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非日常的開端 （六）過往的誓言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我輸了？
……而且還是……輸給七鳴家的他。
千音穿著深色睡衣倒在床上，腦中一遍遍回憶今天早上發生的事。
現在時間已經接近半夜，剛洗完澡的她正準備要睡覺，卻感覺不到半點睡意。
沒有經過梳理的烏黑秀髮散開在潔白床單上，使她的模樣顯得特別狼狽。
「我不該輸給任何人的……」
在成為當家的那天明明發誓過了……
這樣下去自己的妹妹、父親、還有本家的大家都會……
想到這裡她不禁握緊了拳頭，力道之大在掌心留下紅色的指甲印。
「我不能感到恐懼，我必須保護本家的所有人啊。」
儘管如此，她的身體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每當想到今天下棋的場景，過去的回憶就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那是距今六、七年前，宮神家跟七鳴家競爭最激烈的時期，說是兩家族的全面戰爭也不為過。
當時領導宮神家的人是千音的堂叔，他是少數出身於分家的當家，或許是因為這樣，他成為當家後未曾回過本家一次，做的決策也沒有經過本家的同意。
這種視本家為無物的行為自然引起不滿，不過因為本家位於偏遠的鄉下，時常隔了幾天才收到消息，加上多數資金和財產都掌握在當家手上，對此本家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所以在七鳴家和宮神家開戰後，住在本家的千音不曾被鬥爭波及。
直到那一天──一個男孩來拜訪宮神本家。
雖然宮神本家是座神社，有人來參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是當所有大人都出來迎接，而且各個面露緊張神情時，就連千音都知道情況明顯不對勁。
千音伸手護住緊緊抓著她的手的妹妹，同時仔細觀察那名男孩。
男孩的年齡和自己相仿，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明明自己是孤身一人，還面對數十名表情嚴肅的大人，他的臉上卻未露出絲毫膽怯。
相反的，他微笑著。
那是彷彿嘲弄著所有人，玩世不恭的笑容。
令人難以猜透背後的意圖，也看不出對方此時的想法。
「我先為我的突然來訪向各位致歉。」
站在庭院的男孩彎腰向眾人行禮，接著以不卑不亢的聲音如此宣告：
「我是七鳴家的下任當家，今天來訪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和宮神家的各位商議。」
……七鳴家的……下任當家？
聽到與自己同齡的男孩竟是下任當家，千音清楚記得當時她呆愣在原地、遲遲無法動彈。
而且不只是她，身邊的大人也對突然發生的事態，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因為就連年幼的千音都清楚，他們身處的地方是宮神家本家。
七鳴家無人能夠染指，宮神家所有勢力的核心。
此時此刻，兩個家族正為無法計量的利益鬥爭著。
然而，這名男孩……七鳴家的下任繼承人，卻毫無顧忌地踏入宮神家腹地。
而且就這麼隻身一人，沒有任何的護衛在身邊。
除了「愚昧」以外，千音想不到任何詞彙可以形容對方。
「我想商議的事很簡單……」
……是想要宣戰？
……抑或是求和？
就在宮神家眾人握緊拳頭、屏氣凝神的瞬間，他再次開口：
「七鳴家希望和宮神本家結盟，一同對抗宮神分家。」
……
……
……他在說什麼？
不只是千音，在場沒有一人聽懂這句話的含義。
要本家對抗分家，這是什麼天大的笑話？
更可笑的是，這話竟出自一個家族的繼承人之口。
……躂、躂、躂。
一個年邁的老人拄著拐杖，緩緩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小子，你膽子還挺大的嘛，竟然敢一人來到這裡。」
那個人是千音的爺爺，同時也是宮神家的前任當家，本家實質上的掌權者。
「您過獎了，父親忙於處理宮神分家的事，實在是抽不出時間，所以由我代為拜訪。」
僅是因為抽不出時間，就叫一個十歲小孩前來。
在場所有人都清楚感受到這句話中，隱含著七鳴家對宮神本家的輕視。
「那麼『要本家對抗分家』這種蠢話，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你父親的意思？」
爺爺說的每個字都鏗鏘有力，震懾人的氣勢完全不像年近百歲的老人。
然而，男孩並未受到任何影響，巧妙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希望能與宮神本家結盟，是我們七鳴家全體的想法。」
「就你一個小鬼，竟然代表整個七鳴家？」
「是的，我的決定即是七鳴家全體的決定，父親已經授予我這樣的權利。」
男孩那雙彷彿能看穿人心的雙眼，緩緩掃過在場所有人。
「現在宮神家的當家，或者有相同權力能代理當家的人，沒有一個在本家對吧？」
千音與他目光相交的瞬間，男孩停頓了片刻。
當下她被嚇得全身僵硬、遲遲無法動彈，那副光景至今仍烙印在她腦中。
原本緊抓自己左手的妹妹，也被嚇得躲到自己身後去，僅露出雙眼看向男孩。
不過男孩沒有說什麼，在環視完眾人後做出了結論：
「我想這就是答案……只要與七鳴家的戰爭結束，失去了利用價值的宮神本家──就是分家的下一個目標。」
千音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麼本家會成為分家的目標？
她立刻轉頭看向爺爺，心想他肯定會反駁對方才對，爺爺卻沉默著遲遲沒有回應。
「看來您已經閱讀過我父親的信了。」
「是啊，我還以為是哪個瘋子在胡言亂語，但看起來你們七鳴家是認真的。」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這裡。」
老人閉眼思考了半晌後，轉身往裡面走去並且留下這句話：
「……裡面請吧，我就姑且聽聽看你們想說什麼。」
男孩滿意地笑了，在眾人的目光中跟了上去。
在經過半天的談判後，宮神本家與七鳴家有了初步的共識。
因為現階段沒有直接證據表明，分家會背叛宮神本家，所以兩家的結盟宣告破裂。
但是考慮到分家近日的行動有異樣，加上當家多次決策沒有經過本家的同意，所以宮神本家決定加強對分家的戒備。
一旦分家有任何不正常的行動，才會和七鳴家正式結盟。
在那之後過了數年，宮神家仍未與七鳴家聯手過。
至始至終，兩家都是勢不兩立的家族。
然而七鳴家的判斷沒有錯誤，在兩家族的戰爭告一段落的時候，分家便宣布要接收本家所擁有的土地與資產，供家族發展所用，改建成觀光用地或做其他商業用途。
這代表千音和家人所住的地方，將會被分家給全數奪走。
千音無法容忍這種事發生，那可是自己從小居住的地方，承載著她人生裡無數重要的回憶，說本家是她的一切也不為過。
為了阻止這件事發生，千音拼盡全力擊敗了所有人，成為了宮神家的下一任當家。
就算清楚自己沒有那個能耐，她仍誓言要守護本家的一切。
她想起那個人將決定自己命運的棋局稱作「遊戲」。
真是笑死人了。
若是這一切只是場遊戲就好了。
那個人是不會懂的，自己究竟耗費了多少心力才有今天。
緩緩閉上雙眼的千音，戴上了那副破裂的面具。
比過往任何一次都還要緊貼臉頰，緊到彷彿要嵌入皮膚之中。
再次拙劣地扮演起領導宮神家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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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