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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孤島上想X你和太陽:4》

山容 | 2025-03-28 11:58:26 | 巴幣 112 | 人氣 169

連載中孤島上想X你和太陽
資料夾簡介
外派燒夷島監獄兩年屆滿,督導員林甫國向兩位代理主官送上申請書,期望能轉調回大陸上。誰知突如其來一位神秘的囚犯,帶來騷動的氣氛,致命的危機從暗處孳生,直指人心……

4.


      你聽見了嗎?
      那是秩序崩壞的聲音,刺耳尖銳的聒噪聲。擴音器破損的聲音不甘心地在寫好末日的黑板上,奮力刮出痕跡妄想改變命運。只是他能呼喚誰?這兒只有我了,手上握著兩隻耳機茫茫然不知所終的我。燒夷島監獄毀了,我也毀了,兇手是丁四三放出來的怪物,是我們這些沒有領悟到自己早已入局的玩家。
      還有你。
      相較之下那天早晨響起的警訊,甚至比起床號還輕柔一些。
      緊急動員的警報聲從耳機裡傳出,直達我的聽覺中心。宿舍裡一陣騷動,所有休息中的後備人員迅速著裝備戰,各自向直屬長官回報位置,衝下宿舍樓梯前往指定地點集合。我也是其中之一,但你去了哪裡?我在人群中搜索你的身影,卻找不到任何線索。你已經上哨了嗎?還是你身陷獄所的混亂之中?我憂心忡忡,訊息得不到回覆,電帷要我即刻至指定地點報到。戴仰修坐鎮在宿舍區,嚴令要求所有人員遵守電帷指示,不許隨意進出。原先在廚房備餐和準備進入獄所進行清潔工作的職員暫時後撤,在巴士站集合待命。獄警們手持警棍,踏出整齊劃一的腳步沿著通道往獄所前進。電帷說我不該繞過隊伍追上戴仰修,我只好跟在後頭,和他用耳機通訊。
      「林督導,你應該留在後頭才對。」戴仰修說:「你不在戰鬥編制內,不該前往高風險區域。」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電帷沒有給我訊息?」
      「電帷只會給每個人應得的訊息。誠如我剛剛所說,林督導的位置是留在後頭指揮職員撤離,自然不會收到和前線有關的訊息。」
      「戴組長,請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獄所出事了,我也是燒夷島監獄的一份子,有權利知道詳細情況。」
      我看不見戴仰修,只看見獄警們緊繃的背影,還有倉促著裝留下的細微雜亂。偏斜的頭盔、折歪的衣領、某人的下襬還有一塊掛在腰帶旁沒紮整齊。戴仰修的沉默和一股恐懼的臭氣一同散出,我們彼此心知事有蹊蹺,卻不能當眾說出。
      「丁區發生鬥毆事件,參與鬥毆的犯人聲勢不小,情況混亂。」
      丁區發生問題,我直覺想到丁四三。他和這場鬥毆有關嗎?如果真是如此,他涉入多深?我不願多想,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鎮壓暴動之後多的是時間去煩惱丁四三。我呼吸愈發急促緊張,恐懼高漲壓在我胸口,死亡的陰影再次出現我依然沒有做好準備。我想離開你,可是不要以這種方式,生離再苦也苦不過死別的殘忍。我還沒有向你坦白我即將離開,我還沒有告訴你丁四三為我作畫,來不及讓你知道是你在我的耳機中放進滿是陽光的清單,我才能在燒夷島上苟活至今。
      「上盾!」
      監獄入口就在眼前了,高聳的鐵絲網牆和鐵柵門,在昏暗的清晨透著森冷。庫房前的獄警備妥裝備,只要伸手穿戴就能進入戰場。傳統的棍棒握在右手中,厚重的橡膠包覆鐵芯,黑黝黝展現公權力鐵面無私。現代高等生物科技的精髓,用簡單的機關組成複雜的配備,左手甲蟲背甲般的盾牌下有與耳機電波連接的開關,必要時刻可以迅速接上電帷針對暴徒的聽視覺進行干擾或破壞。對上這樣一支精良的隊伍,暴徒沒有任何勝算。
      『警報解除,非戰備人員請各自回歸崗位執行勤務。』
      『警報解除,戰備人員請至庫房繳回裝備,繳畢回歸勤務崗位。』
      『組長以上幹部請至會議室集合。』
      危機解除了?好消息來得太突然,原先預備要衝鋒的隊員們,這下反倒愣住了。我看見前方的戴仰修走出隊伍外敲了兩下耳機,確認消息無誤,我聽他和另一端對話的口氣,對方想必是兩位副長其中之一。
      「先回去休息,狀況控制住了。」他宣布道:「鄧副長已經發布公告,今晚加菜慰勞各位。」
      肅殺的氣氛隨人潮慢慢散去,我還沒完全恢復過來,戴仰修已經先一步抓住我的手臂。發生什麼事了?
      「林督導,快過來吧。」他說:「副長他們急著找我們開會,應該是有狀況發生了。」
      「還有其他狀況?」
      「很有可能。」戴仰修說話時臉色陰沉,讓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變得更醜。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生怕會聽見任何讓我難過的消息。有人受傷了嗎?有沒有人逮到引發騷動的主使者?突然間我發現我怕的不是你出狀況,而是丁四三如果出事,誰來完成那未完成的鉛筆畫?我不得不承認,畫中人獲得簡單幾筆勾勒,我的心就已經被綁在上頭,在夜裡輾轉反側急著想知道接下來的五官會呈現什麼模樣。如果你知道丁四三幫我作畫的事,你會有什麼反應?要是你知道我昨夜整顆心想的都是丁四三,你會有什麼反應?
      「林督導——」
      戴仰修突然出聲,叫住心不在焉的我。走廊上各人行色匆匆,大夥亂成一團,突然間我意識到他可能要做什麼,在亂到極致的走廊上說話,有時隱密性更勝無人的斗室。
      「我覺得今天的事不尋常。」
      「你注意到什麼事嗎?」
      「你沒注意到嗎?」我慢半拍的答案令戴仰修又急又氣。「燒夷島有很多事不對勁。我說的不是設備故障還是物資不足之類的蠢事,那些人禍其實根本不應該發生——但這不是我今天的重點,重點是我認為正在發生不好的事。丁四三突然出現,餐廳突然發生鬥毆,要我說這裡根本就不該出現這些事!」
      「可是事情發生了。」我說:「發生了我能怎麼辦?」
      「重點就是你能怎麼辦!你聽我說,我知道你現在負責訊問丁四三,不如你就編個理由,說有緊急狀況燒夷島不能收丁四三,把這個喪盡天良的暴徒移轉到別處去。你再聽我說,這對你也有好處,你可以擔任押送官離開燒夷島,我知道你已經申請轉調,何不趁此機會加快速度?」
      戴仰修怎麼會知道?
      他看起來是真心誠意,希望我快點帶著丁四三離開燒夷島。
      問題是為什麼?
      比起他的提議,我的秘密洩漏出去更令人心跳加速。你也知道了嗎?難道燒夷島上根本沒有祕密嗎?我們的訓練是怎麼說的,保密防諜?我想問出個所以然,可是催促幹部集合的訊號不斷閃動,繼續追問只怕會有反效果,反而意外說出更多不該透漏的細節。此時此刻保持冷靜才是正確的做法,憑空猜測毫無助益。我沒有給戴仰修任何回答,推開他快步通過走廊,舉手打開柵門繼續前往會議室。鐵柵發出刺耳的通報聲,彷彿臨行前的倒數,戴仰修從後頭追上我。
      有人可以阻止他胡言亂語,有些人光是在場就是權威的象徵。
      「這裡是鄧端萍副典獄長,所有人員注意,警報正式解除,各人回歸崗位——」端坐在會議室正前方的鄧副長正在廣播,看見我和戴仰修立正行禮,簡單打了個手勢要我們入座。馬萬進站在鄧副長身邊,一對黑眼圈顏色深得讓人同情。他們兩個人不是唯一看起來疲憊不堪的幹部,事實上,我懷疑這種時候唯一能散發光輝的人,很可能只有你一個。戴仰修一張蒼白的醜臉好像隨時會撐不住壓力而崩裂,詭異的氣氛讓我坐立難安。
      「其餘事務照常進行,本日作息一切如常。完畢。」鄧副長結束廣播,手指敲了一下耳機。「先坐下休息,除了南主任人在醫務室,小何守在管室,其他人應該馬上就會出現。」
      說人人到,有張大餅臉的歐陽主任手上捧著一疊厚厚的活頁簿,從我身邊擠過去,臉色陰沉向鄧副長行禮過後就座。鄭副長在他之後出現,同樣臉色凝重。戴仰修提起丁四三,莫非是丁四三做了什麼造成今天的混亂?還是我縱容他胡來的要求給人洩了密,今日會議難道是為了檢討我的疏失?你在哪裡?我該衝出去找南主任,以免嘔吐物讓我罪加一等。
      當我的視線漸漸變模糊,聽不清楚鄧副長說話時,你捏了一下我的肩膀,向兩個副長敬禮入座。我終於鬆一口氣,放鬆背脊靠在椅背上喘息。你看起來神采奕奕,健康完好,依然是共生國傑出的軍警成員。你看我的眼神和昨天相同,沒有絲毫異樣,我猜你還不知道我的秘密。
      「這一大早就一團亂,著實讓人心煩。小朱你把狀況報清楚,不要耽擱大家的時間。」鄧副長說。
      「報告副長,我們已經逮住帶頭作亂的滋事份子,目前單獨監禁在甲區禁閉室裡。」
      「太好了,後續處理完畢給我報告。」
      「遵命。」
      「管室那邊現在是誰?」
      「管室目前由下士班長劉立中帶隊。」
      「劉立中表現不錯,你帶出來的人我放心。」鄧副長點頭讚許道。「如果沒事了,大家就——」
      「怎麼會沒事?」鄭副長說:「囚犯開始鬧事,不徹查豈不是要起大亂了?」
      「獄所現在人力吃緊,各個勤務單位責任重大,我們要盡快讓一切回歸日常軌道。」鄧副長皺起眉頭說。「齊民呀你擔心什麼,狀況不都控制下來了嗎?」
      我不曉得你有沒有察覺,可是那股詭譎的氣氛不知不覺間把你包圍。不過你沒有退卻,散發的光彩依然讓我難以直視,兩位副長無形的低氣壓沒有壓下你的鬥志,反而讓你更加耀眼。我不懂你的自信從何而來,只能偷偷感嘆自己遠遠不及。鄭副長鐵了心要追問到底,他的個性大家都明白,沒有問出個所以然是不會放幹部離開會議室。
      「朱組長,把事發經過,還有你抓到誰全都交代清楚。這些帶頭作亂的壞東西,我要知道他們的底細。」
      「主謀編號分別是丙二五、丁一三、丁一八。目前掌握的消息判斷,三人各自在獄中有所屬團體,今天早餐時間因為不知名細故,三方人馬糾結鬥毆。我當時正好在勤務中心值勤,得到電帷通知後立刻率隊鎮壓,遏止事件擴大。」
      「照理來說,餐廳丙區和丁區的用餐區應該區隔開來才對,怎麼會讓他們兩區的人打起來了?」鄭副長問。
      「關於這一點,我還來不及詳細調查。不過根據電帷的紀錄,鬥毆發生當下丁區和丙區用餐座位間的鐵柵並沒有正常運作。」
      鐵柵沒有正常運作?
      「設備故障了?真是糟糕,歐陽主任你怎麼說?」鄧副長向歐陽主任問道。
      「我稍後會檢查所有相關設備和器材,確保不會再有第二次。」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要是因為這種疏失擴大事端,必須究責的話,未免太冤枉了一點。你也知道,畢竟這是你的專責,要是出問題的話可就不妙了。」
      歐陽主任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我會徹查,絕不放過任何細節。」
      「這不是我要問的重點。」鄭副長打斷他。「設備發生問題只是小事,根本不需要深究。朱組長,繼續說下去,這些老鼠怎麼會突然想要殺個你死我活。」
      「報告鄭副長,關於這一點還有待詳細調查。我們已經將帶頭的頑劣份子關進禁閉室,應該不久就能問出答案。」
      「比起設備問題,老鼠們突然互相鬥毆更值得我們重視。」鄭副長嚴肅地說:「千萬不能忽視此事的重要性。照理來說監獄中的囚犯有其各自的階級地位,如果不是發生重大變故,不會有人想要輕易挑戰秩序。丙區和丁區平時工作和作息分開,只有用餐時有碰頭的機會,原本不相干的群體突然起衝突,我怕後頭還有更複雜的原因。朱組長往後負責訊問時,千萬要確實調查清楚。」
      「副長要我……」
      「這次案件由你負責訊問主嫌,要是有任何突破,立刻報告給我知道。」
      「謝謝副長!」
      太好了,看見你偷偷隱藏笑容我忍不住想,太好了,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我聽著你們的對話五臟六腑都要揪成一團,有口氣難以抒發。突然間你一聲謝謝,才終於揮去我心上的陰霾。只是你多了記功的機會,戴仰修的醜臉也難以保持沉穩,坐在他身邊就近觀察,我可以看見汗水從他耳後滴到衣領上。
      「報告副長。我認為朱組長平素事務繁忙,一時間要訊問三個犯人壓力未免太大了。」戴仰修開口說:「我認為可以讓林督導幫忙分攤任務。」
      不愧是戴仰修,一開口就讓整間會議室陷入沉默,好半晌才有人開口說話。
      「這樣呀……」鄧副長摸摸下巴。「小朱,你怎麼說呢?」
      「如果林督導願意幫忙,我當然心懷感激。」
      「那就這麼決定了。朱組長和林督導負責訊問老鼠,歐陽主任你帶馬組長一起調查設備故障,下週二我要看到電帷裡有份完善的報告,等著我調閱。切記期限,不許拖延。」
      鄭副長最後一句很明顯是對著臉色不佳的馬萬進說。馬萬進臉色泛紅,鄧副長突然從座位上爬起來,原本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就用手順了順頭髮戴上大檐帽,與會的同袍們趕緊起身敬禮相送。路過我身邊時,他同樣拍拍我肩膀,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笑容。鄧副長確實有年紀了,我看得見他壓在帽緣旁的皮膚滿是皺褶,泛紅的臉透出不自然的暗沉,耳機在他太陽穴上一閃而過的紅點,更是加深了我的懷疑。耳機可不會隨便給健康的人警訊,我弄不懂這矛盾的情形是怎麼回事,或許比起煩惱誰來負責訊問,他更該先前往醫務室諮詢南主任。馬萬進跟在他後頭離開,雖然不濟事,但有人跟著他總比毫無防備來得好。
      「看來有人已經累了,需要跟班服侍就寢了。」鄭副長繼續說下去。「歐陽主任,你給我小心辦事,要是再出差錯可沒人保你。朱組長、林督導,你們兩個有任何進展,隨時向我報告。戴組長,你這周多擔待林督導和朱組長的日常勤務,讓他們能盡快完成報告。」
      「是的。」
      「散會。」
      鄭副長戴上頭盔離開,撐起龐大的身軀擺出平時的氣勢,歐陽主任趕緊收拾好活頁簿跟在他後頭,沒向任何人打招呼。可惜他準備了大批資料,卻沒有派上用場,現在想必急著補救。戴仰修是第三個離開的人,和前兩人一樣沒有對我解釋任何事,剛才突襲般的警告和薦舉好像不曾出現過。
      我們終於獨處了。
      「發生什麼事?」我想握你的手,可是你擋下來,用警戒的眼神瞥向我身後的會議室大門。
      「我的機會來了。」你說:「或者說是我們兩個共同的機會。我一直覺得丁四三有鬼,說不定這一次就是抓鬼的好機會。」
      「鬼?我聽不懂,你是什麼意思?」我焦急地問:「我怎麼做才好?」
      「你什麼都不用做,專心對付丁四三。說句老實話,去問那三個人絕對什麼都問不出來。他們知道鬥毆要受處罰,所以絕對不會說出實話,寧可把我們騙得團團轉想辦法蒙混過去。不過沒關係,我們還有機會。你要想辦法和丁四三打好關係,到時候他一定會餵給你一些東西,有他提供的線索我就能找出老鼠們究竟玩什麼花樣,副長——」
      「副長怎麼了嗎?」
      「我們應該很快就會有新典獄長了。」
      你自信的笑容使我沒辦法反駁,連疑問也說不出口。
      「好好處理丁四三,現在只有你可以靠近他。記住,他是我們往上爬的繩索,千萬不要弄斷。戴仰修都幫了你一把,可千萬不要出錯。」
      我想說話的是朱德光,沒給我任何解釋就匆匆離開的人也是朱德光才對,不是你。你懂我沒有要往上爬的意思,當然如果離開燒夷島得用爬的我一定會去做,今天的會議我完全不懂意義何在。發生鬥毆這麼嚴重的事件,兩位副長的態度卻顯得陰陽怪氣,連一向正派的戴仰修都做出令人疑問的舉動。他的目的是什麼?老鼠有膽破壞秩序,誰知道接下來他們還有什麼陰謀,如果我們不願團結對外恐怕會自食惡果。我不夠聰明,不像你一眼就看出局勢的走向,我猜這就是我最早想著要離開,卻又被留到最後的原因吧。我滿心只想著你有多愛我、信任我,為了接收丁四三花費那麼多心力,卻又在最後一刻將他當成禮物送給我,離開會議室時我幸福得直發抖。
 
 
      「林督導?」
      我回過神來,丁四三已經放下鉛筆,表情平靜坐在位子上看著我。他的口氣是友善提醒,而不是催促的聲音,我不喜歡這樣。被一隻老鼠提醒我該做什麼事,試圖操弄我的動向。我寧願他大聲一點,也許還有些不耐煩更好,把企圖表露出來才不會引起誤會。
      「有什麼不對嗎?」丁四三問。
      「你關在牢房裡可能沒有注意到,今天監獄餐廳發生鬥毆。」我承認講話有點太衝了,不過丁四三沒因此嚇到說不出話。
      「真奇怪。」
      「有什麼奇怪?」
      「你注意到牢房裡發生鬥毆,卻沒注意到其他更大的事。」
      他的口氣不像嘲弄或諷刺,有種哀傷的感覺,好像他在可憐我。
      「我不喜歡你的口氣。」我說:「別以為我沒注意到,你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用一些很玄的字眼包裝自己。我敢說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只是耍嘴皮子想拖我時間。」
      「我可以道歉,但也請你諒解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的耳機裡面設了限制,只要我說出不該說的話被電帷聽見,它會立刻處罰我。」
      「今天還真是說謊話的大日子。如果你想說的只有這些,不如我們提早結束吧。」
      「有人對你說謊?」
      「是你不認識的人。」我聳聳肩。「不過也說不定,搞不好你認識也不告訴我。」
      「那也許我們專注在謊話本身就好。」丁四三苦笑道:「這位仁兄對你說了什麼?」
      「丁區有怪物跑到丙區吃了他的兄弟。」
      丁四三眨眨眼。「就這樣?」
      「很值得深思的一番話。」我冷笑說:「不過比起你的自殺裝置,還是差了一截。」
      「請你相信我雖然不是什麼奉公守法的好人,不過說謊我能免則免。我確實有苦難言,畢竟我是個政治犯,有太多事共生黨不准我隨便——」
      「共生國。」我糾正他。「亞西人民共生福利國,這是我們的正式國號,你講話注意一點。」
      丁四三垂下眼皮,再睜開時眼睛裡的光變得黯淡一些。我眨眨眼調出電帷上的日程,已經將近太陽下山的時間了,室內燈光漸漸調整成夜間模式。光線變化讓丁四三眼睛不舒服嗎?
      「共生國。有很多事共生國不讓我說,我不會隨便用謊言去浪費我一天能說出口的字詞量。林督導你要了解,有很多時候謊言之所疑為謊言,只是因為我們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
      「歪理。難道詹增壽自焚,是因為他要用熱情去表達他對生命的愛,用火焰禮讚勞動力的偉大嗎?」
      「他從來沒有這麼說。」丁四三搖搖頭。
      「那我們都有共識了,他是一個不尊重生命,危害自己和他人生命安全的混帳。」我故意把話說得難聽,想刺激他說得更多。
      「你不認識他,你只是從電帷的頻道裡搜尋關於他的資訊。」
      「我只需要調查他,不需要認識他。」
      「那也許你比我原先以為的還要可悲。」丁四三說:「你根本分辨不出什麼才是謊言,什麼又是真實。」
      「你好大的膽子——」
      「王富、王貴,我不曉得你有沒有聽過他們兄弟。如果我聽到的風聲沒錯,他們一個關在燒夷島,一個人在駐馬地。」
      詭異的熟悉感讓我腹中升起的火氣暫時受到壓制。王富?
      「這是你今天要給我的名字?」我問道:「王富和王貴兄弟?」
      「他們本來是老實的商人,最後卻進了監獄。這之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資訊的問題。你可能猜到了,有人對他們說謊。」丁四三口氣平緩,剛剛我努力激起的些許波濤,現在已經通通消失了。電帷偷偷告訴我訊問室的光線開始對他產生影響,心跳、呼吸都出現異狀。我因為耳機的保護免受暗光燈的刺激,可是丁四三就不同了,他現在一定得要非常費力才能維持情緒平穩,說出他認為該說的話。我需要他判斷失準,你說過只要逮到一個漏洞,我們就能突破所有人的心防。
      丁四三會是關鍵。
      「說說關於他們的事。」我說。
      「他們的故事和你很像,都是關於信任和謊言。王富和王貴兄弟是商人,他們經營的生意是耳機相關配件。和許多耳機配件商一樣,在第一代的生物連動型耳機正式上市的時候,搭上這番風潮順利累積大筆財富。而累積的財富又給他們第二次機會,能夠在市場波動時跟上新機型的需求轉型。你可能沒有注意過,不過他們兩兄弟曾經入選共生國十大年度企業楷模,那時絕對不會有人把反動份子四個字套在他們頭上。你可以說他們信任國家,國家也相信他們。耳機普及有其好處,過去手機的年代有一籮筐的疾病跟著機器一同量產,有了耳機之後這些問題就不再是問題。耳機訊號直接與視神經連接,我們的視網膜免除遭受強光烘烤產生的病變,雙耳也不再受限於耳膜、耳蝸病變,共感訊號甚至能將娛樂享受提升到觸、味、嗅等等知覺上。世界從未如此美好,連性愛都能克服距離的限制。
      「王富和王貴相信自己做的事,還有國家做的事。這樣的信任和安全感相互連結,我剛剛說的一切享受也比不過這豐盈充實的美妙感受,那隨之而來的自信讓王富和王貴得意忘形,忽視高潮之後必然出現的低谷。」
      「共生國政府從來沒有無緣無故沒收平民財產。」我說:「如果你只是想說些聳動的陰謀論嚇唬我,那你可以省省力氣。還是你要省你的字詞量,晚上回牢房才有話題和其他人說?」
      「我沒說共生國沒收平民財產,以王富和王貴的事件來說,其實錯在他們。」丁四三向我微笑,那股噁心的感覺又來了。他到底算哪根蔥,憑什麼同情我?我得忍住,我要問出更多秘密,找出他拖延時間的原因。
      「怎麼說?」
      「是他們自己的錯。王富和王貴應該繼續賣耳機賺錢,第二波之後他們跟上第三波,卻放過第四波換機潮。」
      「他們公司的行銷策略輸了?」
      「或者說是他們的心態輸了,沒有堅持下去賺到最後。顧客的回饋資訊在他們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開始思考耳機跟隨電帷系統普及的風潮是對還是錯,共感訊號來源集中造成的問題,是不是已經對社會產生負面影響。漸漸他們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沒有辦法繼續賺錢,員工發現老闆的態度丕變,有部分公司資金流入不明機構。」
      「掏空?」
      丁四三搖搖頭。「他們轉移出去的資金換回一份週詳的研究報告,證實他們長久以來的懷疑。從此之後,合榮生物機體公司經營方針轉向,王家兄弟拒絕配合電帷普及政策,不論政府怎麼軟硬兼施皆然。」
我感覺到丁四三話中有話。他先前告訴過我什麼?合榮生物機體,我對這名字沒有印象,二航八事件和他們有關嗎?
      「詹增壽。」我想起來了,生物機體研究,反對電帷普及政策。「他們是詹增壽的金主,那份報告的作者是詹增壽。他們和詹增壽勾結,汙衊共生國的政策?」
      「二航八事件爆發之後,他們入獄服刑至今。」丁四三說:「我想你很清楚共生黨對付曾經的盟友,會比對付敵人來得更加兇殘。」
      我擠出一抹笑給他,如果丁四三說這句話是想讓我害怕,只能說他的策略嚴重失誤。
      「享受政府的福利又背叛政府的信任,他們活該。」
      丁四三身體往旁邊傾倒,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手攀著桌子吐得一塌糊塗。他的極限已經到了,繼續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我們今天到這兒先結束吧。」我站起身準備離開,讓守在一旁的獄警接手。只是丁四三攀住桌面的那隻手還有動作,就算人已經雙眼迷茫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了,那隻手還是堅持到底,像隻殘廢的蜘蛛將他剛剛完成到一半的畫和筆推向我。紙上多了眼睛鼻子耳朵,還有粗略的頭臉輪廓。可是不曉得丁四三今天是功力退步還是怎麼了,多出這些東西沒讓昨天的嘴巴更加傳神,反而模糊了焦點,讓人看不清楚這幅畫的重點是什麼。欲言又止的奇妙感受消失了,現在只是一張空有五官的模糊臉孔。我收起筆和紙,忍不住有些失望,到頭來丁四三也只有這麼點料。
      「把他弄乾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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