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劇之魔女》第十三話（中）

　　早餐後醫護人員再次為倉科明日奈進行體檢，還有向她報告經採集尿液檢體送驗的報告，發現含氟硝西泮成分。氟硝西泮，俗稱「藍精靈」，是一種精神藥品，具麻醉及安眠作用。不過在眾多麻醉藥中，算是比較無害的那種。倉科明日奈暗自鬆一口氣，如果是三唑侖之類的藥物，隨時會對大腦造成強烈的破壞。不過頭部仍有點痛，像是要裂開來般，醫生表示是正常現象，開一點藥方後叫她好好休息。
　　另外除去額上明顯撞傷，以及手腳長期勒緊而留下勒痕外，身體別無留下後遺症。至於體內殘留的藥物成份，可以自然排出。雖然直接出院都無問題，但警方以案情重大為理由，不允許離開醫院，只得繼續留在病房。
　　下午父親竟然過來探病，倉科明日奈感到萬分意外。前後分別只是一星期多，父女卻像經年重逢，霎時相對無言。
　　「早安，爸爸。」
　　「早安，小明日奈。」
　　旋而病房內再度陷入沉默。
　　倉日明日奈眼珠子不斷打轉，試圖尋找話題。
　　「小明日奈，爸爸買了水果……」
　　「呃……爸爸，請先坐下來。」
　　之前在父親面前揚言離家出走，現在搞得如此狼狽，委實難言撤回，倍感頭痛。她不由得雙手捂着小臉，隔着手機猶可以對話，但面對面時便無法鼓起勇氣。
　　「小明日奈何時才回家？」
　　「誒？」
　　「如果當天聽爸爸的話，不要滲和進爺爺的遺產中，就不會遭遇這樣的意外。」
　　「對不起……」
　　倉科明日奈心中有虧，無法反駁半句說話。
　　「夠了，退出吧。」倉科雄司的說話，迴盪進耳朵內：「我問過律師，小明日奈可以選擇放棄繼承權。」
　　倉科明日奈抬起頭，真真正正直視自己的父親。
　　「不要。」
　　「小明日奈！」
　　「還沒有證據證明，我是因為參與爺爺的遺囑，才會被犯人盯上吧？」
　　明知道這是詭辯，可是倉科明日奈就是心有不甘。前世一事無成，當敗家犬的滋味已經夠了，不想今世再嘗多一遍。
　　「人家還想再努一把力！」
　　那怕對於黃金的下落毫無頭緒，卻仍然想堅持下去。如果這時主動放棄，等同白白浪費一個星期的光陰，而且向父親表明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更何況接下來父女只會返回原本的日常生活，繼續那一成不變的循環。
　　「小明日奈，聽爸爸的話，不准如此任性。」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錯過這次機會，恐怕不會再有下次了！人家可是知道，爸爸的存款都快要用光啊。」倉科雄司愕然，倉科明日奈終究是忍不住，順勢說下去：「我之前偷側看過爸爸的銀行存摺，就算將來再如何省吃儉用，至多只是可以撐四五年，而且還不能有意外支出。」
　　「小明日奈……是何時知道的……」
　　倉科雄司身為一家之主，早就明白入不敷支。
　　即使知道又如何？妻子會突然甦醒，平安出院嗎？自己會榮升次長甚至部長，薪金翻一翻嗎？
　　顯然都是幻想，不可能發生。就算有，亦微乎其微。
　　他找不到任何解決的辦法，可以向誰抱怨呢？難道向女兒發脾氣嗎？如果做出那樣的事，與自己討厭的父親又有何區別？
　　倉科雄司心存僥倖，認為總會有辦法解決。反正女兒年齡尚小，不和她交代都沒關係，也就從來沒有提過。豈料倉科明日奈竟然擅自翻看存摺，更懂得分析收入與支出，直接算出財務危機，一舉戳破事實。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如果今天不想法子改變，爸爸將來一定會撐不住！」
　　世事不可能永恆不變，前世的經驗告訴倉科明日奈，人必須時刻居安思危。永遠要做最壞的打算，及早未雨綢繆。
　　畢竟房東有可能加租；母親病情惡化需要更多醫藥費；甚至幾年後自己升讀小學開支猛漲……
　　父親甚麼都不說，也沒有特別的行動，讓她無比焦急。
　　「總會有辦法的！」
　　「還有甚麼辦法？」
　　這個世界才沒有那麼仁慈，並不能光靠決心與毅力就可以解決。如果有辦法，倉科雄司就不會如此操勞，旦夕工作，肩負起整頭家。
　　倉科明日奈曾經生為男人，深明男人就是將一堆辛勞鬱抑在心中，不願輕易在認識的人面前洩出來。
　　當她偷看銀行存摺，發現問題後，亦為此而煩惱過。算來算去，總是無計可施，又想顧全父親的面子，才一直裝作不知情。可是因為爺爺一紙遺囑，給予她發現可以握住的轉捩點。
　　「爸爸不明白嗎？人生在世，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下一次！」
　　不僅是這輩子，還有上輩子。倉科明日奈作為過來人，不想在這次新的人生中再次抱憾，更不想父親重蹈往日自己的覆轍。
　　「就算是機會，小明日奈拚得過其他人嗎？以為現在是小孩子玩過家家酒嗎？今次還差點被殺啊！有必要冒這樣的危險嗎？」
　　「當然有！明日奈認為有勝算，絕對賭得過！」倉科明日奈果敢地道：「人家不想在幾年後，後悔今天的自己，白白錯失這樣一生中惟一一次的機會！」
　　頭一回見到女兒如此固執己見，與自己對質，使倉科雄司震顫。
　　上星期離家出走，還以為是一時意氣用事。作為過來人，深明離家出走的痛苦。更何況只不過是四歲幼齡，充其量是嘴上說說，然後在附近公園逗留，晚上就會受不住而回家認錯。豈料根本沒有那回事，女兒在外面照樣生活，還可以打電話報平安，找人照顧自己及母親，讓他頗為錯愕。
　　然而今早收到警方通知女兒差點遇害被殺，使他回想起過去的遭遇。對於自己出生的倉科家，只有厭惡之情，直覺認定他們出手排除女兒。
　　估計女兒經此一役，應該心生恐懼，正好勸喻她回家時，不料迎來更強硬的反對。
　　頭一回駁嘴，拒絕聽從父親的意思。倉科雄司即時憤怒，印象中，女兒從來都不曾這麼大膽，違抗父母的說話。到底從甚麼時候開始，她變成這樣子呢。
　　即使想嚴聲斥責，可是回想自己當年不也是一意孤行，逃出父親的魔掌，離開那個嘔心的家嗎？現在只是風水輪流轉，自己變成人父後，女兒做出類似的事。角色易位後，他還有資格責備女兒嗎？
　　「一生中惟一一次的機會……嗎？」
　　緊繃的情緒受到莫大的衝擊，倉科雄司腦中轟然炸響，雙眼不由自主濕潤，不一會眼淚瘋狂的在臉上奔流。
　　「爸……爸爸？」
　　倉科明日奈情緒化下衝口而出，待感到過火時，乍見父親流淚，頓時慌張起來。
　　「不，沒事……爸爸只是想起以前一些不愉快的事。」
　　倉科明日奈無語，身為前男人，她明白男人流淚時，最好是陪他喝酒消愁。不過現在自己喝不了酒，只得退而求其次，靜靜讓他發洩一番。
　　畢竟這些年，倉科雄司快要累壞了。倉科明日奈至多只能默默遞上毛巾，讓父親拭去那些淚水。
　　父女明明沒有說過半句話，卻又像更加瞭解對方。來醫院的途中，倉科雄司總是想着怎生責罵女兒，最後卻選擇原諒她。
　　也許這也是命中注定，二人身為父女的牽絆。
　　「小明日奈……」
　　「爸爸？」
　　倉科雄司突然將倉科明日奈擁入懷內，撫摸她的髮絲與背部。倉科明日奈大感意料，不過沒法拒絕，更主動抱着父親的腰。
　　女兒長大了。
　　明明初出生的時候，只有手臂那般大，脆弱不堪，生怕不小心摔落地上。慢慢變得沉重，抱不起來了，只好拖着在身邊走。漸漸她反而走在面前，比自己走得更快。
　　倉科明日奈自小乖巧長性，鄰里老師嘉許。不過在親生母親眼中，女兒與其他同齡孩子格格不入，反而顯得詭異。
　　別家小孩子總會吵着買玩具、買新衣服、吃快餐店漢堡包、搞生日會慶祝……這些事從來不曾發生在倉科明日奈身上。不需要買玩具、主動買二手舊衣服、喜歡自家煮飯多過出外吃飯、甚至不需要辦生日會……甚至以獎勵為理由，主動提議去遊樂場時，她還反過來責怪父母別破費，隨便去圖書館看書就行。
　　妻子越來越擔心女兒是不是有病，老是在枕邊碎碎唸，疑心要不要帶女兒去醫生處檢查。
　　「曜子，別那麼擔心。說不定小明日奈與我同樣是天才。」
　　「雄司是天才？」
　　「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倉科雄司不經意間揭起長久封印的匣子，心情變得複雜，一邊開導妻子打消胡思亂想，一邊勾起往昔封塵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