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鬼靈精怪》主時代為18世紀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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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世界盡頭》
（To the End of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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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lorame 11-培斯特之手 ─
（圖待補）
遽聞異界大陸有座「絞刑村」，村裡收容關押著來自這世界各地的死刑犯。掌管該處的處刑魔女無時無刻會駕著處刑雲四處搜捕逃跑的罪犯。此世界的動植物生態鏈很是古怪，然而將死囚全部困鎖管理並壓榨的集中營倒不罕見。為何會有這種設施，仔細思考並不難懂。鮮有人在乎死活的死刑犯，無疑是避免所有麻煩事的最佳「材料」，既然橫豎都得死，能物盡其用充作醫療、巫術或其他用途便多少能有所貢獻。
踏足絞刑村迎面而來之氣息，不單是異界大陸的詭譎，尚有許多充斥憎恨、怒意、執念與戾氣相互交纏，如藤蔓伏地蠢動爬行，貪婪慾念徹底混濁了村內的空氣。紅女巫那頭艷麗長髮簡直大肆宣揚其存在，她逐漸感覺到四周將自己當作箭靶的眼神。
喪鐘花為某個目的而來訪此處，或許為了顧客，或許為了自己。
「平安，小姐。」一聲溫軟的問候劃破了肅殺之氣，紅女巫回頭但見一名形體十分奇特、無法確認是何種生物的生命體，她聞其音色判斷對方是雄性。午後日光本應強，然而異界大陸的弔詭氣候令日曬不若以往耀眼，這點反而替她免去陽光針扎之苦。戴著黑色寬檐淑女帽的紅女巫，右臉藏匿於縫製漆黑蕾絲的紗網下。她輕巧拉近與招呼者的距離，一字一字徐徐發問：「請問您在這一帶見過鏡子妖精嗎？」
「鏡子妖精……沒有呢？也許是因為我沒有攜帶鏡子，所以看不到。」雄性生物想了一下以後才回應。「小姐找鏡子妖精有甚麼事情嗎？」他思考著也許自己能幫上些忙，便緩慢地靠近女性並自我介紹：「我是培斯特，一介旅行醫生，如果有什麼需要，也許我能盡微薄之力。」
「這個嗎……」紅女巫聽明了對方和善的自介語氣，猶豫一秒才繼續接話：「好吧，醫生。說實話我不知道鏡子妖精實際型態是何種模樣，只是由別人口中聽來的傳聞。至於尋找原因，」她環伺絞刑村內的周圍，從剛才開始似乎增加不少朝他們凝聚的視線，即使隱匿的不明生物未有現形跡象。「酒館有人這麼說，『倘若想看清楚真面目，去絞刑村找鏡子妖精吧。』」所以她循著話語來到此地，儘管本身也不太確定這理由有何意義。「如果是能反映真實答案的妖精會滿有用處，譬如說真正的尋寶地和心願？對醫生而言，或許還能協助診斷出病因呢。」她補充自己的想法。
「很有趣的說法，我曾看過有人把鏡子妖精帶回家飼養，但……牠依舊生活牠的，並未開口回答任何事，就像……一個寵物。」這說法或許對妖精來說不太禮貌，但培斯特確實沒有聽說過鏡子妖精有回答問題的功能或能力。「會不會是……鏡子妖精的模樣能夠給小姐什麼啟發呢？也許您酒館的朋友是想要表達這樣的意思，看見不同的生物面貌時，我們會有不同的思考與發想……沒有鏡子就無法看見鏡子妖精，但鏡面反射出的卻只是虛像，牠是否暗喻了小姐所想要知道的『真實』即藏在虛假中呢？」
行為與人類早已背道而馳，卻假裝自己依然是人類。
虛假皮囊底下，妳是喪盡天良的吸血鬼。
對方最後那句話有點刺耳，雖說培斯特感覺起來應該沒那意思。「哦、醫生大人，所謂的『真實隱藏在虛假中』是什麼意思呢？」紅女巫倏然挨近對方，她觀察著如泥潭被賦予生命的龐然軀體，全然看不出名為培斯特的生命體自詡「醫生」，卻有何處與該稱謂貼合。她順著培斯特周圍繞了一圈，冰涼的掌心覆蓋在對方好似眼睛的漩渦旁邊，輕巧地反問：「您也是嗎？」
培斯特輕撫那隻接觸自己的手，他感覺到了這副身體的部分異樣。這是一個不完整的人類，被後天其他因素所影響，進而有一半的冰冷血液，但那究竟是什麼，培斯特只知道是個人類以外的種族。「可能我說了些不太禮貌的話，很抱歉。」他尚不知道應如何稱呼這位小姐，但對方沒有主動聲明，他也先暫且不問。「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而已，太過哲學的事物也許解析起來會有誤……但，這世上有許多隱藏在虛假之中的真相。小姐，你看過彩虹吧？無法觸摸到的，由空氣與光折射出來的自然現象，然而我們永遠無法找到彩虹的起點與終點，也永遠無法觸摸到彩虹。它不會因為無法觸摸到而失去任何一分美麗，它真實存在，卻虛幻的無法被捉摸。」
被培斯特觸及的頃刻，紅女巫原本亟欲抽回被碰觸的手，但聞醫生以謙讓態度及語調敘述起彩虹的虛實幻象，而停止了自己原本的動作。感覺猶如接受大人安撫的高傲小女孩，她對自己方才有些挑釁及調侃的行為感到失態，因此沉默地將碰觸對方的手輕輕放下。
「抱歉，我失禮了。」有些難以啟齒，不過她還是盡量婉轉表達自己的想法：「我的手……很冰吧，不若一般人的體溫，可我原本只是普通人。」她的聲音變得漸進微弱。「只是偶然間發現比普通人更能操縱元素而已，對，即使如此也不該失去人應有的模樣……」
「妳願意和我聊聊嗎？」看著女子的眼神帶有些許遺憾、悲傷……以及這份情感深處，有股煎熬似的思緒纏繞在這張看似從容不迫的面容上。「作為醫者，我不會拒絕任何人的求助，儘管我只能做到傾聽，也會竭盡所能。這隻手一點也不冰冷，小姐不正抱有熱切、想要探尋真相的心嗎？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是冰冷的。」
興許是讓最後鼓勵的話語撥動了內心的真實弦音，醫生到底是醫生，擁有寬厚心胸、包容理解與強大耐性。紅女巫不由分說雙手張開輕擁了一下對方。接著先支吾地向對方自稱「喪鐘花」，才開始向醫生娓娓簡述過去的生活。
「說是祕密，與其說怕人知道，不如說更擔心被作為群體外的異類。」自己從小就是生來天賦異稟的女巫，因為往昔故鄉不容許巫術存在，她們這類異能者必須隱藏自身能力。原先倒也還能過著普通人生活，直到同為巫術協會的內部成員出現裂痕……
「我被派去傳出瘟疫的村落，幾經調查是超自然生物所為。說實話，當時巫術協會早視我為眼中釘，所以大約有心理準備會在駐守處拚個你死我活。」提及這些往事，喪鐘花很明顯的語氣帶有埋怨：「本就不被社會接受的巫師群體竟然相互內鬥，排擠能力弱者，剷除能力強者，這些還不打緊，咬牙能撐過去，只是我……」不幸在戰鬥途中，染了疫病傳播者的吸血鬼詛咒。向培斯特說出這句話時，喪鐘花顯然正顫抖著，不甘、憤怒和悲傷的情緒交織。從此之後她要怎麼用疫病始作俑者的同類身分留下？
「在那以後……你失去了應有的平和，朋友、甚至是家？」培斯特柔和的聲音發出感嘆。某層面來說，正因為人類十分團結，不幸的人才會路死街邊，失去家園。「然而那份詛咒不完整，我能夠在妳的身上感受到人類的一部份，喪鐘花小姐。這是否使妳的生活有些困難？妳的身體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營、營養不良？一時半刻，她摸不清何謂營養不良的定義。「我與雙親很早便已斷絕關係，至於朋友和家倒是都沒了……」紅女巫五味雜陳地思索。「您說的沒錯，時時刻刻我都抵抗著體內的血之詛咒，或許某時精神便會被侵蝕殆盡，完全喪失心性，變成只知移動的活屍。」常理而言，被吸血鬼噬咬後會變成無腦喪屍，或機率性轉化為血族成員，受詛咒之鎖鏈綑綁在牢籠，永遠效忠那群不死者們分屬的家族階級。「現在我身分各佔一半的狀況，雖然還能食用人類的食物，不過近期覺得，什麼也比不上活體的鮮血，唔呃……」她朝四周警戒性地掃視一圈。「醫生，似乎有群不懷好意的傢伙們接近了。」
「噢，沒事的……他們只是受到了驚嚇。」培斯特向前走了幾步，絞刑村畢竟關押許多囚犯，他們又恨又驚的躲避處刑魔女，為了生存下去會盡自己的全力去傷害他人。「這裡或許不適合談話，喪鐘花小姐，我們靜靜地離開吧？」
有股慾念正干擾著精神分析，內心蠢動不已。
「他們只是受到驚嚇。」這裡可是絞刑村。
「受刑者只是圖個安寧。」犯罪者需要憐憫嗎？
「聽醫生的話，安靜離開吧。」沒有比這更美妙的盛宴了！
她無法排除身體那潛伏脫出的陰沉聲線，催眠般不絕於耳，最後喪鐘花搖頭掙扎，理智最終戰勝慾望，紅髮女巫壓抑住內心衝動，施展大氣元素的加速魔法，讓她和醫生能行使旋風之步以快速離開現場。
移動速度被加快了，喪鐘花似乎在與什麼抗衡，培斯特大概理解了當中的含意，這裡對於那份詛咒來說可是個愉快的獵場。她終究只是個想要和平過生活的女性。兩人來到了平靜的林道後，培斯特才說道：「妳剛才似乎陷入了兩難，我很感謝妳做出這樣的決定，同時也很抱歉，就某方面來說，我的話語侷限了妳的自由。」
她最終未如其願地選擇了另一條路，心裡湧動起的岔音便逐漸消弭無聲。紅女巫緩慢地回復呼吸頻率。是的，吸血鬼無須在意呼吸問題，畢竟他們早非活物，進化為惡魔者自然除外，而尚且存在的氣息需要調和，則一再提醒她仍是人類的可能性。「或許是，不，正應該說是醫生您的話語……」喪鐘花曾在戰場上風馳電掣，然而那是環境所逼，其他時候沒必要引起鬥爭。「受您的侷限，好過被殘暴的吸血鬼制約強迫，不是嗎。」喪鐘花露出一絲頑皮的笑容，培斯特方才的提醒成為抵住她墮入魔道的最後防線。
「那是妳的意志，而且願意聽取我所說的。」他看過許多人自毀曾堅持的理念，別人怎麼說都說不聽。相比起來，喪鐘花十分偉大。「這份詛咒困擾了妳許久，這麼冒昧的問不太禮貌，不過我想知道……喪鐘花小姐想要知道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哈哈……這真的令人見笑了。」紅女巫的紫色瞳眸望著醫生的細長雙手，最終停留在對方肉色的漩渦上，此時林道間僅有樹葉讓微風拂起的沙沙聲響。「我想確認自己到底還能否作為『人類』。也許有一部分是身為頂尖女巫的我，無可忍受被詛咒反噬。曾經在人事已非的情況下，也無法否認一度想要乾脆放棄，順其自然變成受控的喪屍或吸血鬼……轉化之後肯定不再是我了吧。」
之所以抵抗，是為了自由之身；之所以頑強，是感覺還有機會。
所幸自己沒有放棄，所幸剛好遇見醫生。
紅女巫回想適才培斯特碰觸自己時，一點也沒有嫌惡她異常體溫的驚詫，或許對方是能將之習以為常的魔女，或許對方並未將自己視為異類。喪鐘花不自覺伸手去接觸醫生的手，六隻指頭的手，溫溫軟軟。
「噢……」培斯特嘆息著，他輕輕握住喪鐘花的手，雖然這問題他能夠多少猜到，但回答這問題的解答可沒有太多頭緒。倘若詛咒改變了一個人的身體機能，要能夠變回來的話……這算是醫術的範疇，然而就算恢復了這副身軀，是否又會再度因為詛咒的關係而轉變？「喪鐘花小姐，妳認為……做為人類的自己比較幸福，是嗎？若果成為了吸血鬼，將不再是自己嗎？」
「我沒多少把握，醫生。」眼前這位名為「培斯特」的醫者究竟是與生俱來的樣貌，或者也受到某種詛咒？剛開始喪鐘花有些挑釁地質疑對方，直到聽聞培斯特每一句婉轉善意的接近，她緩慢卸下心防。無論樣貌如何，培斯特的溫柔都不若自己往昔所見的妖怪魔物，有著美好與光明的特質，如同陽光穿透彩窗玻璃，將自己曬於那片絢麗斑斕中向神祈禱。忽然她可以理解祂的信徒們每日懺悔所思。「不求解咒，但願多延長些保持理智的時間。」解除血之詛咒畢竟太過困難。
意識死去了以後，名字也形同死去，自己便不復存在。培斯特曾聽人這麼說過，也十分認同這個說法。「既然不能對抗，就試著共處吧。」培斯特說：「如果這份詛咒困擾著妳，那麼就同時作為人類、也同時作為吸血鬼，好好的活著吧。剛才我也說了，妳陷入了一種營養不良，這兩種生物的食物是完全不同的，也許……妳首先得試著接受自己現在需要的飲食。接著，妳可以試著承認……不論是什麼樣的身分，都驕傲的以喪鐘花這個名號，高傲的活下去。只要不忘了自己是誰，妳就永遠是喪鐘花。」
紅女巫定睛注視著培斯特醫生，久久未有言語。她稍微握緊了剛才輕捉住未放開的手──六隻指頭呈現肉紅色的手。觸感很真實，話語也真實，喪鐘花猜想醫生可能不清楚，他那席話彷彿天降甘霖。一直以來有能力者應當自行解決問題，她自恃有能力，加上有能力者不應再替他人增添麻煩，因此未曾想過求助，尤其周遭多的是比自己活得更要艱辛的人們。
「培斯特醫生……」紅女巫無法說明自己內心瞬息萬變的紛亂，她心中深處的荒野被活水滋潤，一雙從未見過、連主人形貌都無法辨識為何的雙手。喪鐘花挨近醫生，給了對方一個大方的擁抱。「只要不忘記自己，我依然是喪鐘花。」她跟隨複述醫生所說的話。「謹遵良醫建議。我還停留在這裡時，醫生如有需要，我必定盡力協助您。」
「那就太好了。」培斯特乾枯的雙手也抱住了女子，他所說的話並非是指自己能受到幫助，而是感嘆迷惘的對方終於找到一絲方向和安穩，那份在喪鐘花心中纏繞的，宛如雜訊一般的東西緩緩散開。「我沒有做什麼偉大之事，偉大的是妳。沒有遺忘自身而且變得明朗……不論血統種族為何，身上揹有何種詛咒，絕對沒有事物難得倒妳，喪鐘花。」好似安撫、又好似肯定，他輕輕拍了拍女性的後腦勺。
「……哈，倘若醫生再說下去，恐怕我要哭個失態了。」喪鐘花平靜地接受培斯特的安撫，內心有股名為舒坦的感受正在滋長。「醫生現在依然四處旅行嗎？」
「是啊，不過我特意來到這裡。畢竟這集會……可以的話，我想再參加一次。」上次來到這片大陸是三百年前的事情，碰巧參加集會還遇到了很棒的醫者，他對這次集會也十分期待。「各式各樣的人們，甚至許多沒有見過的技術在集會中都會出現，以我個人的角度，會希望喪鐘花小姐也去看看。」
「再？」紅女巫看向培斯特，爾後像聆聽吟遊詩人敘述旅途見聞般，將醫生的話收納進心中。「這麼說，您有機會與那位傑出醫者再度相遇嗎？」眼前醫生的見識已然超越了三百年以上光景。過去所在的地球，除了需要特殊召喚的遠古神魔，她鮮少遇到歲數比自己久遠者，就連她本身尚不過一百一十歲，或許這片異界大陸上並不罕見。
「我不知道，但希望可以遇到。」對培斯特來說，生命旅途一直以來都在變遷，如果能夠偶然遇到不變的事物，可是非常懷念的事情。「其實，我更期待能遇到新朋友，然後……大家一起討論作為醫者的想法。」
喪鐘花猜想那是再多廣納世界之聲的意思。「但願您能遇到想見之人。」她忖量是否試著回頭尋找鏡子妖精，而這回將用不同眼光看待牠，正如醫生提醒自己不要迷失心境。鏡子妖精不是明燈，卻能成為耳提面命自己記住現在這段探索自我時光的里程碑。「醫生如有需要，您可以用它找到我。」一張印製桃紅玫瑰紋章與燙金字體的漆黑卡片，向來是她贈予貴客的邀請函。「感謝您，我該告辭了。」喪鐘花向培斯特行禮。
「好的。」他接下對方給自己的物品，雖與名片的概念類似，但看起來像張高級晚宴的邀請函，培斯特將其收進自己的小包袱。「路上小心，若有緣再見的話，我可以跟妳說說我在旅途中發生的趣事。」培斯特對喪鐘花招了招手，聲音依舊溫和。
「期待您的故事。」重拾了向來充斥著自信的笑容，喪鐘花朝著溫暖的醫生輕揮手，眨眼間便消失在樹葉隨風旋起的林道間。
─待續─
🌺備註 1：吸血鬼在世界各地文化中有不同名稱和細節差異。
🌺活動出自《0530（五月三十）》企劃
2024年10月趁著休養把這企劃的交流花框"Florame"全數完成後，開始著手擴寫與修改過去的不成熟創作。參加0530企劃所創作的《至世界盡頭》系列前10篇，每篇都擴增四至六千字左右，甚至第九篇裡面喪鐘花在夢中與故人對弈西洋棋橋段，為此我在更前一年趕緊下APP回來練手，所以才能安排棋譜寫一遍此佈局……有興趣能重溫這個把現實維利亞時代與奇幻異界相融的故事，我會很榮幸。上周五開始恰恰恢復了上班族的朝九晚六，這故事會慢下來，但我希望能儘速在上半年至少完成文字部分……願能把篇幅壓縮在30篇內交代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