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紛亂,未來的雜亂,現實的狂亂,終究只是必經的考驗。
* * *
「得來不易的平靜,原來只是隱藏了洶湧暗滔的海面嗎?」
好不容易風平浪靜的世間,又陷入連連戰火,希冀平和度日的人們,何時才能獲得安寧?擁有後又失去,這種痛苦……徜若是如此,那還不如未曾平靜。
「嗯?白君,你有說話嗎?」與我並肩而行的年輕女子,疑惑的望向我。
「不,只是自言自語罷了。」她的名字叫做葉魁,總是穿著一種名叫「甚平」的傳統服裝。我對這種衣服不甚了解,不過據她的說法,「甚平」一般為居家服,通常是男性所穿,在腰部與領衿尾的地方會附有繫帶。因為有繩結固定,所以並不需要腰帶。由於非常的通風涼爽和方便行動,這種衣服是的她最愛。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還沒見她穿過除了甚平以外的服裝。
既然是居家服……這樣把它也當成外出服裝真的妥當嗎?當然這話我是不可能問她。
葉魁她給人的感覺,就像個善於照顧人的大姐姐,一米七三的身高,以女性來說,應該算是高挑,不對,應該算是長人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給我的印象就是「武士」,高深莫測的武士。穩重而精明的氣度,令人難以接近是銳利眼神,種種姿態,都讓我不禁聯想到武士……呃,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她腰間那把佩刀,畢竟會隨身帶刀在身上的,只有武者才會這樣吧?
當然,事後也確實證明了她真的是武士。只是在個性上,她比我想像中還要親和些,善於傾聽他人的談話,不善於拒絕人,喜歡問些問題,也樂於回答問題,而有時,卻是傻得可愛,會讓人忍不住想整整她。
「……白君,你從剛剛就一直盯著我看吶。」
「……啊!真是抱歉。」
真失禮,顧著在腦中思索那些無意義的事情,看來被當成變態了。
我連忙移開視線。
嘖。
早知道就認真點看。
「白君,最近死了很多人吶。」葉魁似乎有些感觸,甚至還微微得嘆了口氣。
「這是必然的吧,每日每夜,都有無數的人逝去生命。現今如此,千百年後也是如此。」
「不過,當那無數的人,集中在我們身旁發生,百分之一也好、千分之一也好,那數量,還是令人難以接受呢。」
「……說的也是呢。」
「就好像我每天只吃一頓飯,而今天卻暴食了六頓。那一定會感嘆說,今天吃真多吶。」
「不,我想這真的是吃太多了。」
而且每天只吃一頓要怎麼活!妳是苦修僧嗎?
「是戰爭吧。」
「嗯?」
「是因為戰爭吧。」我說,「如果不是戰爭,明明不久前還是平靜的日子。人們或許還在思索著往後的美好日子,還在追尋夢想,還在刻苦耐勞,還在體驗微小的幸福。一睜眼,美夢又毀了。」
「又毀了……嗎?」葉魁偏著頭,似乎在思考我所說的話。
「如果不是因為戰爭的話。」儘管想克制自己的嘴,但仍就止不了情緒。「也許我還是過著我過往的生活,訓練訓練訓練訓練訓練,學習學習學習學習,研究研究研究研究研究。」
還有勾心鬥角。
「……」
真難看阿……現在的我——就像個孩子一樣。
「白君……不喜歡現在的日子嗎?」
「不,其實是蠻喜歡的。」我苦笑道,「我們現在,應該能稱之為普通人的生活吧,普通也是有普通的樂趣,普通也是有普通的幸福。只是偶爾會有些懷念過去的時光,仔細想想,那也不過是枯燥無味的過去。」
為了統治而學習,為了領導而學習。
「也就是這樣,所以我才會對最近的紛亂有些感慨吧。」
「白君吶……」
「不過也是因為如此,我們才能熟識。」我打斷了她的話,微笑道。「這就是人生的歷練吧,若我只是永遠在固定不變的環境中學習,那必然會變得迂腐不知變通,任何的知識,任何的力量,都使不出來。」
她淡淡的笑了,對我的發言不與置評。
「換個話題吧,這話題太過沉重了。」我如此提議,不過其實最主要的,是怕自己陷入不斷牢騷的境地,到時惹得雙方都尷尬。
那就不是我所樂見的。
「恩……那就來談論生死吧。」葉魁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白君吶,你對生與死的看法是什麼?生代表了什麼,死又代表了什麼?」
在周圍充滿了死氣的對談後,是生與死的討論嗎?
原來如此。
順帶一提,其實我還滿喜歡看葉魁深思的樣子。略微的偏著頭,全心思考著他人的問題,沒有半絲敷衍與虛偽,十分的投入與認真,這就是我所欣賞的。畢竟能如此單純沒有心機的人,在這世界上已經是稀有品種了吧。
我在聽完她的問題後,稍稍沉默了一陣子。而她似乎也在等我開口,也不催促我說話。等待的時間一長,我不禁想,如果我就這樣都不開口呢?她會有什麼反應。忍不住得想惡作劇一下。
「……」
「……」
而她好像篤定我一定會開口,又或者也許我不開口也無所謂,如此氣定神閒的走在我身旁,也不催促也不期待。反倒是我,開始感到有些自討無趣。
又過了片刻,我實在無法堅持下去,對於整不到葉魁,我有些惋惜得搖了搖頭。
「初生於此世間,從牙牙學語到擁有意識,受照顧到自理,獲得了未曾獲得的事物,明白了不曾明白的知識,體驗了從未體驗的人生,了解這難以了解的世界,不論好壞、美醜、真假、是非,在「生」之後,所能擁有的是如此之多,若說「生」是「一」,或許稱之為「無限」會更加貼切。
至於死,則簡單的多。
倒下、躺下、跌下、趴下、摔下,先不談論死法,光就闔上眼這件事,也能稱之為死吧!或許這樣說來有些偏頗,不管他是如何死去,他殺也好、自殺也好,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天堂也好、地獄也好,難以再次相見便是事實,無論是以何種方式,邁向死亡。若要以一句話概括全部,「回歸本源」應該是非常適合。
或是說回歸母體。」
「……」
我試著以俏皮的方式說明。
可惜失敗了。
「不過這當然也只是無謂的空想,若是有人指著我大罵,把死說的這麼簡單,那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那我會十分為難,畢竟我並不是不在乎性命,只是以理性的方式,闡述我對生與死的概念。若真的要說的話,我可是十分貪生怕死的呢。」
簡而言之,就是理論派。
接著我結束了我的喋喋不休。
「呵呵。」葉魁聽到我的解釋,忍不住笑了。
哎呀,今天的談話值得了。
「那妳呢?葉魁,妳對生與死得看法又是什麼呢?」見到她的笑容,我心情也放鬆了些,過去常聽人家說,笑是會感染的,看來此話不假。
「我阿……我與白君正好相反呢。」葉魁用輕巧的語氣,開始闡述她的觀點。
「徜若生是「零」,那死必然是「一」吧。
人一生下來便是白紙一張,沒有任何雜質,或許性善或許性惡,不過仍舊是一片空白。他人,或者是自己,都能在這張白紙上添加顏料,即便那色彩斑爛,又或那顏色慘淡。不論往後是如何的人生,酸甜苦辣鹹淡,論起了本源,也就是那最初的自己,仍是那張白紙一片,所以生,是零,也就是空無一物,沒有擁有什麼,也沒有任何包袱,就是乾乾淨淨、潔潔白白的白紙。
而至於死。
離開了這世間,或許什麼也沒帶走,但必然會留下什麼。或許是物質上的,可能是精神上的。人們記住的會是「你」,而不是任何的替代品。即便許多年過去,十年、百年,甚至千年,歷史的洪流會將你的痕跡沖淡,不過當下,也就是現在,此刻,人們還是將你深深的刻在腦裡。如果以一言蔽之,死後不會是「零」,也不會是「無限」,而是「一」,獨一無二的存在。」
「就是如此,請多多指教。」說完了長篇大論,葉魁俏皮的以這句話結尾。
是這樣嗎?這樣的看法也是有趣,這問題應當是沒有真正的對與錯吧。
「嗯……如果那人孤僻至極呢?沒有人記得,沒有人理會,徹徹底底的與世隔絕。」我試著反駁她的論點,儘管我的立足點十分薄弱。
「那已經不算是活著了吧?宛如行屍走肉般,沒有任何人氣。」
我明白了。我如此回答。
一個是生之過程,死之本源。
一個是生之本源,死之過程。
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一與零。
過程只是考驗。
就像白樺樹一樣。
「所以說吶白君,死也有死的生活,生也有生的日子,儘管顛沛流離,仍然得腳踏實步不是嗎?所以就別貪戀過去了。」葉魁哧哧笑道。
啊?
「咦——?」
原來剛剛都是在開導我嗎?
拐了這麼大的彎,就只是要安慰我一開始的牢騷話嗎?
這真的是……
突然,一隻手壓在我頭上。
轉過頭,看到葉魁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欸,真的被當成孩子了。」我垂頭喪氣的低語。
被壓制了阿,完完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