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氣堂外的石階仍留著午後陽光的餘熱,靈草香氣從牆後飄來,混著微弱的火息痕跡。
蒼豨與澄願一前一後走近,一如早晨離場時的步伐,卻少了幾分戒備,多了些目光中的擔憂。
「赤霄等等一定會大吵大鬧。」澄願邊走邊嘀咕,語氣理所當然得像在預報天氣。
蒼豨沒有回答,只輕輕搖頭。這時,門後忽然傳出一道熟悉又熟得不能再熟的聲音——
「老師,我真的沒事啦,火氣也壓回去了。再這樣躺著,我都快悶出病來了...」
聽得出來,是赤霄的聲音,從丹氣堂內側的休息室透出來,語氣堅定中還帶點不安分的躁。
澄願聽了,不急著推門,只在一旁淡淡哼了一聲:
「才躺一堂課的時辰,果然還是老樣子。」
蒼豨微頷,手指碰了門邊,木門被推開時,藥香混著溫火微氣撲面而來。
赤霄正坐在榻邊,背後墊著一個有點歪的靠枕,袖口捲起,手臂還有未散的靈痕。
他一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目光剛落到澄願身上,
臉上的表情就從「不耐煩」瞬間轉成「悶氣壓回去」。
他什麼都沒說,只悶悶地撇過頭去。
澄願挑了下眉,嘴角一彎,一臉賴皮地吐了吐舌頭:
「要生悶氣,應該也是我先吧?」
蒼豨站在一旁,看著赤霄難得板著臉不說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赤霄沒回話,手指卻不自覺地捏了捏被角,像是在憋氣也像在忍拳。
這時,一道冰涼又懶散的聲音從房內一角傳來——
「你的身體剛穩定,不適合動氣。」
雪靈子不知何時已靠近了桌邊,手中端著一盞剛煎好的草湯。
他語氣平平地補了一句:
「再說,我剛剛在你昏迷的時候研究了一下你的火靈根...」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沒變,但眼神忽然微微亮了起來,像是看到什麼新實驗題目似的。
「似乎很適合用來試拳丹。」
赤霄一聽到「我研究了一下你的火靈根」,整個人坐直了一寸,眼神瞬間變了。
不是緊張,也不是怒氣——是那種深深懷疑自己在昏迷的時候被做了什麼的懷疑眼神,
活像在看一位剛從密室走出來的實驗狂人。
他就那麼靜靜地盯著雪靈子,表情難得複雜。
澄願在一旁看得樂不可支,嘴角直接笑開,連話都懶得接,只差沒笑到躲到蒼豨後頭去。
蒼豨一聽到拳丹就好奇的望著雪靈子。
雪靈子這才轉過身來,面上仍是那副冷淡無波的模樣,但語氣略有無奈的解釋。
「我沒有碰你。」他看著赤霄,語氣平鋪直敘,
「只是看了一下靈息脈象,記了一點火氣流動的樣子。」
他指了指牆邊一疊草稿紙,上頭全是拳勢軌跡與火流模型,連赤霄睡姿都畫進去了幾張。
「我還要想一下,該怎麼實驗。」
說到這裡,他語氣沒變,嘴角卻微微浮出一絲冷靜得可疑的微笑——
雪靈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手中的藥湯放到赤霄面前的桌上,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
「喝了,多休息。現在這個狀態,不適合做實驗。」
赤霄正要回嘴,雪靈子卻搶在他開口前補了一句:
「把事情處理好,拳丹之後再說。」
他說完,也沒等三人回應,轉身走向門口。
推門、帶上、離去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動作乾脆得像是一場實驗暫停操作流程結束後的記錄留白,
只留下三人與那盞還冒著熱氣的藥湯。
赤霄沒動,澄願和蒼豨也沒說話。
丹氣堂後室,終於只剩下他們自己。
「先喝了吧,有什麼話,喝完再說。」蒼豨說,語氣不疾不徐。
赤霄盯著那盞藥湯像是看著什麼奇怪的實驗材料,
最後還是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捏著鼻子,一口悶了下去。
藥湯苦得發澀,尾韻卻有一點不知是什麼草葉留下的甜,
混在一起像是某種雪靈子才會調出來的東西——不難喝,但還是不想多喝。
他剛放下碗,蒼豨便自然地接了過去,抬頭問:「需要離開嗎?」
赤霄搖了搖頭,沒出聲,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留下。
澄願早就收起剛剛看戲的神情,拉了張椅子坐在赤霄身旁。他沒說話,赤霄也沒開口。
兩人就那麼並肩坐著,短短一息的靜默,卻像把所有的情緒都拉回到那個還沒講完的問題上。
沉默終於被打破,是赤霄先開的口,聲音低悶而直白。
「為什麼要改名叫靈沅,還拿起劍?」
他沒有看澄願,只是低著頭,眼神盯著地面,
像是怕一對上視線,就連剛才喝下去的藥都會再燙一遍上來。
澄願撓了撓耳根,有點尷尬地歪頭笑了一下。
「當日在分靈堂我就認出你了啦,本來想逗逗你,看你會不會氣得跳起來罵我什麼的...」
「結果你好像根本沒認出我。」
他頓了頓,輕哼一聲。
「反倒是我生氣了。」
「所以就騙你們說我叫靈沅,還演了個冷面劍修。」
「原本只是想鬧鬧你,但這角色演起來也太累了吧——講話要少、臉不能笑、出劍還要快。」
「要忍笑很辛苦欸。」
他說著說著,語速越來越快,語氣卻也越來越像在解釋給自己聽。
「後來又氣不過...只好踢你洩洩憤啦。」
「至於劍的話...只是因為我喜歡才拿的。」
他說完之後笑了一下,像是終於卸下一段演了很久的戲。
澄願低頭想了一下,又輕聲補了一句:
「哪有做大哥的,自己先走的。」
這句話一出,赤霄終於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有種被拆穿的疲倦。
「我只是不想害你被部族趕出去。」
澄願聽完,沒反駁,反而挑了下眉,語氣輕鬆得像在說隔壁誰家的靈犬鬧事。
「那些族中長輩只是怕你對他們噴火而已啦。」
「畢竟那時候你的火氣真的很不受控。」
赤霄皺眉,語氣有些急了:「我也不願意好嗎?說得好像我很愛到處燒人一樣。」
澄願一笑,像終於等到他這句話。
「後來你離開之後,我為了我們的約定,決定練劍,好不容易才擠進了歸獸宗。」
「結果你這大哥還比我晚入門...」
他越說越想笑,眼角彎著,尾巴也跟著動了兩下,
「這樣還能遇上,算我贏一回啦。」
赤霄翻了個白眼,語氣像是不甘心又帶點懊惱地咕噥:
「大哥什麼的,也只是你小時候亂叫。」
「老愛跟著我,就讓你跟罷了。我可沒認你這弟弟。」
澄願聽了,眼珠一轉,立刻接話:
「也對啦,本宗輩分看資歷不看年齡,現在應該是你叫我一聲師兄才對——赤師弟?」
赤霄一聽那句「赤師弟」,整張臉瞬間皺了起來,反手就給了他一個笑罵:
「去你的師兄!我才不叫,臭狐狸。」
「哎呀,不尊重師兄的話,是可以照門規處置喔。」
澄願故意把語氣拉得正經,一臉戲精附身。
蒼豨站在一旁,眼神一變,
已經開始計算赤霄是不是又要被抬出去——或者雪靈子要回來補一記靈湯。
但赤霄只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看著澄願,聲音放軟了些,像是真的被鬧累了,也像是在認真說點什麼。
「好,算我輸了。」
「的確是你先入門...師兄。」
那聲「師兄」不重,卻落得穩。
澄願本來還笑得起勁,聽見這句卻突然愣了一下,眼神微微動了下。
「...欸你突然這麼認真叫,我怎麼覺得有點彆扭。」
澄願揉了揉肩,像是終於把這段憋了很久的話說完,接著語氣一轉,故作正經地抬眼看赤霄。
「好了,不鬧了。」
「關於上次任務之後,老師們討論了一輪,最後都認為——」
他頓了頓,眼神往赤霄身上掃了一圈,
「讓你多做外務或雜役來學習,會比較適合。」
赤霄眉頭一跳,剛要開口反駁,澄願已經轉頭看向蒼豨,繼續往下說。
「至於蒼豨嘛,他們覺得你最適合盯著赤霄。」
蒼豨:「...」
「你不愛上課的風聲,都傳到上層耳裡去了,赤霄。」
澄願補上一句,語氣聽起來像在笑,實際上就是在笑。
赤霄一臉不屑地撇嘴,手往後一撐,整個人往椅背靠去,語氣卻不掩興奮:
「雜務我才沒興趣,但外務我非常樂意,尤其是那種能打架的。」
一講到打架,他眼睛就亮了起來,像根本忘了自己才剛被踢飛進丹氣堂。
蒼豨在一旁搖了搖頭,苦笑著沒說什麼,表情已經預演過未來幾次外務的場景了。
澄願則一邊抬手拍了拍赤霄的肩,一邊語氣無奈:
「重點是你已經被老師們注意到了。」
「上課的時候還是乖一點,不要被當成麻煩人物比較好。」
正當三獸說到一半,丹氣堂的木門忽然被從內側輕輕推開一條縫。
雪靈子探頭出來,眼神掃了一圈,語氣平平,聽不出是催促還是宣告:
「藥喝完,也聊完了吧。」
他視線落在赤霄身上,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順手一指門邊的小爐桌。
「你上次被我留的凝氣丹作業,有帶來的話,順便交一交。」
赤霄愣了一下,從腰間掏出個小丹瓶遞過去:
「在這裡,還剩兩顆...雖然有點歪,但應該能吃。」
雪靈子接過瓶子,打開來看了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點了點頭。
「行,那你們可以走了。」
說完他順手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院子裡蹭陽光的靈獸。
赤霄嘴巴張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被蒼豨拉住站起來。
澄願則笑嘻嘻地鞠了個小躬:「那我們就不打擾啦,老師。」
三人被半推半請地趕出丹氣堂,只留下房內依然升起的淡淡藥香,
與牆邊那些密密麻麻的拳火軌跡筆記。
丹氣堂一出來,三人順著山徑慢慢往下走,在轉角的一座石亭前停下了腳步。
亭子倚著山壁,望出去是層疊霧林與外門操場的邊線,風一吹就送來些微草香與練武聲。
赤霄率先坐下,整個人往後靠去,像終於從雪靈子的藥湯與奇怪理論中逃出來。
「那白熊說拳丹是認真的嗎?」他皺著眉問,語氣裡不只有懷疑,還帶點不太願意承認的悶。
澄願坐在一旁,笑得像還沒從剛剛那場嘴仗抽身:
「雪靈子老師是宗門出名的丹藥研究狂。」
「很多送進去治療的弟子都被餵過實驗性的丹藥,
雖然有些味道奇怪,但——從沒吃死人過,放心啦。」
蒼豨最後落座,靜靜看著山林間的光線變化,語氣平淡卻認真:
「至少這代表你的火,有被老師認可。我覺得你要好好把握機會。」
赤霄沒回話,只抬眼看了看天,又望向自己微熱的手心,
像是在思考那團火裡到底還藏著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澄願忽然抬起頭,看著赤霄笑道:
「既然你想打架散散心,我這當師兄的總不能袖手旁觀。」
「出外務這種事,有我擔保就沒問題了。」
話音剛落,赤霄立刻從石椅上跳了起來,
像是整個人都被點燃了一樣,手一揮、拳上火意微動。
「太好了,明天就出發!」
蒼豨在一旁抬了抬眼,語氣無奈地補了一句:
「偶爾也要陪我去上課...還有很多,像是陣法、符篆、靈獸之類的課。」
赤霄一聽,拳上的火瞬間收了半截,回頭一臉苦惱地看著他:
「好啦...你陪我出外務我就陪你上課。」
澄願笑得更開:「那回去就收拾一下,明日上午靈務殿見。」
他們的聲音,伴著落日的餘光,緩緩沒入山林。
夕陽正在天邊燃盡最後一輪光,像是火氣未散的熾輪,
將整座外門山徑染成一片靜靜燒著的金紅。
石亭下,三道背影拉長在餘暉裡,
一個步伐輕快,一個安靜穩步,還有一個轉身又不忘回頭挑眉。
風從遠處的演武台方向輕輕吹來,把笑聲與火意都帶進林中,
像是為接下來的日子,提前暖了場。
雪靈子
- 性別|男
- 種族|雪匯族(白熊形獸人)
- 身分|歸獸宗內殿丹氣堂主內煉、丹道指導師
他治病,但更想解構病的原理。教丹藥,卻不保證學生不炸爐。
性情冷淡寡言,宗內少見的理性派獸修,卻從未讓一個弟子出過事。
說話平平,眼神卻常帶著觀察者的光。
他用藥治病,但更想知道病裡藏了誰的脈象。
他讓赤霄留下,不是為了療傷,而是想看看那團火,能不能打出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