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這時，石嬤嬤端著一盤熱騰騰的料理走進餐廳。
這位照顧歐家幾十年的老僕人，年紀已大，卻依然眼明手快，瞬間看出祖孫三代之間的緊張氣氛。
「宗華少爺今天是不是在學校吃了點心？現在胃口還沒開？」她慈祥地笑著，「沒關係，嬤嬤的招牌麻油煎蛋，香酥鬆脆，沒有孩子不愛的。這回，宗華少爺一定會開開心心地吃飯！」
話音剛落，歐宗華的小臉閃過一絲光彩，眼睛微微亮了起來。
「爸，我可以去廚房看嬤嬤煎蛋嗎？」他的聲音透著期待。
這是整場飯局以來，他第一次開口。
「去吧。」不等歐啟元發話，歐尚恩已經先一步允許。
「但煎好後，要帶回來一起吃，知道嗎？」
「知道！」
歐宗華話音剛落，已經從椅子上跳下來，小小的身影一溜煙不見了。
「尚恩把宗華管得太鬆了，整天跟下人混在一起，沒半點主子的樣子！將來怎麼上得了檯面？」汪忠勝冷冷瞥著小跑步逃去廚房的歐宗華，語氣中滿是不屑。
「石嬤嬤是我們家的老臣，我也是她帶大的。宗華跟她親近，沒什麼問題。」
歐尚恩語調平靜，眼神卻帶著警告，像在說……
歐家的家務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對了！」一旁的歐啟元突然抬眉，「秘書室是不是來了一個新人？叫安雨甜？」
「嗯？」歐尚恩眉頭微揚，假裝漫不經心，「好像有吧。」
其實，他早就想問父親關於安雨甜的事，卻因為忙著跟舅舅過招，而忘得一乾二淨。
既然老爸主動提起，他倒樂得順水推舟，看看對方有什麼盤算。
「留心她，能幫就幫。」
「理由？」歐尚恩放下筷子，故意收斂目光。
歐啟元嘆了口氣，沉吟片刻才道：「雖然不是真的欠他，但……我對她父親，總覺得虧欠。」
「虧欠？」歐尚恩不解，「怎麼說？」
「如果當年不是他替我擋下那一劫，恐怕就不會有今天的鳳凰航空。」
歐尚恩一愣。作為企業二代，他對公司草創期的細節未必全盤了解，這話倒是勾起了他的興趣。
「她父親？」汪忠勝聽著，皺眉回想，「你說的，該不會是……安志民？」
「正是。」歐啟元點頭，眼神飄向遠方，像是回到了過去。
「安志民當年經營高級飾品，專供中東市場，生意做得相當不錯。客戶遍及阿聯酋、沙烏地，訂單滿載。他的珠寶設計風格繁複大氣，深受皇室青睞，後來還包下我們的貨機，專門運送他的貨品到巴格達。」
「對，這我有印象。」汪忠勝若有所思，「那時候大家都說他好運，搭上皇室，三輩子都吃喝不盡。」
「他確實接到了一筆天價訂單。」歐啟元娓娓道來，「阿里親王的兒子要迎娶伊拉克貴族公主，親王希望婚禮珠寶與傢俱全部採用安志民的設計，並且付了十分之三的訂金，還是美金現鈔！」
「的確大手筆！」歐尚恩點頭。
「當時這筆生意，對安志民而言就是發跡的跳板。他傾盡所有，打造了一批超越商業珠寶等級的藝術品，從白金骨架鑽石后冠，到粉紅鋯石玫瑰金指鍊、黃金鑲嵌的翡翠腰帶……連婚宴上的茶盤都用綠松石與琺瑯裝飾，奢華到極點。」
「這種規格，光想就知道是筆驚人的投資。」歐尚恩跟著父親的話，在心裡想像，「但後來呢？」
歐啟元的神情更沉重了。
「貨物運送順利，兩架貨機安全抵達巴格達，親王的親信在機場點收無誤，隨即開出支票付清尾款，安志民當天就搭機回台。」
「但我們的飛機才剛降落，伊拉克戰爭爆發了。」他的聲音壓低，語氣變得沉痛，「安志民手上的支票，一瞬間變成廢紙。通訊中斷、政府棄守，連銀行都成了空殼，誰管他這個外國商人的死活？」
歐尚恩的呼吸有些加快，汪忠勝的臉色也變得凝重。
「聯絡過王室？」歐尚恩提問。
「當然。」歐啟元苦笑，「但阿里親王跟當時的國王不合，戰爭一爆發，他就消失了……連他的封地都被趁機剝奪，更別提這筆債。」
「安志民一定慘了。」汪忠勝搖頭。
「何止是慘？」歐啟元歎道，「他早已把家產抵押給銀行，甚至動用了高利貸的資金。他認為親王付款一向大方，借高利貸只不過是周轉幾天，沒想到卻遇上這場意外。」
「但這跟鳳凰航空的關聯是？」歐尚恩試圖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冷靜。
「伊拉克戰爭爆發後，原油價格暴漲，影響了我們的營運成本；中東市場停擺，貨機運輸收入大減。投資人開始恐慌，股價下跌，公司財務岌岌可危，只要再撐不住幾天，鳳凰航空恐怕會成為下一個倒閉的大型航企。」
「就在那時，安志民聽到我的困境，主動聯繫，問我公司是否還撐得住？」歐啟元深吸了一口氣，「當時我們的資金鏈已經快斷裂，而他手裡僅存的現金，剛好能讓公司週轉過來。」
「他只有一句話……『我就一家三口，而你有幾萬人要養。』」
「然後，他把手裡最後的四千萬美金，全部都給了我們。」
空氣瞬間凝滯。
汪忠勝的嘴張了張，竟然沒發出聲音。
歐尚恩沒說話，視線緊鎖在父親身上。
「後來呢？」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問道。
「我忙著應付公司財務危機，根本來不及多想……等我們穩定下來，才知道安志民已經破產。」歐啟元神色沉痛。
「他跟妻子離婚，應該是想保護她們母女吧。但他欠下的債太多……最後，我聽說他跑路了。」
「高利貸怎麼可能放過他？」歐尚恩皺眉。
「的確沒放過，只是找不到人後，就轉向他的妻女討債。」
一聽這話，歐尚恩的心猛地揪緊。
白天在辦公室，那個有些迷糊但倔強的女孩浮現在腦海……
安雨甜竟然有這樣的過去。
「然後呢？」他的語氣比自己意識到的還要急切。
「她母親擺攤賣小吃，一邊還債，一邊供她念書，還了四百萬。」歐啟元搖頭，「但不久後，安太太因操勞過度，肝硬化去世了。」
歐尚恩沉默。
這世界有時候真的沒道理可言。
他現在的榮華富貴，說不定原本屬於安雨甜。
「所以，你讓她進秘書室，是想補償？」他語氣淡淡，卻帶著一絲不滿。
「不，這是給她自立的機會。」歐啟元語氣堅定。
「該不會還想讓我幫你監視她吧？」歐尚恩冷笑。
「聰明。」歐啟元微微一笑，「畢竟，我們總該知道該幫多少，才不會過了頭。」
歐尚恩冷哼，把一口冷掉的紅燒刺參拌飯吞下。
好人你來當，壞人讓我做？老子坑兒子還能這麼理直氣壯？
歐尚恩心裡暗自腹誹。
「爸，安插人事我沒意見，但用『命格旺夫』這理由，你不覺得離譜嗎？」
他語氣懶散，語調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汪忠勝剛喝進嘴裡的湯差點噴出來，連忙捂住嘴，咳了好幾聲，滿臉驚愕。
命格旺夫？！姊夫瘋了嗎？！
他雖然看歐尚恩不順眼，但要從路邊撿個孤女當媳婦？
這是嫌鳳凰航空的八卦還不夠多？還是打算乾脆把公司拱手送出去，要不要讓他來接手，比較乾脆？
「原來你早就知道啊。」歐啟元慢條斯理地笑了笑，語氣聽起來無所謂，但眼底藏著一抹心虛的閃躲。
「你這麼怕被人議論，還敢對李室長用這種藉口？」歐尚恩直接吐嘲老爸。
「幫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丫頭，你都要權衡利害，深思熟慮。你是我父親，我怎麼可能不謹慎？不然怎麼學會蒐集情報、做正確判斷？」
他的語氣帶著挑釁，輕輕往後一靠，淡淡望著父親，像是在計算這場棋局到底誰占上風。
歐啟元的笑意頓時僵住，像是被自己兒子的話懟得有些無趣。
而汪忠勝則眯起眼，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幾下，像是在盤算著什麼。
這場飯局，比想像中的還要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