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三章之一：鏡月湖的聖女】
蓮蓬頭降下的熱水，使半透明玻璃起了一片水霧，女性的哼歌與水聲交雜，小小的淋浴間內，蕩漾著濕潤的聲響。
夏櫻將垂至腰際的長髮往後一撥，整個額頭暴露在熱水的傾注下，水珠沿著酒紅色的髮絲滑落，滴在白皙細嫩的腳踝旁。
假名古川夏櫻的這個女人，生於影歷六百九十四年，也就是距今一百一十年前。
瓦蘭出身的她，自小便能看見亡者的靈魂。
瓦蘭人自古信仰各種自然神祉，認為生死之事由水所掌管的，陽間與陰間藉由水面區隔開來，因此會在人死後將遺體火化，再把骨灰載到湖中央撒下。
負責載運家屬前往湖中央的渡船者，是極其神聖的工作，所以渡船者一詞在瓦蘭有著特別的涵義。
夏櫻家世代定居瓦蘭境內最大的湖泊『鏡月湖』旁，順應地利之便，自然成了地方上歷史悠久的渡船者一族。
每次搭乘父親的小船前往湖中央，她都會看見眾多不願離去的亡靈。
即便父親要她不要搭理亡靈，她仍無法視而不見。
十六歲的那一年，夏櫻開始獨自渡船，某天她終於忍不住詢問那些亡靈，遺留此世的理由。
亡靈們紛紛聚集至夏櫻面前，傾訴自己無法釋懷的遺願。
未能實現的夢想、希望洗刷的冤屈，各式各樣的執念使他們殘留在湖面。
為了儘可能消彌這些亡靈的遺憾，夏櫻不顧父親的勸阻，將這份能力運用在工作上，將亡者的遺囑告知親人。
久經時日，這份貨真價實的能力，讓她被人們稱作鏡月湖的聖女、彼世的引渡人。
聲名遠播的夏櫻，工作量頓時倍增，方圓百里內都指名要由她負責引渡。
然而樹大招風，父親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同行的忌妒毀謗，與死者交惡的親屬指謫，夏櫻被牽扯進各種與生者有關的紛爭。
不堪其擾的夏櫻，最後在父親的建議下收掉祖業，離開鏡月湖默默搬往城市生活。
然而來到城市的夏櫻沒有擺脫亡者，城市裡依舊徘徊許多無法離世的亡靈，每日每夜帶著無助的眼神四處飄蕩。
對於能看見亡靈一事，夏櫻從不為此感到困擾，唯一煩惱她的是那些無論如何都無法達成的願望。
六年過去了，這個問題沒有一天不縈繞在她的腦中。
某天夏櫻回到故鄉拜訪親友，來到鏡月湖畔散步的她，驚覺湖面放眼望去全是亡靈，和離開時相比數量不減反增。
猶豫不決的夏櫻在湖畔佇立了許久，她知道如果再次前往湖中央，就代表自己安逸的日子將化為泡影，過去的紛爭又會上演。
或許這個能力本身就是個詛咒，一個永無止盡的詛咒。
但是如果能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那麼她甘願承受。
下定決心的夏櫻，當天夜裡搭上小船，再次駛向鏡月湖中央，準備傾聽亡靈們的願望。
前一刻風平浪靜的湖畔，無預警的起了大霧，以致她無法辨識方向。
小船最後抵達的地方並非湖中央、也不是另一端的湖畔，而是停泊在一棟黑色的建築物內。
在那裡，她遇見自稱神明的銀髮女性，對方不但知曉夏櫻的身分，甚至能清楚道出她的一切過往。
再次確認夏櫻覺悟的神明，賦予她無盡的壽命與力量，協助完成她那沒有盡頭的願望。
濃霧散去後，夏櫻清晨在船上醒來，重獲新生的她高舉提燈，將鏡月湖面所有的亡靈收容進去。
夏櫻肩負起引渡世間所有亡靈的責任，就這麼從原本所處的社會銷聲匿跡，踏上遊歷大陸的旅程。
沖完澡神清氣爽的夏櫻，只穿了內褲和襯衫就從浴室出來。
她早在室內打開暖氣，所以冬天半身赤裸也不成問題。
將擦頭髮的毛巾隨手掛在椅背，打開小型冰箱，從整排的氣泡酒中取出一罐，後腳跟帶上冰箱門，舒適地躺臥在兩人座的沙發。
雖說是廚具衛浴一應俱全的六坪小套房，但是不會做菜的夏櫻，除了用微波爐加熱東西，基本上以外食為主。
聚魂燈內人才濟濟，會使用現代廚具的幽靈自然不在話下，其中還有五星飯店的廚師。
當初在租屋的時候，夏櫻就嘗試過讓他們負責料理，結果從門縫滲出聚魂燈的大量濃霧，被鄰居當成火災通報，從那之後她就決定，沒事千萬別在屋子裡使用能力。
「呀啊～果然洗完澡就該喝上一杯！」
夏櫻豪邁的乾掉半罐氣泡酒，將它置於觸手可及的矮桌桌角，前一個被碰倒的空罐發出清亮響聲，與地板上的其他同伴齊聚。
隨意散落的酒罐、大包小包的垃圾、走到哪放到哪的書本，在在證明這個女人生活習慣有多邋遢。
她保持躺姿，吃力地伸長手臂，努力從旁邊書架抽出一本袖珍小說。
「上次看到哪邊來著？」
好不容易觸及書本的夏櫻，將代替書籤的收據明細從書中抽出，右手持書左手握酒，慵懶地躺在沙發閱讀，散發一股糜爛的頹廢感。
「最近的恐怖小說總愛到廢墟試膽，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年代，哪來這麼多地方給你們探險啦。」
長命百歲的好處之一，就是能夠親眼見證時代的變遷，站在非凡的角度去感受人事物的變化。
可以是國家興衰的歷程，也能是一位少年的人生歲月。
夏櫻作為某部斷尾作品的粉絲，過去就曾造訪該作家暴斃時所住的公寓，當面詢問作品的後續劇情。
當然，藉由一名陌生人之口講述的結局，世人自然不會相信，因此她僅能享受唯有自己知曉結局的獨樂樂。
那位作家的遺願也很簡單，就是有人能聽他傾訴後續未完的故事。
所以在和夏櫻暢談一個下午以後，對方就心滿意足的升天了。
那是她印象深刻，過程愉快的一次工作經驗。
以引渡亡靈升天為己願，卻非完成每個工作都令夏櫻感到高興。
生者與死者之間，終究有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認知差異與時間距離都會構成問題。
例如為愛殉情的女性，想一睹戀人悔不當初的模樣。
結果對方不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娶妻生子過上幸福的日子。
又有一位病猝異鄉的男子，想回到自己的老家，看看門前一棵伴隨自己長大的樹木。
經歷十幾年的時間，那片土地卻早已被開發成了高樓大廈。
結局往往沒有對錯，只有能否接受。
作為無法再改變的一方，妥協的往往是死者。
案例不勝枚舉，因此絕大多數的工作，夏櫻在承接的那一刻起，心中就多半預測到了結局的走向。
「果然又是全滅劇情，最近的小說套路都千篇一律，用詞膚淺，角色性格前後矛盾，整體素質有下降的趨勢呢。」
終於離開沙發的夏櫻，將閱畢的書籍置於成堆的小說上頭。
即便住在靠近車站地帶的北區，赤東終究是赤東，想逛個百貨公司、或者看場電影，都得搭車到鄰市去。
所以將便利商店的袖珍恐怖小說當成搞笑故事閱讀，是她來到赤東後的少數樂趣。
最近的夏櫻，開始能理解那些B級片狂熱者的心情了。
看看時間已經六點過半，距離集合時間剩不到二十分鐘。
身為一名合格的社會人，守時可說是基本中的基本。
頭髮在暖氣燻烘下半乾了，夏櫻將曬在陽台的女士西裝收進屋內，確認沒有脫線或皺褶。
為了保持女強人的形象，即便內在再怎麼髒亂，外觀千萬不能邋遢。
吹完頭髮換好套裝，穿上便於行動的低跟鞋後，她宛如切換模式般，雙手將滑過肩頭的秀髮往後一撩，提振精神自我喊話：
「出發吧，今天一定要達成女王陛下的夙願。」
位於赤東北區東邊的鄰山地段，是人煙最為稀少的區塊。
颱風季節土石流頻傳的緣故，基本沒有什麼建築物，馬路的一側是再三築高的擋土牆，另一側被居民規劃成簡易菜園。
結束外送工作的鈴心牽著自行車，漫步在馬路旁的人行道準備返家。
雖然現在是忙碌的晚餐時段，但從中午就開始送餐的鈴心，剛才送完了今天的最後一單，之後則由其他工讀生負責接手。
「這附近都沒什麼變化呢。」
往前延伸的主要幹道，分支出一條條荒煙漫草的小徑，自從開闢通往霜葉山天文台的道路後，這些登山小徑自然就遭到棄置。
路口處轉彎的鈴心，注意到前方有人迎面走來，是位用連帽外套遮住半張臉的男性，雙手插在口袋，走路搖搖晃晃。
不曉得是喝醉酒神智不清，亦或沒有注意到牽著自行車的鈴心，道路已經不寬敞了，對方還硬要走在人行道中央。
除了那名男性以外，四周沒有任何行人。
失修閃爍的路燈，放大了她心中的不安。
眼看即將擦身而過，提高警覺的鈴心表情微皺，往旁邊縮挪空間，結果車輪絆到石塊，連人帶車頓時傾斜。
「──！？」
像是早料到自己會傾倒似的，對方一把抓住鈴心左臂，幫助她維持平衡。
「小心點。」
男子視線依舊朝向前方，了無生氣的聲音這麼提醒道。
「謝謝……」
鈴心禮貌性道謝，抽回發冷的手腕。
寒毛直立的她，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股說不出口的恐懼感。
不想繼續待在這條街上，鈴心從人行道切了出去，騎上自行車趕緊離開。
然而她沒有注意到，轉向自己的陌生男子面露詭譎笑容，以及外套底下，貼附在手腕的一張咒符。
晚餐過後，麻鬼家這邊同樣做好了出發準備。
景杉、曉神及玄賀三人，負責前去指定的地點會合，織夜和丸香留守千代大社。
對於和龍裕交惡一事，景杉有點在意他會不會轉移目標攻擊千代大社，但是以他對龍裕的認知，對方應該正全神貫注在保衛市民安全上頭。
白天在前庭造成的破壞，經過一個下午的整理，也只是先把傾倒的樹木鋸斷抬走，順便填補坑坑疤疤的地面。
雖然黯然消魂的玄賀說了『反正就算修好也會再被破壞，不如乾脆擺爛到戰爭結束』的喪氣話，最後還是連絡了明穗。
由於沒有需要診治的對象，僅僅是修繕作業，判斷沒有急迫性的明穗，預定後天才會過來。
「織夜，就麻煩妳看家囉。」
景杉將劍袋揹上肩，裡頭裝著嵐影的紋風刃，以及配合長度取代小太刀的打刀。
鬥志高昂的織夜，打直腰桿拍胸脯保證：
「放心吧，有我跟丸香在，家裡簡直固若金湯。」
「既然如此，為什麼庭院還會壞成這樣啦。」
這股沒來由的自信，立刻遭到景杉的質疑。
因為這句話，曉神這才想起稍早某位人間蒸發的大妖怪，對其投以冷漠摻雜責難的眼神。
無法言明上哪去的丸香，別開視線輕吹口哨，承受刺痛的視線。
白天龍裕在庭院肆意破壞時，保持距離跟在景杉後方的她，早早就聽到戰鬥聲響而有所警戒。
因為對方釋出的氣場過於強烈，加上景杉回去後戰鬥有平息的跡象，於是丸香索性藏匿在山腳下的便利商店觀察局勢。
「走吧，天氣冷得要命，越快結束工作，就能越早回來泡澡休息。」
將沉甸甸的大包行李袋交給景杉拿後，玄賀率先走出玄關。
「爺爺，你也帶太多東西了。」
「進攻和防守相同，不做足準備可是會吃癟的。」
離開千代大社的三人，朝北區直線前進，路經車站一帶時，空氣開始瀰漫起淡淡的迷霧。
越靠近集合地點霧就越濃，源頭的環樹公園已經完全被霧所吞沒。
無人逗留的公園裡，兩個人影站在中央，遠遠就認出到來的麻鬼一家。
「景杉先生，晚上好。」
「沒想到你還是來啦，景杉同學。」
出現在濃霧中央的，是帶著清爽笑容的影神代理人，以及看上去不太高興，化名古川夏櫻的幽影‧幻霧。
此時的絕已換下白天時的正裝，穿上便於活動的白色運動套裝。
「如果老師妳以為我的表現跟在學校一樣散漫，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當然，我相信只有體育成績特別突出的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以前就這麼認為的景杉，現在更加確信了，夏櫻的性格相當惹人惱火。
「絕，那是你的武器嗎？」
景杉注意到絕腰間繫著一把無柄的匕首，與其說是利器，更貼近雕刻用的鑿釘。
「是的，這在我的故鄉稱作『短接劍』，是近身肉搏戰常用的一種武器，能夠有效傳遞衝擊。」
景杉現在不只好奇影神代理會用什麼方式戰鬥，又多了一個關於他故鄉的疑問。
還沒來得及問下去，伴隨輕盈的腳步聲，女性苗條的身影緩緩從另一頭霧中現身。
「抱歉我遲到了，這陣霧讓人搞不清楚方向。」
擁有銀鈴般美聲，臉龐掛著平靜優雅微笑的女性，是名身穿黑袍的修女。
西方特有的深邃輪廓與金黃色頭髮，無疑是位不輸給夏櫻的美人。
「這不是瑪莉亞小姐嗎？」
出乎景杉意料之外，率先打招呼的人，竟然是自家爺爺。
「哎呀，玄賀先生，晚上好。」
「既然在這遇見妳，就代表妳也是協議者之一了。」
「正確來說，我代理虛影大人出席這次的討伐戰，應該沒有規定不許指派代理參加才對。」
為了確認這件事，她特別轉身面向絕。
「……確實是沒有硬性規定，但我們恐怕沒有餘力保護瑪莉亞小姐。」
從絕困窘的表情，不難看出他對於虛影本人未能赴約感到失望。
「不必費心，身為教會的神職人員，基本自我防衛能力我還是有的。」
「爺爺，妳認識她嗎？」
景杉小聲地詢問，玄賀滿不在乎的用一般音量回答：
「當然認識，這位瑪莉亞修女，時不時會在區民會露臉，宣揚她們荒唐的教義。」
遭到挑釁的瑪莉亞，兩手交握捧在胸前，努力維持笑容反擊：
「您說笑呢，跟貴社含糊不清的宗旨比起來，敝教的教義才是充斥真善美的康莊大道。」
面對不同宗教間劍拔弩張的狀況，夏櫻早絕一步跳出來打圓場，拍手要大家注意。
「好了，再拖下去霧都要散了，我的掩蔽能力可是有時效性的。」
「這裡就由我負責解說吧。」
作為召集人的絕清清嗓子，往前一步走到眾人中心說明。
「屍影目前盤據在北區廢棄水道內，並用某種手段阻絕影之力的傳導，若要進入下水道，只有從附近的一處出水口。但是被控制的煉影鎮守在那個地方，所以要討伐屍影，不得不先擊敗他。」
「有關於這兩影的情報嗎？」
問話的人是瑪莉亞修女。
「屍影‧咒軀，能力是使役屍體，目前不確定數量的上限。
「煉影‧弒君之盾則是魔力增幅，以及高速的自癒能力，是十分棘手的敵人。」
「這個時代的魔力，應該已經消失了才對。」
曉神提出問題，打斷了絕的說明。
如果找到方法補充魔力，她就有自信恢復全盛時期的身手。
「煉影不是單純的影，而是半人半惡魔的存在，能夠倚靠自身產生魔力，即便在影當中也是絕無僅有的特殊個體。」
曉神更加糊塗了，她不懂為何同樣是惡魔，為何自己無法產生魔力，唯一想得到的可能，就是自己不過是被同化的眷屬，並非與生俱來的惡魔。
明明很厭惡不慎遭到敵人同化這件事，此時卻又為了血統不純而煩惱，想到這裡她就眉頭緊鎖。
回答完曉神的問題後，絕繼續說明道：
「忠誠的戀魔，被影的身份束縛在煉影軀體內的它，吞噬人類的情感為原動力。本來的話精神攻擊是最為有效的，但在屍影的控制後已經行不通，再來可行的攻擊手段，就是直接把他的頭給砍下來。」
「絕對不行！」
此言一出，立刻就遭到夏櫻的激烈反對。
「夏櫻小姐？」
「把他打殘以後，交給我收拾就可以了。」
「不不不，我剛才有提到對方會高速回復，只是致殘程度恐怕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透過先前的挑戰，夏櫻也明白煉影自癒速度之快，但是她相信沒有無法擊敗的對手，只要持續壓制，消耗對方的影之力就會有勝算。
若非夏櫻在戰鬥上有時間限制，她就能獨自測試煉影的極限在哪了。
「我這邊有對付煉影的殺手鐧，在削弱煉影體內的惡魔的狀態下，能起到決定性的功效。」
「……這個，各位的意見呢？」
由於夏櫻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於是絕環視在場的眾人徵求意見。
「只要最後能消滅罪該萬死的惡魔，無論是要一刀兩斷還是千刀萬剮，我都是表示贊成的。」
帶著燦笑說出這段話神職人員，令人不寒而慄。
景杉、玄賀與曉神三人面面相覷，慶幸瑪莉亞沒能察覺曉神的真實身份。
在一票中立票後，絕與夏櫻將矛頭對準了麻鬼家的當家。
「景杉先生，你的意見呢。」「景杉，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
被點名的景杉，先看向身旁的兩人，確認他們皆不打算表示意見，才吞吞吐吐地回答：
「咳咳、既然古川老師說有辦法，那麼這部份交給她處理沒問題。」
景杉心想，反正老師的目標只有煉影，這裡先順著她的意思，後半段討伐屍影時，再極力配合絕的指示就行了。
私自攏絡學生的夏櫻，取得兩票對一票的勝利，聳肩嘆氣的絕，不得不同意採行消極的戰術。
「我明白了，這邊就以不殺害煉影為前提擬訂計畫。」
籠罩半座城市的迷霧，隨著提燈人的步伐緩慢移動。
一雙銳利的眼睛躲藏暗處，目不轉睛監視這群不善的來者。
擬訂完作戰計畫，討伐隊便離開環樹公園，跨過重重封鎖的路障，前往附近人跡罕至的邊緣地帶。
聚魂燈噴溢出的白霧，將廢棄的排水口一帶吞沒，視野逐漸狹隘。
仰望滿月的騎士，注意到月色被濃霧所遮蔽，表情因憤怒而皺成一團。
他面對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獨臂一伸，黑色的大劍自虛空落入手中。
「■■、■■■■！」
無法辨識的嘶吼聲，隔著遮掩視線的濃霧，對奪走月亮的入侵者咆嘯。
「嗚哇，殺氣騰騰的樣子。」
即便隔著霧，景杉也能感受到黑騎士投射過來的濃烈殺氣。
「那麼請照計畫進行，曉神小姐。」
絕從前頭退開，讓身後的曉神與煉影正面對峙。
「沒問題，交給我打頭陣。」
同樣身為惡魔，她可以清楚感受到，體內某種東西正在與對方共鳴。
但是她絲毫不在意，因為聞名大陸的惡魔獵手之血正在沸騰。
曉神將赤槍從包裹住的布中抽出，大幅度揮舞步向霧中的騎士。
「僥倖從這把槍底下逃走，苟活至今的惡魔呀──做好覺悟了嗎！」
於此同時，幽暗的下水道內，少女屍人薊搖搖晃晃地進到工作室，跟主人報告上面的狀況。
「老爺，外頭，正在，戰鬥。」
依舊埋首於屍體處理的屍影，邊把咒符縫進腹腔邊回答：
「我知道，剛才已經透過獸目確認過了。」
「狗狗，苦戰，不去，幫忙？」
由於她一路走來頭都貼著牆壁，頭上成對雙髻散開了一邊，注意到這點的屍影久違地放下手裡的針線，緩步走到薊面前命其彎腰，好梳理她的頭髮。
「就算是騎士大人，對上這麼多敵人恐怕也沒有勝算，該讓外頭那群辦事不力的嘍囉們進入收尾階段了。」
「雖然煉影是具難以駕馭的屍體，但依然有他的價值存在，被打倒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滿是皺紋的蒼白手指，熟練地把弄薊毫無光澤的髮絲。
倘若無視因戰鬥晃動，不時抖落沙塵的天花板，以及四散在房間的遺骸，這幅祥和溫馨的畫面，宛如與世隔絕的一對父女在享受天倫之樂。
「我可愛的薊呀，我們派些幫手支援騎士大人如何？」
屍影走到角落，拾起放在矮桌的一顆骷髏頭，撕下釘在自己左肩的一張咒符貼上，右手輕輕按住，骷髏頭空洞的雙眼立刻燃起淡紫色火焰。
「哼哼哼，惡影留下的這玩意兒可真便利，我來好好招待這群不請自來的客人。」
藏匿在山裡的嗜血亡骸紛紛起身抬頭，牠們在濃霧中聽見了主人的呼喚。
彷彿沒留意到下方即將掀起的騷動，兩隻烏鴉從屍骸頭頂掠過，穿過上方稀薄的霧氣，全神貫注朝前方飛行。
並行的烏鴉越過山頭，持續往更高的山峰振翅。
忽然間，其中一隻烏鴉像是撞到什麼似的，化作四散的羽毛消失無蹤。
目睹夥伴瞬間蒸發，另一隻烏鴉驚慌地鳴叫出聲，於空中盤旋了好一會才掉頭折返。
連接赤東與鄰市的跨河大橋，如果不仔細看，會誤以為有隻巨大的烏鴉佇足在桁架頂端。
坐在視線良好位置吹風的祭影‧祀鴉，懸空的半隻腳前後擺盪。
從不同方向歸來的兩隻烏鴉，分別停在他的左右兩側，聒噪地傳遞此行帶回來的訊息。
「別急，一個一個慢慢說。」
祭影撤回城裡大部分的眼線，以赤東橋為中心，送了二十幾組烏鴉出去進行偵察任務。
十影戰爭的參加者無法離開戰場，絕又沒有給出明確範圍，只說了整座赤東市，所以他派出用影之力構成的烏鴉，實際尋找所謂的戰場邊界。
「很好，鄰市的這一帶，接著是南區再往南的這裡。」
他在地圖上用筆紀錄影鴉消失的地點，再將相鄰的點用線連起來。
其中一隻烏鴉激動地振翅鳴叫，沒空搭理牠的祭影敷衍地揮手安撫。
「放心，不會再派你們出去了……嗯？城裡的霧？」
祭影撇頭看向東北方，那裡的確籠罩著一團不尋常的濃霧。
僅存在近一個多鐘頭，接連兩天出現的不尋常濃霧，怎麼看都不屬於自然現象。
然而監視的結果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估計是某人利用迷霧作為掩護在做些什麼事情。
只要沒有迫切性的危害，例如長時間籠罩千代大社，那麼他暫時沒有打算查明始作俑者。
迎接下一隻烏鴉回報的同時，祭影嗅到混雜在夜風中的一絲臭味，不禁瞇起雙眼，自言自語的說道：
「希望這段期間，城裡不要出什麼大事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