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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清明的孩子們》〈二、亡者的回音〉13.~15.

阿洗 | 2021-07-01 20:30:01 | 巴幣 0 | 人氣 153


13.
  遠離了坍塌處之後,越往深處走應該越是幽暗無光才對,但行進沒多久,悠悠螢光就照亮了眼前的地下空間。
  會是魔法嗎?還是未知的上古技術?循著光源走去的秋霜,一面讓銀髮在地面粼粼垂散開來,探索著四周,才發現原來地下長滿了一類特殊的光苔,而這種光苔有種生長要件……
  「鹽……礦嗎?」果然跟他先前的猜測一樣,遺跡的地下存在著豐富鹽礦,因此植被狀況才會截然不同於周圍的山林;從上古時代開始,鹽礦就是相當受到重視的資源,這處遺跡想來便是當時為了開採鹽礦所留下的。
  就著微光,可以看到石牆上鑿有字跡,似乎是為了好好看清內容,原本生長在上面的苔蘚被人給抹去,但那都是上古的文字,現在還認得的人在整個芥之鄉內應該屈指可數。
  石牆上的銘文不是鹽礦的開採過程,而是一段看似渾不相干的離奇事件。
  秋霜手指輕觸已經有些模糊的刻痕辨識著,低聲喃喃自語:「難道是因為這段……不太對,難道他沒看後文嗎?」
  「後文……是什麼?」
  沙啞的嗓音從他背後傳來,秋霜轉過身去,光苔照不到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名白髮人,血汙沉涸的長衫呈現難看的黑褐色,卻依稀還能辨別出原本的雪白,散亂的長髮幾乎遮掩了面目,僅有雙眼還在光苔倒映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輝。
  「來的果然是您,神賜之子……」彷彿竭力壓抑著內心的衝動,白髮人枯槁的雙手舉在胸前顫抖著說:「丹泉神殿這百年來唯一能夠創繪新符咒的神官!您是我的……不、我們的救贖!」
  佇立在石牆銘文之下,秋霜不動聲色的觀察著他,平靜的問:「是誰告訴你前文的?他說了什麼?」
  吞嚥了一下唾沫,白髮人佈滿血絲的濁亮雙眼盯著銘文,一字一句的說:「名為猰貐的半妖被奸臣所害,帝君命群巫以不死藥抵禦死亡氣息,將他復生。」
  秋霜眼神一沉,果然如此,這個人根本不識得上古文字,到底是誰刻意對他斷章取義,生出這麼多事端的?
  「所以你找到不死藥了?或者,這也是為你譯文的那個人給你的?」
  白髮人卻根本沒理會他的詢問,只是執著地追問:「後文究竟是什麼?求求您、快告訴我!我哪裡做得不對了?為什麼總是不能完全成功?」他幾近哭喊地撲跪到丹泉染長衫前,仰起的頭顱終於稍微顯現出了半張年青俊秀、半張毀爛的那張臉。
  啊啊……這真是……
  秋霜流露出不忍的眼神,無聲嘆了口氣,沉默片刻後,才說:「猰貐復甦後,癲狂大變,淪入逆淵,成為民害,最後帝君派出羿者將他誅除。」
  哪有什麼復活的事,這分明是上古的人們意外造出屍妖禍世,留下銘文以警後人。
  「啊?」白髮人渾身一震,兩眼發直,嘴唇顫顫:「怎麼可能、怎麼會?不應該是這樣……」
  「他們並不是復活,而是成為了屍妖,是存在屍體內的其他微渺生物被強行妖化所造成的現象。」秋霜語氣和緩的解釋給他聽:「但因為強行妖化的衝擊,加上受困於不同位階的死體內,所以屍妖陷入無法自已的狀態,終究只會淪為癲狂。」
  「那要怎麼做才對?要怎樣才能復活他們!」白髮人發瘋似地猛然一躍而起,雙手抓握住他的兩臂,失控的大吼:「您一定知道!我明明親眼見到過的!您那時候確確實實……死而復生了!」
  「你……」四目相對,秋霜透明的虹膜中倒映出那人僅存的半張臉,黑瞳一縮,他驀然想起,自己曾經見過這名白衣神官!
  「你難道是那時候的……」


14.
  那是將近兩年前的夏天,一場瘟疫襲捲了芥之鄉的西半部,在討王戰爭後一直相當破敗的舊都更成為疫情最為嚴重的地區,連派出的玫衣神官都治療失敗後,神殿的最高領導者丹衣神官終於親自點名神賜之子前往。
  那是一種全新的疫病,沒有任何可供參照的往例,神官們自然繪製不出治療的符咒。
  疫情蔓延得相當迅速,當秋霜趕到時,許多人已經在染病後極短的時間內惡化身亡,沒有時間再找不同階段的病人去做診斷了,秋霜當即決定用自己的身體親驗,主動染疫以掌握病灶。
  他原本想自己閉關在空屋內,但當時有一名白衣神官說什麼都堅持要留在他身邊照料,即使婉拒了,當他從高燒的昏迷中甦醒時,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竟然擅闖了進來,誠惶誠恐的守候在一旁。
  當下秋霜並未多想,他非人的體質已經開始自我療癒,既然掌握了病灶,便趕緊在對方協助下創製出能夠治癒瘟疫的新符咒;新符咒的繪製方法傳遞到各地神官手中後,那場疫情很快在秋天來臨之前獲得完全的控制,返回神殿的秋霜不久後便淡忘了這件事。
  現在回憶起來,那名白衣神官確實有著俊秀的容顏,但卻是深灰色長髮、額邊還有單一角的半犀妖,名字好像叫……
  「霞悵?你是霞悵白衣吧!」抬起手扶住對方,秋霜難以置信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啊!」對於秋霜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感到相當震驚,白髮人先是滿臉錯愕,然後猶如大夢初醒般急急忙忙抽手一退,倉皇的逃入了原本現身的黑暗之中。
  「欸、慢著……」
  「秋霜……秋霜!你在這裡嗎?」
  正要追過去的同時,從坍塌的坑洞那邊卻好巧不巧的響起了野央與優夕的呼喚,秋霜暫停腳步,無可奈何的一嘆:「怎麼偏偏是這時候。」
  沉吟須臾,他隨即將手撫上身旁柔軟的光苔,悄然低語:「麻煩你們幫忙了,稍微替我拖延一點時間就好。」
  如若可以,他想要拯救那個人的心……
  隨著他追向白髮人的腳步,身後光苔逐漸的黯淡下來,彷彿是在替他掩飾著蹤跡般,相反方向的光苔則變得明亮些許,無風自動的絨絨苔層緩慢地推動著一絲刻意遺落的銀髮往亮處而去。


15.
  那時他是駐紮在舊都泉社已經三年有餘的白衣神官,抵達舊都不久,他便與一名可愛的女子相戀了。
  神殿雖然並未明文禁止神官成婚,但由於心靈已經別有羈絆,通常成婚後的神官就不會再被調回神殿、也失去了升階的機會,而是直接留駐家鄉,因此會毅然選擇成婚的神官還是屬於少數。
  他實在太愛那名女子了,幾乎毫不猶豫的就下定了決心,與那名女子成婚,兩人並且很快育有一子;那真是乖巧又討喜的孩子,繼承了自己的深灰色頭髮和妻子的漂亮碧眼,單邊額角微微隆起的乳角更是讓他與妻子疼愛得不得了。
  但就在孩子剛滿一歲的那個夏天,一場大瘟疫降臨在舊都,四處奔走診治的他意識到自己的能力無法挽救家鄉時,立刻就通報神殿求援,而神殿那方也很快派來了多位神官協助,包含一名身負白翼的玫衣神官。
  然而任憑那名身為鶴妖的玫衣神官如何的竭盡所能,也找不到能夠確實治癒疫疾的符咒,無奈之下,鶴妖的玫衣親自飛回神殿急報,然後帶來了另一名面覆黑紗幡的玫衣神官。
  他早就聽說過這名黑紗幡玫衣的傳聞,神殿內都稱他為神賜之子,據傳幼年時便有神蹟降身,是百年以來唯一能夠創製新符咒的神官。
  當神賜之子提出要以自身親驗疫疾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一致反對,唯有那名鶴妖玫衣未置一詞,但神情明顯不悅,與其說是掛心或不滿……他更覺得鶴妖的目光藏著忌妒與懊惱。
  在神賜之子的堅持下,一間空屋被整理了出來,他雖然提出願意冒險服侍在側,卻同樣被溫言婉拒,然而在屋外守候一天一夜之後,焦急的他決定趁著夜深時分撬開窗子孤身闖入,在那裏等著他的,卻是此生從未見過的奇異景象。
  屋內白淨的大床上,取下黑紗幡的銀髮少年闔眼仰臥,看似不過十四、五歲左右,略顯稚嫩的臉龐此刻面無血色,走近一細看,竟連呼吸也無。
  他心慌的連忙查探脈象,一觸之下簡直被嚇得腿軟,別說呼吸心跳了,那肌膚摸起來都不像是個人。
  窗外透入的月光靜靜灑耀在少年銀色的髮絲上,在他嚇傻了的短短幾秒鐘內,銀髮忽然開始散發出粼粼波光,彷彿有著生命一般以相當細微的幅度流動著,他這才發覺銀髮似乎與原先的長度不同……順著髮絲尋找過去,竟是探入地板的縫隙間,不知延伸到何方。
  這難道就是神賜的真相?他胸中激盪難平,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床上的少年深深地吸入一口氣,然後睜開眼挺坐起身。
  「原來是這樣。」眨眨眼自語道,少年的透明虹膜詭異得讓人驚懼,只有一點黑的眼瞳朝他這邊一瞥:「咦?你怎麼進來了?」
  那一眼簡直懾人心神,他趕緊誠摯惶恐的表達歉意,深怕自己窺破了不該探究的秘密,但銀髮少年似乎完全不以為意,只是微微一笑:「正好,我要繪製符咒了,有勞你也來幫忙吧。」
  新的符咒果然成功治癒了疫疾,和眾神官一起幫忙將新的符咒繪製方法傳遞出去之後,操勞數日的他終於能夠放下心來,興高采烈的想回家給妻兒報告這個好消息。
  沒想到,在家裡等著他的,卻是兩具冰冷遺體。
  鄰人告訴他,妻兒罹病後不想打擾四處奔波忙碌的他,豈料疫病發作得又急又快,還來不及等到神官送來新的符咒,母子倆便已經嚥了氣。
  神官的符咒只能對生體產生效果,任憑他一次又一次的將新的符咒施用在妻兒的屍身上,卻再也無能為力。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放著他們不管的,我為什麼沒能回家看看他們?」
  趴在岩鹽打造的石棺旁,白髮人霞悵眼裡淌著淚水,戀戀不捨的撫著棺中女屍的臉頰與髮絲,以及稚子額邊的小小乳角。
  女子與稚兒的屍身各安放著一張符咒,那是能抑制生機的符咒,用在屍身上等同抑制住那些微渺生物,加上地底的高鹽度與低溫,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屍身不腐。
  秋霜緩緩走上前去,嘆口氣,溫言問:「你把自己的犀角燒了?」
  上古傳說,犀角燃燈能夠見到逝者亡靈,霞悵原本生長著犀角的半邊臉上是一次又一次燒灼導致的潰爛,令人不忍卒睹,只可惜那終究只是個傳說。
  「只要能再見他們,我什麼都願意嘗試。」霞悵回過身來,再度跪倒在秋霜面前,扯著他的長衫懇求道:「求求您,告訴我該怎麼做?我什麼都願意……」
  「唉、是我的錯,當時應該要更謹慎的。」秋霜長嘆,隨之蹲跪下來,扶起他:「抱歉,我不該讓你產生錯誤的聯想,而且還毫無所覺。」
  「錯誤的……聯想?」霞悵茫然的抬頭看著他。
  「我只是不死,不是復活。」面無表情的直視著對方,並不是表現冷酷、而是希望對方了解他話語的認真,秋霜淡淡的說。
  「不死和復活,這是完全不同的意義,其中的差別,你能明白嗎?霞悵白衣。」
  霞悵啞然無言,痴痴睜著的雙眼逐漸變得空洞虛無,然而秋霜的下一句話又再次重燃了他眼底的微弱光芒。
  「但是我有辦法讓你再見妻兒一面,只有僅僅一次的機會,這樣你也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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