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體育館內,一道孤傲的身影使勁拍打排球,與地面碰撞反彈的力道震動掌心,沉重的手感一如往昔,但手掌的溫度卻冰冷無比。
那一天,我輸了。
不只是比賽輸了,我失去球場上的位置,只因為……我追求更高的境界?
啪--
雙手捏住了彈跳的排球,卻無法抑制力度,將圓滑的外貌擠壓變形。
奇怪的情緒將腦海籠罩得烏雲密布,高中生活明明才剛開始,卻似乎見不到半點太陽。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驚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轉頭看去,一個小不點闖入門內,明朗的陽光也從大門外射了進來。
此時,向飛陽的內心是崩潰的,他剛剛在心中立下誓言,下定決心要在高中比賽上,向那個「球場上的國王」雪恥。
明明應該是這樣子的才對……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這傢伙會在烏野?
印上烏野二字的同款運動制服在向飛陽眼中是那樣的刺眼。
不,也許只是我認錯人了……
--你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打敗所有人站在場上的人是我!
--這三年來你到底在混什麼!?
刺耳的話語再次從心底響起。
不對!不會錯的,這傢伙肯定就是他,岳影雄!
雙方互看沉默數秒,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岳影雄說:「你是年前的……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我叫向飛陽!」向飛陽回應,「我也明白你們根本不可能記得被打敗的隊伍,我是……」
「你的話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岳影雄看著向飛陽的面容,再次想起那場沒有喜悅的勝利。
非比尋常的反應力、彈跳力,以及速度,擁有著足以彌補體格上不利的各種優勢,奇怪的是,完全沒有活用這些特長。
岳影雄銳利的眼神直刺向飛陽。
感受到威脅的向飛陽擺開架式,「怎麼…為什麼不說話?要…要幹架是嘛!」
「打得超爛、沒用的傢伙!」
惡毒的詞彙再次扎入向飛陽的心中。
「竟…竟然把人當白痴……那時候的確輸得很慘沒錯,但是下次就不會了!」
向飛陽振作起精神,認真的看著岳影雄。
岳影雄也不甘示弱的對視著。
緊接著,向飛陽抱著頭懊惱的說:「啊…我是抱著這樣的決心來到烏野的,但問題是你為什麼也在這裡?要是同隊的話我要怎麼才能打敗你呢!」
看著岳影雄平靜的表情,向飛陽指著對方的鼻子繼續追問:「不是還有其他排球隊很強的學校才對吧,你為什麼不去讀那些學校?」
面對逼問,岳影雄緩緩轉頭看向旁邊。
「縣內第一的強校……」聲音淡淡傳來,「落選了。」
尷尬的氣氛再度瀰漫在兩人之間。
向飛陽呆了片刻,疑惑問道:「落選了?不是球場上的國王嗎?」
話音剛落,岳影雄的表情突然變得兇狠,直直盯著向飛陽。
「不准--再說那個綽號。」
冷漠的語氣令人發寒膽怯。
這…這傢伙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發火了!雖然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國王這個稱號…有什麼奇怪的嗎?
就在向飛陽還處在震驚之中,大門外隱隱傳來幾人交談的聲音。
「真沒想到那個北川第一的舉球員會來我們這耶,不過肯定是很自大的傢伙。」
「你又來了,別是個人你都想嚇唬一下行不行?」
「我……我才不會做這種事呢……」
片刻,三個身穿黑色夾克的男子走了進來。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舉止沉穩,面容和藹,第二位面帶微笑。最後則是一個平頭小哥,走著吊兒啷噹的腳步,露出挑釁的表情,怎麼看都像是路邊的小混混。
岳影雄淡淡地點頭打招呼,向飛陽則滿懷激動地看著三人身上的運動夾克。
三人直朝著岳影雄走去,似乎沒發現向飛陽,但他沒有什麼不滿,被忽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根本不在意,反倒是親眼看到夾克背後的字-烏野高中排球隊-更讓他興奮。
從旁看上去,向飛陽才發現,岳影雄比在場所有人都要高一點,但不管怎麼說,都比他高得多就是了,只能在心裡感嘆…高中生都好高啊…雖然他也是高中生。
直到此刻,向飛陽才有自己已經是烏野高中一員的自覺。
平頭小哥主動上前先發制人,四十五度角面向天花板,眼神向下俯視著岳影雄,說:「緊搖掰喔!一年級的,居然擅自……」(真囂張)
還沒說完,就被沉穩男子拉著領子拖了回去。
「你就是岳影雄嗎?」
「我是。」
「歡迎加入,我是隊長林坤元,這位是副隊長袁孝,他是二年級的田仲龍。」
袁孝微笑說道:「哇~~你真的很高耶。」
「初次見面的印象很重要的,阿孝學長。」田仲龍睜大眼睛繼續瞪著岳影雄,「不要客氣,用三年級的威嚴給他來點教訓吧。」
「田仲龍,不要用那種表情。」林坤元無奈道。
看著排球社的正式成員跟岳影雄的交流,向飛陽心裡有些焦急,他也想加入其中,卻遲遲找不到插入點。
「你身高多少?」
「一百八。」
「喔~~」
「還這麼淡定,果然很搖掰啊。」
眼見談話沒有結束的樣子,向飛陽深吸一大口氣。
「學長好--!!」
吶喊聲在寬闊的體育館中迴響,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哈--?」田仲龍循聲望去,臉色卻是一變,指著向飛陽訝道:「啊!是你,小不點隊長!」
另外兩人發現是向飛陽後也同樣感到驚奇。
「嘿~~」
「這麼一說,這另一張社團報名表上的向同學……就是你嘛。」連林坤元都瞠目結舌,「呀……有點嚇到我了。」
「這樣子啊,你們兩位都進烏野了!」
見向飛陽感到疑惑,袁孝笑說:「我們之前有看到你們倆的比賽喔。」
「你雖然個頭矮小,球技又差,但是鬥志不輸任何人呢。」田仲龍接著說。
「謝謝學長!」
「再怎麼說,你真的跳得很高呢~~」
「話說回來,你還真沒怎麼抽寬啊。」(長高)
遭到平頭學長的調侃,向飛陽窘迫不已,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雖然長得不高,但是我可以飛!我一定會成為烏野的王牌!」
「王牌」二字灌入耳中,直到剛才還事不關己的岳影雄臉上產生了些許波動,臉色沉了下來。
「齁--才剛進來就敢說大話,緊歹嘛!」(很壞嘛)
「不是挺好嘛~~志向遠大點好,對吧。」
向飛陽受到學長們的鼓勵,開心地笑了。
眼前這幕團結友愛、和平共處、其樂融融的景象不知為何有些刺眼,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岳影雄克制不住的想要戳穿這美麗的泡泡。
「喂,你既然都敢說想要當王牌了,那就代表你有進步對吧,要是還再混的話,又要白白浪費三年的時間囉。」
即便不想聽,但這噁心人的話還是無孔不入地鑽進向飛陽的腦裡。
國中三年的經歷走馬燈般閃過,比賽結束後跑遍學校社區跟各式人等一同鍛鍊的回憶不斷湧出,兒時玩伴們的幫助,跟學弟們一起的努力,所有人的真心對待。
向飛陽非常感謝他們,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他。
「你再說一遍!」向飛陽憤怒地看向岳影雄。
兩人的視線互相對峙著,眼神中閃過無數的思緒。
「你以為我沒有全力以赴嗎……」向飛陽想到了二比零的結果,沉默數秒,又搖了搖頭,「但不管怎麼樣,我不許你把它說得一文不值!」
眼看兩人一觸即發,林坤元嘆了口氣,道:「我說你們兩個應該清楚,你們不再是敵人了,排球是需要同心協力才打得起……」
「跟我一決高下!」
「災死囝仔!沒聽到阿坤學長還在說嘛!」(死小鬼)
田仲龍喊道,餘光卻再打量林坤元的臉色是否產生變化。
「比什麼?」
「當然是排球!還有別的嘛!」
「一對一要怎麼決出勝負?」
「呃…傳球之類的……」
「傳球分得出高下?」
「聽毋沒啦!」(聽到沒有)
情況每況愈下,林坤元的臉色則是愈發得不妙。
「排球社也太吵了吧~」
這時,一個肥胖的中年男子走進體育館,西裝筆挺卻無法襯托身材偉岸,反倒顯得臃腫不堪,頭髮黑得發亮卻又令人感到虛浮。
田仲龍轉頭一瞧,「呃--副校長!」
「你們不是在吵架對吧?」
「怎麼會!我們只是在互相切磋球技。」林坤元從容不迫,轉頭看著向、岳二人,笑說,「對吧。」
田仲龍手遮嘴巴,小聲說:「副校長他只要一點小事都會鬧大說成不良行為的,所以你們倆要乖點,知道嗎……」
「發球!」
向飛陽指著岳影雄鼻子說道:「只要是你發的球,我全部都接給你看!」
「死囝仔布……」田仲龍眼角抽動。
「那次比賽中我只接住你一個發球。」雖然當初是用正臉接的,向飛陽的表情毫無波動,「我可是跟各式各樣的人做各種不同的練習,我已經跟去年不一樣了!」
看著向飛陽認真的表情,岳影雄突然想起當時賽場上那個直到最後追著排球也不放棄的身影,還有輸掉比賽後痛哭卻也沒有認輸只想要扳回一城的話語。
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閃過,卻也沒有再細想的打算。
「跟去年不一樣……是嗎?」
岳影雄小聲說著,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現在只需要……看著前方!
「我也……已經不是去年的我了!」
岳影雄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暢快的微笑。
在學長和副校長的注視下,岳影雄拿著排球走到網子的另一端,向飛陽伸展著軀幹,在這一邊的後場附近等待著,集中精神驅散著心中的一絲不安。
別擔心害怕了,我不是已經接過許多阿姨大媽的發球了嘛,所以沒問題的。
而岳影雄則移動到底線後方四、五步的位置,輕拍排球尋找著手感。
「要來囉。」
看著向飛陽的所在位置,見他已經準備妥善,岳影雄將球拋向高空,人卻輕踩腳步助跑了起來。
跳躍式發球!?上一次看到還是普通上手發球……
向飛陽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
只聽三聲步點過後,一道人影沖天而起,手臂揮舞獵獵作響。
砰--
霎時,雷霆萬鈞!
排球宛若砲彈激射而出,迅雷不及掩耳之間只在空中留下一道弧形軌跡,不偏不倚朝著向飛陽飛去。
光看這球的聲勢,便讓一旁圍觀的學長們還有副校長感到心悸。
來了…臉…會死!
還沒來得及反應,向飛陽只得拚命扭頭,留下一道倏忽而過的炸響在耳邊迴盪。
向飛陽坐倒在地,一臉呆滯地看著岳影雄,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田仲龍小聲驚嘆道:「連我也沒有把握接得到耶……」
袁孝同樣驚詫不已,只有林坤元面上紋絲不動。
向飛陽看著從旁邊滾過的排球,此時才驚覺剛剛飛來的只是發球,而不是致命的火箭飛彈。
這…這種發球,沒有哪個女孩子或阿姨大媽會啊!
「你這樣……跟去年到底有何不同?」
耳裡傳來岳影雄冷酷的聲音,向飛揚表情一凝,轉眼便從地上爬了起來,身上氣勢陡然一變。
「再來一球。」
兩人自說自話間又開啟了新一局對決,旁若無人的態度讓林坤元眉鋒倒豎、臉色不豫,若是平時也就算了,但現在副校長可還在旁邊啊!
「喂,你們兩個給我適可而止!」
「不聽隊長的話可是個大問題呢~」副校長悠悠說道。
岳影雄回到發球點,球高高拋起,向飛陽雙膝微曲、全身放鬆,精神高度集中。
砰--
又是一聲巨響,飛彈發球劃過長空,此次不再是瞄準向飛陽,逕自往角落射去。
剎那,風馳電掣。
向飛陽如羚羊掛角般一閃即逝,只來得及在眾人眼中留下殘影。
眾人驚嘆間,向飛陽精準無比地來到發球正面,雙臂絲毫不差地將球接住。
反應好快!居然有辦法正面接……
排球反彈而起,擊中向飛陽臉龐,一聲痛呼,排球又折射而出,往場邊飛去。
視線轉動間,副校長一聲嬌喘後倒下,如墨黑髮宛若大雁自由翱翔,眾人錯愕中,黑髮南飛至林坤元頭上來了個鳩占雀巢。
整個世界彷彿在這一刻定格下來,場面寂寥無聲。
岳影雄走了過來,「哎?原來他頭髮是假的啊。」
向飛陽憋笑著小聲說:「你太遲鈍了吧,早上開學典禮上大家就都知道了。」
噗哧--
田仲龍摀著嘴巴說:「你們兩個…噗哈哈哈…惦惦啦。」(安靜)
說是這麼說,卻是怎樣也忍不下去了。
見田仲龍抱著肚子笑出聲來,袁孝沒有半點笑容制止道:「你也給我安靜!」
副校長爬了起來往門外走去,聲音飄了過來,「林隊長,跟我來一下。」
林坤元面無表情地拿著假髮跟了過去。
夕陽西下,啞啞啼鳴。
三十分鐘過後,眾人在林坤元面前集合。
「這次運氣好,副校長不打算追究,也不需要道歉。」
聽見隊長的轉告,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只不過,大家要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話落,兩位學長全身再度緊繃。
向飛陽又和岳影雄互瞪了起來。
「還有你們兩個……」
「都怪你沒接到球,笨蛋!什麼你跟去年不一樣,笑死人了!我還以為變得多厲害咧,蠢貨!」
「一句接著一句的,你話很多耶……」
「喂--多少……聽我說一句。」
林坤元打斷兩人的唇槍舌劍,面無表情看著他們。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來到烏野,但是,當然是想要贏才對吧?」
「是!」
「那是當然。」
「烏野在幾年前,在縣內還是足以爭第一的隊伍,雖然只有一次,但也打進過全國大賽,但如今最好也只有縣排名第八,沒有特別弱,也沒特別強,別的學校都是這樣稱呼我們……」
向飛陽吞了口口水,全神貫注的聽著。
「……沒落的豪傑,折翼的烏鴉。」
說著,林坤元露出回憶的神色。
「到現在我都還清楚的記得當年烏野參加春季全國大賽時的感覺,附近的那所高中,偶爾會在某處擦身而過的高中生,到台北那個很大的體育館,跟來自全國的高手互相較勁,我都興奮地起雞皮疙瘩了。」
聽著隊長的話語,向飛陽不禁想起當時在路邊看到電視中小巨人的觸動。
「一定要再一次去到那裡!」
隊長的宣言響徹天際,恍惚間,向飛陽似乎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座巨大的體育館中,數萬人的歡呼聲在耳邊繚繞。
我想要去,「小巨人」去過的同一座球場!
一道冷淡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向飛陽的想像。
「全國大賽,把這當成夢想在說的高中,要多少有多少。」
「北七,哩朽沒死呦!」白癡,你想要死嘛!
「不用擔心,我是認真的!」
面對質疑,林坤元看向岳影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
隊長凝視的壓力迫使岳影雄微微移開視線。
「為了這個目標,就必須將隊伍擰成一股繩,並且我也不想再被副校長盯上。」
一邊說著,林坤元一邊向兩人靠近。
「我的意思呢……不是要你們變成好朋友之類的,就算國中時是一人一邊的敵對關係,但我想說的是,你們得面對現在是同一邊的戰友了……這一事實!」
林坤元扶著兩人的肩膀,將他們帶著前進。
巨大的壓力讓向飛陽和岳影雄不自覺地跟著走。
「不管你的球技是多麼的優秀,還是鬥志旺盛或幹勁十足,只要會造成球隊內鬨的狀況,會給團隊製造麻煩的傢伙……」
在大門外,兩張表單被林坤元拍到兩人臉上。
「……我不需要!」
大門在兩人面前緊緊關閉,耳邊只傳來隊長的告知。
「在你們兩個有彼此是隊友的自覺之前,任何社團活動都不准參加!」
烏鴉在昏黃的天空中飛過,看到兩個呆立的身影便不住的啞啞鳥啼,似乎是在說兩個人是笨蛋。
稍後,向岳二人互看彼此一眼,又瞄了瞄手上的報名表。
「哈哈啊啊啊----!!!!!」
俄頃,晴天霹靂!
萬萬沒想到,才第一天就出了這麼一個大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