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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6-10-17 23:17

[達人專欄] 於葬禮相逢

作者:Cecil


原本是為了找 BGM 聽這首歌,卻在一邊聽一邊想到歌詞時想到了這篇故事。
是個很簡單的小故事,但我很喜歡那種氣氛。

即使看不懂也沒關係,因為我忘了是不是有把梗都放進去,但想寫的都寫到了所以剩下的慶蔡啦



〈於葬禮相逢〉







  他直了直背脊,手掌從第一顆釦子往下順,藉著鏡中的倒影確定了自己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皺摺。

  白色上理所當然一條黑色,外邊又是上下皆黑,那是最黑的黑。會有這種顏色,肯定是因為連上帝都知道,人類需要可以藏匿東西的地方。這個地方必須可以把想探索的人一口吞下、永不復生,例如玫瑰異常盛開的凌亂後院、例如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室、例如一本上鎖的日記、例如一具棺材。

  他推開警局樓上房間裡不朝街道的窗戶,冷空氣教人一陣哆嗦。

  思索了一會,他脫下十五年來始終合身的西裝,給自己加上一件馬甲,再把西裝穿回去,還是一樣合身。

  他始終不懈怠的事情只有兩件:工作,以及保養身材──為的是隨時能穿上這件西裝。







  垂柳在風中招搖,彷彿在指示著來人。他往靠近北方的預定地點前進,路上不時問候前來觀禮的賓客。

  「嗨,警長,今天天氣不錯。」有人認出他的背影,小跑步過來,和他並肩走。
  「可不是嗎。」他朝上一比,自然地笑笑。

  稀疏的雲朵斜躺在灰冷冷的天際,蒼白的太陽別開臉,不願給予這片墓地太多人世的溫暖。

  「來的人還真不少。」

  「可不是嗎?」向他搭話的人聳聳肩,學他說了一句:「誰也想知道那女人可以裝到什麼時候。」

  「可我看她是很平靜的。」

  「平靜,當然啦!都辦過三次葬禮了,再沒天份的人也可以讓臉皮跟石像一樣。」

  「別先入為主才好,哈洛。畢竟她的丈夫都老了,知道天使原來是那麼美麗,他們自然願意趕赴天堂。」

  「不,警長,我很確定她不是無辜的。記得湯姆醫生說過什麼嗎?『臉色發紫,死前嚴重頭暈、反胃』,這分明就是被毒死的!況且我們都知道……我的店舖被闖空門那回,小偷是一直都沒抓到。」

  「這就是我的過錯了,哈洛,是我辦事不力。」他委婉地說,隨即垂下眉毛,笑了一笑。「不過我跟你說過很多次,小偷出現的時間點我在那裡巡邏,我可以用上帝的名字跟你保證,我真的沒有看到她出現在那裡。」

  「不不不,我決沒有要責怪您的意思。但警長先生,你眼光可得犀利點,非得抓住她的破綻不可。」

  遠遠地,彷彿可以聽到他的話聲那般,那道清瘦而美麗的黑影轉頭過來,向他點頭致意。然而他在這叫喊都未必可以聽清的距離就能看見,那女人回頭的速度快了幾秒,似乎有些驚慌。

  他笑了笑。那女人絕非是任何時刻也毫無破綻的,他很清楚這點。

  「……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

  開開合合的嘴唇像是兩片木頭,而自那當中吟誦而出的經文,平板得不禁使人以為,牧師在主持葬禮前先吞下了一台手持式收音機。所有人都將手按在胸前微微頷首,以表對死者的敬意,但在水松的陰影下,他們各各清楚誰都沒有專注聆聽經文,而是看著遺孀如同雕刻的面龐。

  「……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所有人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阿門。」

  桃花心木有著教人沈醉的紋理,然而在毫無精神的陽光映照下,它的光澤也顯出那麼一分神秘和壓抑。他站在女人的身邊,斜著視線看她,一直到棺材完全降入墓穴中為止,她都沒有偏移地注視著。

  按照習俗,要由她先獻上玫瑰,其他人跟著往棺木上投擲玫瑰。但她打從第一次葬禮開始就是往棺木上丟鳶尾花,層疊的花瓣彷彿掩藏所有不可告人的話語,顏色深沈。所有人都皺著眉頭,拚命往她那裡丟下玫瑰,試著蓋住那抹黑色。人們都說,她的舉動褻瀆了傳統,肯定會讓她身後的災星更加猖狂──前提是丈夫相繼死亡的厄運,確實都是來自於那災星,而不是她。

  黑紗下的面容,跟十五年來他每次參加葬禮時所看到的容貌如出一轍,宛如她一向將這面容掛在衣帽架上,不過今天出門時順手安在臉上而已。

  墳土將棺材完全覆蓋住的前一刻,他才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轉向如今已從視線中消失的棺木,想著若是換作自己,是否願意為了感受到一絲喜悅而躺入其中。

  使垂柳揚起細枝的風,帶來了像是嘆息的聲音。







  結束後,他們回到喪家的客廳,一起享用賓客們帶來的食物,由賓客準備食物的習俗這時幫了大忙,否則人潮離去後,食物肯定都要倒進垃圾桶。這時候原該輪流追悼、懷念死者,但所有人都對此興致缺缺。不過,那並不代表他們並沒有任何想說的話。一小撮一小撮蝦米似的人群,各自佔據了客廳的角落,人們咬一口鮭魚小點、喝一口酒、說一句話。

  「誰讓提米去地下室的?真是沒有教養。」
  「少來,你們都很想知道那裡是不是有什麼化學用具吧,我們提米可是很善解人意的。」
  「太好笑了,瑪莉,我可以跟妳賭二十塊,那裡什麼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
  「因為華萊士大前年就去過了,他也偷看過廚房碗櫃──喔嗨,警長先生。」
  「各位,提米那年紀亂闖房間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華萊士都幾歲了,告訴他別太幼稚。」
  「是,警長先生。」

  告誡完餐桌邊那些笑嘻嘻的青少年後,他越過他們想拿鮭魚小點,不過沒了,只好改拿黃瓜捲蝦肉。

  她坐在風琴前面,背脊打得比鉛筆還直。他走在她身邊,將放著小點心的碟子放在風琴琴鍵上,她原本微微抬著下巴,似乎在向面前牆上每任亡夫的相片懺悔,聽見他的腳步聲才斂下視線,慘白纖細的指尖擱在黃瓜片邊上,似乎會被染上那憂鬱的綠色──然而她甲心中間透出一點點玫瑰紅,讓他清楚知道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她一口吃下那份點心,黑紗下投來一道聊表致謝的視線。
  
  終於覺得自己能夠與她交流後,他才開口。

  「我很遺憾。」

  「請不要感覺遺憾,哥哥。」

  黑紗掩蓋了她線條雅致的薄唇,但沒有掩住那道紅酒似的聲音。

  「你應該為我開心,我並不會因為丈夫過世而開始煩惱家計。」

  「不妨說就是他過世了,妳才不煩惱的吧?」

  「我很高興那些保險人員並未為難我,但我絕不是想為了增加他們的工作,才招呼推銷員進門的。我的丈夫都很年邁,他們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深怕自己若突然離世,我一定孤苦無依。」

  「我並不認為他們走得很突然。」

  「那我想你就是在質疑上帝的安排了,哥哥。巴黑不是那樣說過嗎?『沒有什麼比死亡要來得確定,卻又沒有什麼要比死亡的時間更不確定。』況且,對於我可憐的丈夫們而言,死亡早就已經不再是天際的烏雲,而是尾隨腳步的陰影。」

  他笑了笑,旁人肯定不會責備他,畢竟他是一個警長,而不是律師。他的職責跟專長是尋找蛛絲馬跡、偵破案件、逮捕犯人,而不是逞口舌之能,從表現得完全無辜的新寡婦女口中挖出她死咬不放的祕密。但跟他妹妹有關的三樁案件──現在又要多一樁了──他最後都只能在滿臉不可置信的同僚面前,蓋下大大的「未偵破」印章,然後將檔案統統收進櫃子裡。

  他能怎麼辦呢?人們懷疑他的妹妹為丈夫投保然後毒死他們,但不要說沒有找到毒藥,她甚至沒有根本去過店舖遭竊的那家雜貨店,他們已經調查了十幾年,沒有任何一個人證可以證明,她曾經出現過在雜貨店後門,冷著臉用工具破壞脆弱的金屬鎖。對他來說,光是做出這種推測就失禮至極,她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只懂得彈琴刺繡的千金大小姐。

  「看見妹妹不再敗壞門風,隨便跟老年人結婚,使你很愉快嗎?哥哥。」

  「不,妳是因為愛才嫁給那些人的,為此我該怎麼責備妳?」

  「你聽見我們身後的寂靜嗎?哥哥,你不該偏袒我。」

  「──但誰都知道,我親愛的妹妹,我從來沒有偏袒過妳。沒有的事就是沒有,這裡的人都是很講道理的。」

  「真是毫無破綻。」

  她似乎很享受那種針刺般帶有指責意味的視線,掀起面紗,衝他露出一個嬌豔的笑容。

  他能夠確信一件事。

  她對每任丈夫都露出過一次那樣的笑容,然後讓那些人為再見一次這笑容而容忍一切:不同床共眠,沒問題;不一同出門,沒問題;購買保險,沒問題。他不會輕易被這笑容動搖,但這房間裡有誰也不會,那就不好說了。他的妹妹善於捕捉男人,因為要追逐的男人是那麼遙不可及,所以才無謂地、無止盡地、無法責怪地,把自己的魅力淬練到了極致,他相信這房內的所有單身男性都願意娶她回去,即便她就像一隻迷人的母蜘蛛。

  「往後還打算結婚嗎?」

  「當然了。我的愛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死呢?」

  她將手掌輕輕貼在左胸,彷彿死者試圖感受自己的心還在跳動。

  「我愛的還不死以前,我的愛是不會死的。」

  「那咱們還有好幾場葬禮得辦囉。」凝滯的寂靜彷彿一點點溢滿了毒液,他打趣道,試圖緩解沈鬱的氣氛。

  「還是說,警長大人要考慮跟我結婚呢?或許跟你在一起,我身邊的災星統統都會消失。」

  她的聲音在笑,但從黑紗底下投出的視線冷冷的,就像今早,桃花心木棺材上倒映出的晨光。

  「別開玩笑了。」

  他看著宛如黑色鳶尾的她,視線可以把花朵燒成灰燼,聲音卻沒有一點溫度。

  「雖然為了廣大的鎮民著想,確實該找個比較適合過世的受害者和妳結婚,困住災禍才對。」

  所有人終於都笑了。







  作為喪家的親屬,他幫忙她整理剩下的杯盤狼藉。她是個千金大小姐,除了做飯給丈夫以外,要她做其他家事都幾近於一種凌遲,身為哥哥,他自然非常理解那點。他借了個衣架,掛起自己的西裝外套,這就捲起袖子到廚房去洗碗。洗碗時,他聽見客廳傳來風琴聲,悠揚的大調不時夾雜小調,彷彿在獲得解脫的心情之中,夾帶著想要告解的語句。

  神啊,處罰我吧。沒有任何地上的法官可以判我的罪,能夠處決我的只有祢,而能拯救我的,只有他。

  他閉上眼睛,任由那道悲哀的旋律浸透自己的四肢百骸。

  「那我走了。」

  一切都打點好以後,他對出門送客的她微微一笑,看向門邊的桃花心木。

  「等到它長好,差不多又該辦葬禮了吧。」

  他們一向只在葬禮上見面,畢竟他是原應追查她、到死也不放手的警察,而她是涉嫌謀害了四任丈夫的黑寡婦,除此之外還是兄妹,除了以親屬身份出席她家人的葬禮外,他沒有什麼見她的理由。

  「是啊,跟鳥有關的東西都要埋在這樹下,等鳥死了,就要埋在樹裡。」

  她摘下面紗,蹲下去,好像年少時那樣,挖開了樹根旁邊某個隱密的位置,挖得很深、很深、很深──接著,她把面紗跟原本就在裡面的東西埋在一起。

  他並不覺得奇怪,那是他習慣埋東西的位置,二十年前,他殺了她的寵物鳥,也是埋在那裡。

  只要他想殺掉她的鳥兒,他就會挖開那裡的土。

  第一次謀殺時,他還很年輕,手法自然也是拙劣不堪:他趁她午睡時打開籠門,拿出裡面的鳥,扭斷了牠的脖子。醒來後,她看著躺在他寬大掌心的雛鳥,立刻跟不諳世事的公主一樣大哭大嚷,不斷搥打他的胸膛,最後伏在那裡哭泣。那時他已經開始抽高身子,她的胸前也漸漸隆起,早已不是可以不問距離地相處的年紀。

  但他們並不在意那點。

  況且,那時他們的父母出門去參加午宴,並不在家。

  「你太過分了!為什麼要那樣對牠!我討厭你!」

  「我看不慣牠跟妳待在一起。」她的頭髮有點捲,或許是被他的手指給弄捲的。

  哭夠了以後,她用手帕擦乾眼淚,鼓著臉頰看他,嘴唇泛著晚霞的顏色。

  「你真傻,只要跟我說我就會把牠送給你的。你明明就知道,我什麼都會給你的。」

  「妳才傻。」

  他的聲音變得很小很小,小到必須靠得更近才能聽見。

  「誰說我是想要那隻鳥了。」

  在父母回來以前,他們一起埋了那隻小鳥,為他頭一次展現出的東西,立下一個足供紀念的美麗墓碑──她不怕髒,親手在那裡種下充滿異國風味的黑色鳶尾花,等到花開,他們就並肩欣賞。那樣的藏匿地點,只有他們知道,就在桃花心木下,鳥的屍體可以證明他們之間無法切斷的聯繫。

  時間過去,他們擁有各自的生活,他成了挺拔的警長,而她嫁了人。
  但他們仍舊共有著關於死去鳥兒的祕密,或者說他們即是靠那祕密維生。

  如果不算那最初犧牲的一隻,如今已經死了四隻鳥。
  最後,又會有多少桃花心木下,埋著多少死去的鳥,長出多少鳶尾花?







  回到警局樓上的房間,他刷了刷西裝,然後把它掛在衣櫃中最顯眼的位置。他知道,他還在、而她也還在的這個地方,一定會再舉行下一次葬禮。

  到那時,他還要再穿著這西裝去見她。







End.

如果真的看不懂又很想知道什麼可以問,可是不保證我的回答你們聽得下去

其實本來是想寫為了獲得身為警察的兄長注意的妹妹不斷毒殺自己的丈夫,又在有第三者在場時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而兄長雖然應該是正方後來卻反而是反方,也就是說其實也協助了妹妹之類的劇情。嗯本來只想寫那種「表面上是這樣」「其實事實不是這樣」的高深莫測對話之類的東西,還有雖然感情很好卻不怎麼跟彼此觸碰而只有對話之類的劇情。哎,兄妹當然不能結婚囉我的三觀是很正的所以故事就寫成這樣吧(敲下定案大錘)。對了我現在才想到,我寫在後面會不會雷到 End 下來的人(所以先解釋下為什麼要 End 好吧)

對了,寫結尾時聽的是這首:


為了這個故事大概花了半小時查一些葬禮流程、西裝穿法之類的東西,其實為了寫作查資料很有趣,不過最近我才體驗到。我會用超光速收集所有有助寫作的東西的!

現在才想到「靠著葬禮跟想見的人見面」這概念來自都市傳說的殺掉姊姊然後跟只出現在葬禮上的人很像,嗯……這連結我喜歡!

週一就能寫完更新我真是無比勤勉,這樣我週末又可以打電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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