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奧絲雅以及吉莎抵達共同演訓的訓練場後,馬上就看見兩隊人馬正在互相嗆聲。
順帶一提,我字面上稱之為訓練場,也就是一較為寬闊的草地罷了。我還看見一處臨時用圓木搭建起來的簡陋觀禮台,為的就是讓我坐在上面觀看和指揮共同訓練用的。
另一方面,位於〈白城〉城堡外的一片空地上,勿忘草騎士團的女騎和獸族戰士各站在一邊相互對峙著。女騎士的人數只有四十幾人,獸族戰士們有將近一百名;後者大多數是我從軍中挑選出的軍官或隊長。
儘管女騎士在人數方面略處劣勢,不過她們嗆聲的氣勢完全不會輸給對方。
「滿滿肅殺的氣氛啊。」我嘆道。
「真是一群不知感激的傢伙。」吉莎以相當不屑的語氣說:「要不是殿下寬宏大量以禮相待,這群雌性人類老早就被獸所族奴役,落入比死還痛苦的境界。」
「妳不能老怪勿忘草的女騎士。」奧絲雅反駁道:「她們本來就是一群戰士,如今
被迫與本應是敵人的獸族生活在一起,會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事情。」
「因為陌生而感到不安......是嗎?」
當初在森林裡第一次見到奧絲雅的時候,她對我的態度也稱不上友好。直到經歷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後,我們兩人間的氣氛才終於緩解許多。
雖然我還是常常搞不懂她為什麼老愛發脾氣。
「殿下,您是正在喝水的長頸鹿嗎?」吉莎的嗓音打斷我的思緒。「不是的話就給我挺直腰際。」
「我、我知道了……」
「走路時目光直視前方,別東飄西飄的。」
「好啦!」
「我叫您挺起胸膛行走,您不必僵直得同手同腳走路。您是長頸鹿嗎?」
「妳對長頸鹿的恨意到底多深啊!」
吉莎一如往常嘮嘮叨叨地提醒我,講話更像是老媽子在叮嚀自己小孩一樣。
「您即將面對女騎士和獸族戰士,此刻雙方都極為焦躁不安。您必須以最堅定的態度正視並處理他們的問題,知道該怎麼做嗎?」
「嗯!」我點頭回答。
緊接著,她居然開口說出我從未了想到的句子——
「身為統治者,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有從容,不能表現出畏懼退縮。您一定辦得到。」
「咦?」
「您曾親身帶領軍隊擊退人馬族部隊,這點小場面肯定可以輕鬆駕馭。」她說完後,還恭敬的行了禮。
我沒聽錯吧?吉莎竟然在稱讚我!
「妳是誰?」我馬上向後退一步,大聲質問對方:「快點把那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吉莎還給我!」
「......您下次再說出這種話,這輩子就別想吃到我做的果仁蜜餅了。」
我忽然感覺到四周的溫度彷彿一下子降低了不少。
「開、開玩笑的嘛,嘿嘿。那我們先上去就位囉!」
這時我將手伸向奧絲雅,她卻呆呆的望著它一陣子。
「人類男女不都會牽手嗎?」我提醒她。
「誰......誰知道你會突然叫人牽手啊。」
她邊說邊伸出幾根指頭,有些扭捏地勾上我的手。
然後,我們倆這才一同登上觀禮台。
***
訓練場上原本吵吵鬧鬧的,可是一當他們看見我與奧絲雅登場之後,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很好,我抓住他們的注意力了。」我喃喃自語,讓自己不那麼緊張。
我當然知道他們閉上嘴的原因——奧絲雅身上的衣服!
「團長竟然穿著這麼暴露的打扮!」
「那不是我們女性常穿的服裝嗎?那名人類怎麼會......」
「光看就覺得好羞恥喔!我一定不敢套上去,簡直跟裸體沒兩樣。」
「王子殿下曾說她是自己的母獅,我還以為他是在說笑的。沒想到......」
無論是女騎士或獸族戰士的竊竊私語,沒有一句話逃過我的耳朵。幸好身為人類的奧絲雅聽覺沒有我這麼靈敏,要不然連我都無法預測她的反應。
「果然這副裝扮太奇怪了。」奧絲雅低吟道,身子扭扭捏捏的躲在我後頭。
「才不奇怪呢。」
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呢!
「請吧,奧絲雅。」
「啊、嗯,好的。」
奧絲雅向我伸出右手,而我則低下頭並在她的手背上賜予一吻。
「這不是人類之間的禮儀嗎?王子怎能對雌性人類表現低姿態呢!」
「哇塞,那個野獸人王子願意對團長行〈吻手禮〉耶!不愧是團長,真有一套。」
不管反應是好是壞,台下頓時揚起一陣驚呼。
接著嘛——
行過吻手禮之後,接著換成奧絲雅稍稍彎下腰來,碰碰我的鼻尖。然後她主動在我的右臉臉頰上磨蹭三下,再換到我的左臉臉頰上磨蹭三下,動作緩慢且一點都不馬虎。
「那個貓咪王子也算是個男孩子吧?奧絲雅團長卻這麼深情地蹭他的臉......好害羞。」
「那是在貓科獸族中常見的〈蹭禮〉!他們倆願意行此禮,代表關係確很緊密。」
哼哼,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並非是奧絲雅臣服於我,抑或是我臣服於奧絲雅——我們在人類女騎士和獸族戰士面前表現出對彼此的尊重,這絕對能撼動他們的內心。
完成與奧絲雅的〈蹭禮〉之後,我這才將視線轉向底下那群看傻了眼的眾人以及眾獸人。
「咳咳,我是獸族帝國的第五王子!」
我高聲喊自己的名號,確保所有人都聽見我的聲音。
「另外,你有看過我身旁這名人類嗎?」我說:「她就是我的母獅。如果你們沒看過,現在讓你們看看。」
經歷過剛才的震撼教育後,當下沒有人講得出半句話。非常好!我已經徹底掌控局面了。
「如同各位所知,我是這座〈白城〉以及方圓三百公里土地內的桑賈克貝伊,就連原本居住於本地的人類也是我的子民。」
「包括人類嗎?」獸族戰士們竊竊私語著。
我俯瞰著由獅族、虎族、鬣狗族、狼族等組成的獸族軍士,其中有男也有女,有幾位甚至穿著跟奧絲雅類似的裝扮。
「帝國的戰士們,等到明年春季來臨的時候,你們大概就會回到自己原本的領土。又或者,某些戰士會因為戰事有立功而獲得附近的土地。不管如何,只要你們踏上這塊桑賈克,就必須遵守我們命令。任何傷害我子民的行為絕對不被允許!」
接著,我的目光轉向清一色全是女性的人類女騎士,
「勿忘草的女騎士們,妳們本來侍奉領主已經不在了。身為戰敗者,妳們應當對自己沒有被販賣為奴或牲畜感到萬幸。直話直說吧,我需要妳們所有人協助重振此地。假使我失敗了,妳和妳們所珍視家人和家鄉也不會有多好的下場。」
我停頓了一下,好讓他們充分消化我剛才說的那番話。
「然而,我不能一邊經營這片地區,一邊還要擔心你們隨時都會打起來。這就是你們今天身在此地的原因!」我道。
「恕我無禮,殿下。為什麼雌性人類能夠跟我們平起平坐?」一名男性狼族戰士開口。
「對啊!根據大地之母弱肉強食的準則,雌性人類該當是最軟弱的動物之一。」另一位虎族戰士也發出抗議。
「不單是身體強度,人類的社會也將她們塑造成軟弱的母親。就算穿上獸族的衣服,雌性人類也無法變成女性獸族!」一群女鬣狗戰士也紛紛喊道。
最後一句話明顯是衝著奧絲雅來的,而我清楚明白光靠隻字片語不足以說服他們。
「正因如此,我才會決定舉辦這一場共同訓練活動。」我大聲說道:「如果能見識到彼此的實力,那便無話可說了吧?」
一聽見這句話,女騎士們紛紛露出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
「好哇,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教訓這群小貓小狗?」
「被看不起到這種程度,可不能當作沒聽見呢。」
「好像很好吃......」
最後那句話是怎麼回事?她還活著嗎!那個曾把我當作糧食的女騎士還活著!
我乾咳一聲,讓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我身上。
「我不會立刻就安排任何對打訓練,而是先以遊戲的方式進行。」我邊說邊從身後拿出一顆球。「這是由豬膀胱和皮革製作而成的球,這是用來玩〈踢球(Calcio)〉的器材。」
「踢......踢球?」「什麼東西啊?」「聽都沒聽過。」
果不其然,我的同胞們臉上滿滿疑惑之色。
「顧名思義,〈踢球〉是用腳去玩的球類遊戲。我聽奧絲雅說過它在眾人類王國中很常見,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國王和宗教領袖都會玩。對不對,奧絲雅?」
奧絲雅點頭道:「〈踢球〉一開始是從位於西南邊的半島傳過來的。聽說幾十年前單純稱作〈玩球〉,因為手腳都皆可使用。近年來比較流行只能用腳踢的〈踢球〉。不僅貴族會玩,有些時候人民為了排解日常紛爭,也會採用這種球類遊戲來決定輸贏。」
「這遊戲要怎麼玩啊?」一名獸族戰士問道。
我示意奧絲雅繼續說明,這種時候讓她以母獅身分發言更顯重要;況且,這本來就是奧絲雅告訴我的遊戲。
「〈踢球〉的規則相當自由,每個地區都會有不同的玩法,只是有幾個必須遵守的規定——首先,你可以用腳踢球或者用手拿著球移動,但不准以手丟球。第二,比賽中嚴禁使用任何武器,像是木棒、鐵鍬或丟擲石塊。第三,兩邊的隊伍的邊界最後方都有劃上界線,只要誰把球帶過邊界線就贏得勝利。第四,開場時球會置於中央,由抽籤決定誰先控球。」
「既然不准使用武器,意味著我們要以肉身干擾對手囉?」
「沒有錯,參賽者允許以肉身阻礙對手。但前提是以搶下球為主要目的,禁止施予無謂的毆打,也不准有群毆事件發生。」我補充道。
「哈,這太簡單了!一口氣撞倒所有人,衝到得分界線不就好了嗎?人類的遊戲真愚蠢。」先前那名虎族戰士冷笑道。
「我看你們野獸人腦袋裡啥都沒有,只剩下肌肉而已啦。」其他女騎士則嗆回去。
「兩邊都給我安靜!」
我怒斥一聲,立刻讓所有人閉上嘴巴。
「獸族的同胞們,你們可別把這遊戲想得太容易。另外,女騎士們也別以為自己能輕易得勝。因為這個〈踢球〉跟妳們以前玩的有個不同之處。」我說。
「不同之處?」這回變成她們露出困惑的神情。
「今天的〈踢球〉將結合〈油脂摔跤〉這個運動,也就是說每一位參賽者的身體都必須抹上橄欖油!」
此時吉莎和其他奴僕們提來十幾罐擁有長嘴的銅製壺罐,有點像是我平常喝蘭莖奶茶用的。只不過現在裡頭裝的不是熱飲,而是又濃又稠的黃澄橄欖油。
「橄欖油!」「為啥啊?」「那不會很噁心嗎?」
果不其然,這回變成勿忘草的女騎士們臉上滿滿疑惑之色。
「〈油脂摔跤〉又是什麼?」一名女騎士問道。
這是只屬於我們獸族的傳統,我便自然地解釋給她們聽。
「摔跤在獸族之間是一項全民運動,而〈油脂摔跤〉具有更重大的意義。它是獸族每年在初夏舉辦的傳統競賽。參賽者會在全身的毛髮塗抹上橄欖油,以使對手難以抓住自己,然後以擒抱等技巧試圖扳倒彼此的身子。率先讓對手仰面朝天、雙肩著地取勝。」
「塗油的......角力賽?」
「這個比賽不限身體大小、體重、年紀和種族,著重於經驗和技巧。由於參賽者的身體滑溜得難以抓住,大幅減少獸族之間的差異性。身形大小沒有一定優劣勢,更多的在技巧使用和耐力。所以〈油脂摔跤〉不單單是個運動,也象徵所有獸族聯合一心。我們甚至還有開設專屬的學校喲!」
「你是叫我們穿上團長那身裝扮了嗎?那要露出手臂和小腿嗎?」其中一名女騎士發問。
「是的,吉莎早就準備好所有人的獸族活動衣物了,請妳們乖乖去一旁換上。」
「那個女僕?她怎麼知道我們的尺寸!」
「因為都是她在清洗妳們的衣物呀。」
至於吉莎為什麼能夠在短的時間內製作出這麼多套衣服?她是否老早就預知到這一切會發生?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幸好女騎士們也沒追問我。
話說回來,假如一開始就安排女騎士和獸族戰士對打,大概沒多久又會演變成激烈的衝突。因此,我一方面結合雙方都熟悉的運動遊戲,一方面以競賽的方式強迫他們一起活動並熟悉彼此,藉此達到增進情誼的目的。
然而當我宣布完活動項目之後,女騎士各個面露窘困或尷尬的神色,而獸族戰士同樣一副躊躇不前的樣子。
我早就料到這種情況了!
因此——
「哎喲,真是沒辦法吶。」
「姊妹們,勇敢地站出來吧!」
兩聲高亢的嗓音宛如重疊般地響起。
褐髮、麻花辮,以及可愛的鵝蛋臉——她們是名為克拉拉與芭芭拉的雙胞胎女騎士。
把麻花辮綁在偏左側的是姊姊克拉拉,而偏右側的是妹妹芭芭拉。她們倆從人群之中站出來,堪稱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外貌立刻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連身負婚約的團長都犧牲色相到這種程度,我們怎能至身置外呢?」克拉拉說道。
「無論要踢球或抹油都行,我們接受這個挑戰!」芭芭拉也說。
「果然只能靠克拉拉和芭芭拉兩個人來打破隔閡呢。」我低聲對奧絲雅說,她點了點頭。
這時候,獸族將軍努比恩走上前說道。
「我也願意加入這個競賽。」他鄭重說道。
「你確定嗎,將軍?」我明知故問。
「身為一名將軍,我有必要以身作則。」努比恩的回答相當簡短,十足符和他的個性。
「齁齁,這頭黑色的大貓咪挺勇敢的嘛。」即便在這個距離,我也看得見克拉拉嘴角的線條微微上揚。
「別以為能仗著獅人的模樣嚇唬人呀!我們倆自小就不怕野獸人。」芭芭拉也雙手叉腰說道。
幸好我有事先跟他們三個討論這件事,要不然還真的沒人敢先跳下來參予這場比賽。
總而言之,這一場由我突發奇想的比賽正式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