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目睹六人離開,頗感新奇:「打完架,氣就消了。明教中人習慣以比武較量來解除敵意、增進友情?」又想起:「范遙適才見到我了?我溜了出來,他會怎麼處置?」
她心中有些惴惴,搖搖頭,沿原路而回。
走出林子,行沒多遠,林湘忽見眼前出現一個人影,衣袂當風,朗如日月,是范遙。
不想范遙回來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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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范遙徑直來到面前,問道:「你跟出來做何?」
林湘無言可答,她不知自己為什麼出來,遲疑了下,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想,我是來觀摩高手過招。」
見范遙只是望著自己,沒有說話,目中之意不明,林湘微覺無措,低頭避開范遙視線,心道:「在學校裡犯規,最多記個過,最嚴重也就是換間學校讀。在武俠世界裡,犯規的結果倒是難以料想。我的運氣還不算太壞,沒有剛好聽到什麼隱密。這應也算不上違反軍令?那麼最糟的狀況,是被當成奸細捉起來吧?」她微微嘆了口氣,仰首看向范遙,等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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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遙見到林湘抬起頭來,眼裡有一絲懼意,接著懼意慢慢散去,眸中只餘清澈沉靜,像是已準備好面對最壞的後果。
半晌,范遙忽輕輕笑了起來,道:「你不是明教中人,不用聽我的。」
林湘一怔。范遙微笑道:「走吧,回去了。」
他輕輕在林湘肩上推了下,將她送至居處門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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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范遙走在松子路上,心裡有絲喜悅,亦有絲歉疚。
他在今日佯示破綻的剎那,特意回望林湘一眼,於其眸中捕捉到深切的焦急與擔憂。
在那變起倉促的瞬間,一個人無餘暇作假,而憑那一眼,范遙知林湘絕做不出不利於他之事。
儘管其來歷可疑,但,對他而言,她絕對是可推心腹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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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設防和試探,包括今日之驚,倒是我之過了。幸好她不知道。」
「不過,她也未必全然不知。林湘非蠢人。以她所言之事之重,我如何能不詳加查察?她對我也有一定的認識。」又想起今日林湘忍住援手的意圖,未毀自己前言,范遙嘴角微微揚起:「我看,不只是了解,在此事,她亦有同樣的驕傲。」
秋光中,林間澹然恬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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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秋光下,此時,林湘卻在屋中,聽著風聲,輾轉反側。
她回到居處後,略略梳洗,便即睡下。
夜闌人靜,想是五行旗已然退走。
至於退到了哪,則在她可聞得的距離之外。
月色宛似窗上的一抹清霜,正照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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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再次翻身,將面埋入枕中,不知何故,眼前卻似還瞧見范遙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由又是煩悶,又是惶惶。
「這是怎麼了?」一個更次後,她嘆口氣,披衣而起。
不知為何,從和范遙一起走回時,便一直思緒難凝,心中發慌,像是盼在小徑上走得越久越好,又彷彿望能馬上逃離,遠遠躲開。待回到自己房內,仍無法平靜。
她靜靜坐了會後,卻到窗前,拾筆研墨,並未點燈,只藉著月明,神思不屬地在紙上劃了一小橫。
接著,她似是一愣,換了張紙,凝思片刻,寫下四字“亂我心者”,便又停筆,燒了紙,和衣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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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天未亮,林湘便已睜眼。
收拾好包袱,坐到窗前,提筆,又是一句“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不過,昨夜的莫名心緒似平緩了許多。
少停,陶兒到來,笑嘻嘻地進屋後,見到林湘行囊,面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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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道:「叨擾已久,我該離開了。這段時間,多謝你了。」
陶兒大是驚訝,問:「林姊姊,你是說,你要離開光明頂?」
林湘歉然道:「是的。」她感覺陶兒頗喜歡來找她閒聊。
陶兒不解,問:「在這裡不好嗎?你為什麼要走呢?」
林湘想了想,眼裡露出些許頑皮的光,答:「在這過得太好了。我怕再住下去,成了習慣,以後自己在外面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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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兒又問:「范右使知道嗎?」
林湘道:「待會,就會去向范右使告辭。」
陶兒似覺不捨,嘆了口氣,問:「那麼,林姊姊,你今後要去哪?」
林湘道:「也許,先在山裡走走吧。」
陶兒忽道:「不如,你帶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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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疑惑道:「這不行吧?你是光明頂上的人。」即便可以,林湘此時也雅不願陶兒跟去,她極盼獨處,好理清自己的思緒。
陶兒似也覺這不可行,沒有說話,只噘了下嘴。
兩人一起用過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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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笑了下,道:「我這就別過了。你可得好好練功喔。」
聽到練功,陶兒這回難得沒有皺眉,卻是問了句:「林姊姊,你一個人走,難道就不會孤獨寂寞嗎?」
乍聞此言,林湘眼裡有些迷茫,隔了片刻,她眨眼笑道:「人生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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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時分後,林湘來到范遙書齋之前。
門未關,晨曦透入,在古意盎然的室中破出一道清新朝氣。
范遙手持一卷竹簡,斜靠窗前,此時正微微側頭,望將過來。
目光在林湘的行囊微一打量,「你要走?」范遙放下竹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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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點了下頭,原本一夜急著遠離,此刻卻又心中黯然,胸口發堵。
范遙沒有馬上答話,片刻後,才道:「你要走,我不留你。」
林湘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多謝你這段日子的照拂。林湘告辭了。」說完一揖。
一揖後,抬起頭來,再望眼前之人一眼,轉身離開。
此刻一別,今生可還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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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走出三步,忽聽范遙道:「等等。」林湘停步回頭,有些疑惑。
范遙問:「可願幫我一事?」
林湘道:「當然。」
不說別的,就衝當日范遙有把她從醉仙樓帶走,又替她療傷,若今范遙有事相託,自是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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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遙緩緩道:「替我進密道一趟,尋找陽教主的蹤跡,或遺體。」
林湘訝然,看向范遙,只見范遙神色平靜,但明顯並非說笑。林湘慎重點頭,又問:「什麼時候?」
范遙道:「待楊逍回來後。」
林湘問道:「楊左使也同意我進密道?」
范遙答:「我大哥信得過我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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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忍不住問了句:「那,你信得過我?」
范遙輕輕笑了,直視林湘雙眸,道:「我信得過你。」頓了頓,又道:「大哥當會在三個月內返回。」
林湘也笑了,道:「屆時,林湘定回來待命。」
范遙轉身取過一小盒,交給林湘,微笑道:「若遇上危險,發個信號。」
林湘接了謝過,告別范遙,離開光明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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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山峻嶺中,一個淡藍的身影輕快前行。
「“我信得過你。”」林湘心中迴響著這句話,只覺一片溫暖。
她探手袖中,輕握范遙交給她的小盒,暗道:「范遙掛念我的安危?」未覺察心底不知怎地泛起了絲甜意,又想:「或許,並非掛念,范遙只是不希望我在找到陽頂天前死了?」「不,感覺…他是真把我當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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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光明頂後,曾將小盒打開看過。
裡面是枚精工的流星,另附有施放方法和信號可見範圍。
可見範圍甚廣,讓她有些不可思議,想是高手匠人特製。
她細視一會兒後,珍而重之地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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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來時之路,林湘自己是走不了的,是以她尋了較緩的坡,施展輕功下山,此刻,已出了明教的守衛範圍。
空山寂靜,唯見積雪凝寒。
冷風刮過雙頰,微微有些生疼;周身的寒意,卻似能使神智清明。
長風在崑崙山中,是終年不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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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首向光明頂的方向望去,那山峰在雲霧之上幾已渺不可見。
她凝目片刻,眸中有些失落,隔了會,卻又露出光彩,喃喃道:「三個月後見。」筆湍飛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