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之一:壓力】
從箱中甦醒的少女稱自己為卡蓮,她不曉得為何置身於此,也沒有任何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
她唯一清楚的只有兩件事,一個是名字,另一個則是用來綁頭髮的緞帶。
卡蓮綁著符合其外貌年齡的雙馬尾,據她所述,一條緞帶封印歲月,另一條則封印記憶。
如果不是自己真心想解開,即便用刀劍也無法將其斬斷。
由於解開緞帶要支付相應的代價,因此卡蓮沒有打算取回失去的記憶。
比起過去,她更傾向活在當下,對過去的記憶絲毫不在意。
神明正好與卡蓮相反,她全知全能,唯獨不清楚自己的名字。
就這樣,神明與少女開始了在夾縫空間的共同生活。
對任何事都相當有主見的卡蓮,是個開朗、任性又活潑的少女,時常表現出鮮明的情緒。
日子一天天過去,那些在漫長歲月裡被消磨掉的情感,也重新在神明心中復甦過來。
明明依舊是閱讀和觀察,一成不變的日常,多了個人作伴後,一切都變得不同,就連深淵的空間在她眼裡也熠熠生輝。
卡蓮雖然也不會老去,卻會感到飢餓與疲倦,需要進食和睡眠。
神明模仿下界的人們烹調食物,但因為沒有嚐過味道,僅能做出空有外形的仿冒品,總是惹來卡蓮的抱怨。
卡蓮睡眠的時候,神明私下做了許多的調查,她想知道這位不該存在於此的人類,究竟是何方神聖。
排除各種可能以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願望。
影神戰爭的勝利者,將成為新任神明,所有的願望都將在新世界裡實現。
基於這條世界制訂的法則,她認為卡蓮極有可能是自己過去所許下的願望。
但是神明沒有關於上個世界的記憶,即便有許多前任神明的記錄,也無法確定哪個紀錄是屬於自己的世界。
隱瞞這件事的神明,繼續與卡蓮過著熱鬧的生活。
數十年過去了,相較千年的歲月,這段時間對神明來說有如彈指,然而對卡蓮而言卻非如此。
渴望變化的她嚮往冒險;嚮往前往關注已久的大陸世界。
彷彿是命運的引導,卡蓮在趨近無限的書庫裡,找到了離開的方法。
這個意外的發現,註定神明與卡蓮將來永遠的離別。
三天後,約定的日子終於來到。
星期一的早上晴空萬里,不像冬日該有的豔陽高掛天際。
千代大社的前庭裡,身穿巫女服的悠紗,與表情嚴肅的景杉對峙,宛如決鬥場景的兩人,分別站在鳥居的兩側。
依照先前的約定,如果悠紗沒能重新佈下神社的結界,就是她的敗北。
攀在外廊扶手上的,分別是興奮握拳的織夜,情緒緊張的曉神以及漠不關心的丸香。
神社周圍的樹幹貼有構築結界的基點咒符,施術者只需運用精神力,將其連接起來便可。
短短一週的時間稱不上胸有成竹,然而悠紗已竭盡所能的修行,每天睡前都還會複習白天的訓練。
「那麼,我要開始了。」
悠紗如此宣言,接著從寬大的袖子裡抽出一張咒符。
「福耀德照,四面招來,八方展開。」
拋出的咒符在空中轉了一圈,輕輕貼到入口的樹幹上,與其他基點形成一個圓,將整座神社包覆住。
她將劍指豎在面前,全神貫注想像連接的意念,腦中清楚浮現一條藍線將神社圈起來的畫面。
「那個,我想應該是好了……」
大功告成的悠紗,退開一大步讓大夥查看。
負責驗收成果的丸香走上去前,木屐停在入口處的石階。
「我要觸碰囉。」
丸香看向悠紗,後者緊張的點了頭。
不想被燙傷的她,慎重地伸出右手,結果什麼也沒摸到。
就連走下石階也暢通無阻,驅妖結界並未發揮作用。
「很可惜呢。」
泛起微笑的丸香輕輕聳肩,設置失敗她反而感到高興。
失望的景杉與悠紗,不約而同垂下臉龐,掛在屋內的鈴鐺警報卻突然搖晃作響。
「怎麼回事?」
不明所以的景杉,看著笑咪咪的妹妹從屋子那邊小跑步而來。
「太好了,看樣子很成功呢~」
「怎麼回事?剛才佈置的不是驅妖結界嗎?」
笑容跟彩虹一樣燦爛的織夜,雙手插腰挺直後背回答:
「哥哥跟悠紗姐的約定是『恢復神社的結界』,並沒有侷限是恢復哪一種結界哦~也就是說不管哪一種結界都可以。」
「唔……就會耍這種小聰明……」
跟驅妖結界比起來,探知結界的難度只有百分之一,就像是學開車跟設置鬧鐘一樣。
但是這樣也已經很了不起了,畢竟景杉跟織夜就連設置鬧鐘都不會。
悠紗難為情的戳弄手指,她也覺得鑽文字漏洞有點偷吃步。
「麻鬼同學……我這樣算是有通過嗎……」
被投以希冀眼神的景杉,一臉困窘不知該如何是好。
擊敗虛影以後,已經過了近一週和平的日子。
倘若龍裕真的打算跟自己戰鬥,想必也不會對她出手。
心裡祈求這種安穩的日子繼續下去,混入私欲的景杉輕咳兩聲回答:
「咳咳、就當作是有及格啦。」
「太好了悠紗姐!」
「嗯嗯~」
相視而笑的織夜與悠紗,抬起雙手擊了個響亮的對掌。
「為了慶祝通過考試,大家一起去四葉雀吃聖代好不好~」
「難得今天我休假,又要回店裡嗎?」
「熟人才可以拗個優惠價啊!丸香妳就用這個體型出門吧,我從以前就想體驗跟妹妹一起上街的感覺。」
「喂喂、講好了我是姐姐的吧?」
「要去上次那間餐館是嗎?太好了,其實我一直對那個叫提拉米蘇的方形食物念念不忘。」
景杉看著和樂融融的眾人,臉上不自覺露出淺笑。
反正也沒什麼事情需要悠紗幫忙的,他認為這樣的結果倒也不賴。
「哥哥,還杵在那裡傻笑做什麼,等悠紗姐換完衣服就要出發囉,還不快去換鞋子。」
「啊不──我就不去了。」
完全沒有打算參與其中的景杉,斬釘截鐵的拒絕。
「為什麼不去?難得吃一次聖代耶!」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聖代什麼的不吃也沒差。」
不敢相信有人會這麼說的織夜,摀著臉驚呼道:
「詛咒,如此不敬,甜點之神會降下詛咒的!」
「織夜,別強迫他了,男人不定期就會需要處理一些私事。」
丸香一副瞭然於心的態度,讓景杉不高興的皺起臉來。
「少胡說八道,我只是要留下來寫作業而已。」
真相是他認為跟一群女孩子在咖啡廳吃甜點,氣氛尷尬到足以稱為折磨。
景杉不擅長跟異性相處這點,就算跟兩名女性共同生活了半個多月,也沒有得到改善。
「哥哥,我們會替你帶吃的回來,要乖乖看家喔。」
「是是是,妳們慢慢玩啊。」
揮手送走妹妹等人,景杉拿起靠在倉庫的掃把,漫不經心的掃起庭院。
冬天基本上沒什麼落葉,與其說打掃,不如說是在掃除內心的煩惱。
距離龍裕提出決鬥已經過了三天,他還沒有想出和平解決的方法。
如果影神和龍裕的意見正確,既不能說服其他人放棄影之名,也沒辦法破壞儀式的基點,結束戰爭的途徑,明擺著只剩下勝出一途。
如此一來就得打倒龍裕、夏櫻及丸香,在那之前景杉肯定就會因為罪惡感崩潰。
兩手托顎撐在掃把的景杉,深深地嘆了一大口氣。
「唉……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只要去戰鬥就行了──」
走上石階的來者,觸動悠紗剛佈下的探知結界,屋子裡頓時鈴聲大作。
「絕……」
景杉慶幸不是龍裕親自找上門,可以的話,他連絕也不太想見。
「景杉先生,為何擺出一臉錯愕的表情,看到我出現很意外嗎?」
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今天看來帶有幾分恐怖。
走進神社的絕,在距離景杉數步的距離停下,瞇起眼睛笑著說道:
「景杉先生,你看起來還挺悠閒的。」
「……」
「啊!莫非其實是在策畫什麼戰術嗎?」
「…………」
無言以對的景杉,慚愧地迴避絕露骨的視線。
不打算再加以調侃的絕,眼神和語氣變得銳利。
「相信景杉先生應該還記得,我們當初的協議裡,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規定──嚴禁推遲戰爭進展。」
「我沒有忘記……」
就是因為沒有忘記,他才會像現在這樣,在絕面前抬不起頭。
「那麼你還在猶豫什麼?因為是熟人,所以不忍心下手?」
邁開腳步的絕,以景杉為中心繞著他漫步。
「所有的成功,背後都有著相應的代價。割捨、犧牲、決斷,做好一切覺悟的人,才有資格談論理想;才有機會博取勝利。」
說教聲環繞在耳邊,再再打擊景杉的心智。
他覺得自己像被蟒蛇束縛的獵物,渾身動彈不得。
「景杉先生,你自認有做到任何一項嗎?戰爭結束前這裡依舊是戰場,你那半吊子的覺悟,可是對其他參戰者的侮辱。」
無法辯駁的正論,壓得景杉冷汗直流,心跳加速。
走回原位的絕,對著臉色鐵青的少年下達最後通牒。
「請儘快向其他參戰者發起挑戰,否則我將視同違反協議。這絕非建議,而是我作為影神代理人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