冷的霧氣尚未停止掠奪他身體的溫度。
但少年絕美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將臉頰貼上墓碑，身無寸縷地半臥著。
「母親，這樣像不像小嬰兒剛出生時被母親抱在懷裡呢？」他的臉親暱地磨蹭了下冰涼的石碑，「我好想念您的擁抱，您再抱抱我好嗎？」
雨勢漸大，濃厚的灰雲被閃電刺開，跟著巨雷嘶吼，響徹在淒涼空寂的墓園。
「您……會嫌棄我的骯髒嗎？對不起，但我只想待在這裡結束自己。您放心，這麼大的雨……會把我的血沖洗乾淨的。」
少年撐起身體，回復到跪坐的姿勢，虔誠地俯身在墓碑上落下一吻。
「母親，我就快見到您了。」
他凝視著墓碑，決絕一笑著舉起銀色的利剪，毫無遲疑地就往自己的脖頸刺下——
然而，預期的疼痛沒有出現，他想要解脫的手腕被綠色藤蔓圈圈纏繞，手上的利剪也不知所蹤。
「你是誰？」少年憤恨又警惕地瞪視憑空出現在面前的年輕男人。
「嗯……比較接近你們人類口中說的食人花吧。」
男人站著，為了回答少年的話，卻俯身離他極近，少年聞到男人身上一股極濃郁的花香。
男人有一雙不尋常的紅色眼睛，眼神有些薄涼，但長相俊美，膚色冷白，淺淡的笑意在唇邊若有似無地蕩漾。他的身材高挑，肩膀寬闊，一頭墨綠色的長髮飄逸披散在絲質的紅色衣衫，下身配著黑色皮褲及皮靴。
但最詭異的是，明明下著大雨，他身上卻沒有一處被淋濕，他的身體似乎有一層防護罩，在身影輪廓圈繞出銀色的細碎光芒，隔開了雨滴。
「所以你不是人？」少年看著男人身上的異常，內心雖然驚愕，但面上淡然，語氣也是平穩。
「我知道你想要表達的意思，但這句話真的很有攻擊性啊。」男人紅色璀璨的眼眸帶笑，直起身子，一手捏捏後頸。「低頭講話太累了，你還是高一點好。」
話才說完，原本只是圈住少年少上的藤蔓忽然迅速移動，將少年從胸膛一起連同雙臂緊密像蛹般捆住並且提高，讓少年的臉與男人的視線平行。
「這樣好多了……嘖……藤蔓纏繞在你身上的觸感告訴我，你真的很美味。」男人側頭一笑，有點不懷好意地說。
但被藤蔓捲起停在空中的少年面容仍是波瀾不驚，彷彿被當作食物評價的不是自己。
「你想吃我？那可以先絞斷我脖子嗎？讓我死個痛快。」
男人踱步靠近他，手指撫上少年纖細的頸。「我和那些粗俗低等的食人花不一樣，比起肉體的甜美，我覺得靈魂的滋味更好。」
在頸上的手緩緩移動，游移到少年的眉心。「可是，你的靈魂此刻殘破不堪，雖然肉體想必很美味，但毫無生氣的靈魂太難吃，我實在沒胃口。」
「那你想怎麼樣？」少年淡漠地問。
男人像是寵溺地點點少年的鼻尖，笑得天真，卻說得殘忍。「當然是帶回家養著，等哪天靈魂變得好吃了再來開動啊！像你們人類圈養牲畜一樣。」
「是嗎？那你可能很難等到那天。」少年淒然一笑。
原來只是從這個火坑，跳到另一處泥濘。這樣了無樂趣的人生，又有什麼值得期待的呢？他每天睜開眼睛，就只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對方卻以母親性命威脅他，讓他不敢貿然尋死。
直至今日，他才無意偷聽到，原來母親早已病故入土兩年。
他被矇騙威脅了兩年……他怨、他恨、他深惡痛絕，卻無能為力。
但至少，他還能在母親的墓前結束一切，了結這令人絕望的自己。
卻不料，竟然遇到非人的妖物要阻止他尋死。他為何要順這妖物的意，沒了剪刀，他咬斷舌頭還不行嗎？
然而念頭才剛冒出來，少年的雙頰被捏住，緊接著男人的唇便封住他的，又是那股濃郁的花香包圍而來。
男人先是咬了他的唇瓣，當作警告般，然後舌尖強勢地侵入少年愕然微張的口中，靈活而滑嫩的舌細密地掃過他的唇齒，席捲他想要咬下的舌。男人的呼吸像是有熱度的海浪，將他滅頂淹沒在親密的感官裡，交纏間的甘津帶著一種酥麻感浸透了他，少年竟然覺得自己不只呼吸被掠奪，最後連身體也變得軟綿無力。
男人溫熱的唇離開時，少年的臉頰因為充血而潮紅，雙眼也溼潤而迷濛，睜著眼靜靜地就看著他。
「小乖乖，你下次再想不開，我就會這樣餵你麻醉液喔。」男人嫣紅的薄唇揚起，拇指戀戀不捨地摩娑少年泛著水光的柔嫩雙唇。
「你……卑鄙。」
少年像是無法接受竟然有人的吻可以帶有麻醉效果，恨恨地卻毫無威力，只能艱難吐出三個字。
啊！是了，因為他不是人……
男人卻是點頭一笑，「很好，就是要這樣對我生氣。」忍不住又親了一口這滋味甜美的小嘴。
纏在少年身上的藤蔓把他帶到男人懷中後撤去。
男人的懷抱乾燥而溫暖，讓少年再不會淋到雨，而且充滿了花香。那是一種濃烈到會醉人的香氣，熱烈又霸道，足以掩蓋其他氣息，像是絲毫容不下其他。
依偎在這副寬闊的胸膛裡，少年在昏睡過去前，聽到男人帶著笑的聲音說：
「走吧！跟我回家，在吃掉你以前，我會好好對你的。」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