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貓頭鷹的魔法師——柯爾霍格帝國傳 第四章 魔神祭終曲 ８．魔神祭結束

　　魔神祭結束的夜晚，漆黑的天際滿布著星光，光塵揮灑而下，映照著於廣場開設宴會的眾人。

　　滿桌的美食與美酒，是替魔神祭收尾的事物。帝國的旗幟在風中飄揚，沒有任何人在警戒，由皇帝的意志下令：

　　今晚所有人都休息吧。

　　於是我也坐在一角的位置上，拿著大盤子，上頭放著非常厚實的蜂蜜烤牛排、好幾串的火烤羊肉、炙燒的魚肉片，上頭都添加著赤紅的辣醬，用鼻子就能聞到其辛辣的氣味。

　　海爾則在我們的天際上盤旋著，享受著夜晚的澄澈。

　　另一方面，我的身旁放著整桶的蜂蜜酒，密絲緹坐在酒桶上，大口喝著蜂蜜酒——

　　「哈——！好爽呀！」

　　「妳是真的很愛喝酒，到了有點痴狂的程度。」

　　看著她愉悅的側臉，很難想像她也是有心事的。

　　她轉過頭望向我，咧嘴一笑並伸出手搭上我的肩膀。

　　「不及時享樂的話，日後可不一定有機會。」

　　「……」

　　一時間，我不知道她說的正不正確，唯獨知道日後不一定有機會是對的。

　　「夏洛特，妳啊——為了打倒亞瑟還真拼命，連新的魔法都開發出來了，這真的只是因為自己是大賢者的弟子嗎？」她轉移開視線，認真的看著人們。

　　「不然還能因為什麼？身為大賢者的弟子，我需要保護這份名譽，證明自己擁有才華，才不會愧對布蕾雅的顏面。」

　　我不希望讓人感覺到，大賢者布蕾雅不過如此，身為她的學生我必須有所表現，這是我的職責。

　　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毛。

　　「不是因為妳想贏嗎？因為好勝所以想贏，只是純粹的不想輸給其他人——可以的話，希望是這個理由啊。」

　　「我……好勝？所以才會努力？」

　　不是這麼回事吧……對我來說，職責是我的第一要務，為了這份職責與身分，我會貢獻我所有的力量與智慧，這才是「夏洛特．梅爾亞德」。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過的，自從被魔法師父母收養，再到成為布蕾雅的學生，都是如此。

　　「只為了職責與身分而活，是非常痛苦的，白貓頭鷹的魔法師，指的不是妳的身分或是妳的寵物是什麼，而是妳自己。」

　　她轉回赤紅的目光，盯著我的雙眼。

　　「但妳……不也拋不下宰相的職責嗎？」

　　我看過她痛苦的神色，她看著皇帝殿下卻無能為力，失去了權位的她沒有任何聲音可以提供建言，僅能站在遙遠的地方看著自己景仰的人孤獨的舉著國旗，這點事情我還是看的透的。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說實話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會是深沉且漫長的苦痛吧。

　　「我——是啊。」她轉回視線，抬頭看著星空。

　　「我還在追尋著那個背影，作為皇帝殿下的她實在太過耀眼了，都快將我給灼燒殆盡了，這份憧憬成為了一種灼熱的燒傷。」

　　她抬起手，試圖抓住星星。

　　「那妳為什麼會想追尋她？」

　　她的側臉中，帶著一絲的悲哀與悲嘆，濃厚的無力感在周遭擴散開來，接觸時總有一種拘束感，感覺這一切正綁住了自己。

　　但我不明白，儘管如此痛苦，都想要追尋的人究竟是……

　　「她是——魔人族本身。」

　　她張開手，遮住圓月說著。

　　「魔人族本身？」

　　她放下了手，看著天際——

　　「她是從古代就存在至今的魔人，因為冥王的力量而不老不死，看透了世界的歷史與文化，見證了許多悲劇與喜劇，閱歷了無數政權下的生活。她本身，就是魔人族走來的軌跡，因此她就是魔人族本身。」

　　「但她從不以戰爭與殺戮為樂，盼望著和平與幸福的姿態，又猶如人類的聖女一般。她十分不像是魔人，是魔人中的異類，也因此用著完全不同的角度審視著一切，用著深沉的愛來接待自己的子民，是對她最好的描述。」

　　「面對反叛，她予以懲罰卻也予以寬恕和恩惠，面對順從給予慈愛與包容，藉此創造了幾乎沒有種族歧視的柯爾霍格帝國，在這完美的帝國中，所有人都能得其所好、找尋真愛、滿足衣食——不再需要考慮戰爭的苦差，本應是如此完美。」

　　「但是這對於滿腦只有戰爭與殺戮的魔人來說，是難耐的痛楚，愛也變的深沉。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至少她身為魔人族是絕對的不幸，如果她是一個人類——就會是被世人愛戴的賢王。」

　　「最殘忍的是，她還想保護這些子民，高舉著帝國的旗幟，犧牲著自己的情愛，堅定著帝國的威光，維繫著表面的平靜。她失去了愛人、友人、家人，一切的一切，卻沒有人懂的她的信念，孤身一人的在信念與現實中奮戰，就連帝國的三大戰士都無法體諒於她……」

　　「反而是我明白了。她是多麼渴望和平與人們的幸福，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還願意包容所有犯錯與頂撞的部下，就連曾經與她爭鋒相對的我也得到了她的慈愛。」

　　「所以——我下定決心要追隨她一輩子，成為第一個理解她，讚揚她的人。但是我很快的發現——我做不到。」

　　一字一句中，都透露著她對自己的皇帝有著高度的崇拜，一般來說我會予以激烈的反駁，我這次卻一點也做不到，卻不是因為密絲緹會有多難受這個原因——

　　而是我認同，古爾拉蒂絲王是賢明的帝王，遠比我看過的任何王者賢明，將國家在短時間內變為最強的帝國，還使人民享受於豐足的生活，更不再需要為生活與各種事情煩惱。這樣的她，卻從未得到人的理解，令人十分難挨。

　　綜以歷史來看，古爾拉蒂絲王接收的每一座城鎮，人們的幸福遠高於以前，還能保有屬於自己的文化。而且，曾經反抗的人，某些有被特赦，得以享受後半的幸福人生，漸漸地成為了帝國的一部份。

　　這是別於戰爭的另一種侵略，用美滿與幸福慢慢的包容人們，使他們深信著自己，也是實踐於和平的最佳手段。

　　這就是她最厲害的地方。服侍於她的話，想必是最難受的，卻也最幸福的事情。

　　只能看著她承受痛苦而難受；卻也因為看著國家繁榮而幸福。

　　「為何——妳做不到？」我問，我想知道答案。

　　她苦笑了一陣，悲傷的面對酒杯中的酒。

　　「她與我太遙遠了，對她來說我也不過是轉瞬的時光中，細小的一角，而她給予我的永遠比我給予她的還多，包含現在說話的機會與這份美酒，都可以說是她帶來的，要是沒有柯爾霍格帝國——就沒有這一切。」

　　「口中說著理解她，卻無法為她做任何事情，我辦不到。」

　　「也因為知道了她的理想，深深的認同與敬佩，我才會選擇交出宰相的職位，我希望她能創造一個再也不用依靠戰爭的柯爾霍格帝國——也希望她能夠讓世人認同魔人族的存在——」

　　「這樣的我十分殘忍，又將更多的期望追加於她身上，使她只能當著永世帝王不斷前進，在這條滿是荊棘的道路不不停的往前，作為臣子的我——實在是不該啊。」

　　她的眼角泛淚，可我無法提出安慰她的話語。

　　「這是我對她的崇拜，而我——也不過是一個鼓吹戰爭的犯人之一。」她緊緊握著酒杯不放。

　　我能明白，她的糾結，但是那份痛楚我無法感覺到，我只知道她並不想讓古爾拉蒂絲王背負更多事物，卻又不斷將自己的自私加附於她。

　　她十分無奈，也十分無力。只能看著自己的王，逐漸的失去。

　　「鼓吹戰爭……妳？」

　　她點了一下頭，悲哀的看著我。

　　「我原本是主戰派的人，深信著必須與人類決出一個勝負，是因為她才逐漸改變——開始相信著她的理想。」

　　「漸漸的，才放下了對戰爭的執著。雖然很對不起亞瑟，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和他所知道的我——早就不同了。」

　　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因為受其影響所以改變，因此崇拜著對方，非常合理，可這也讓她變得不再像是魔人。

　　突然間提到的亞瑟，就是最好的魔人代表，而他們之間到底又有什麼關係？這是令我好奇的另一個點。

　　「妳和亞瑟……到底？」我問。

　　她搖著酒杯，也許是喝醉了，面色略微的泛紅。

　　「他是個笨蛋，也是我的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孽緣。小時候就整天追求著力量不放，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味想著——要讓魔人族繁榮，所以需要先保家衛國，盼望著他的力量可以發揮作用。」

　　「沒想到理解能力有夠差的他，反而整天追著保護我。我一直都知道，他並不是因為王才戰鬥，而是因為我在這裡才戰鬥，也一直都知道他是想透過戰鬥證明自己能夠保護我與國家——是傳統的魔人族思維。」

　　「他深信著戰鬥的盡頭有歡聲與幸福，相信最強的力量可以保護一切，可以讓國家繁榮發達，這就是他所深信的事物。因此——率先改變的我，是背叛他的人。」

　　密絲緹的眼神十分憂傷，裡頭映著一絲絲淚光。

　　「妳覺得妳與他分道揚鑣了？」我問。

　　我沒能明白，這能稱之為背叛嗎？只不過是個人理念的轉換……真的能稱之為背叛嗎？

　　「沒錯，我與他已經不是一條路上的人，而是擦身而過的彼此，但我還讓他追求著那虛幻的夢，我可真是糟糕的人。」她說完，一口喝乾酒杯。

　　擦身而過的彼此……可彼此都還在彼此身邊，能稱之為擦身而過嗎？

　　我不明白。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說出自己對他的想法，作為一個背叛者就該有背叛者的樣子，想必——他也永遠不會注意到吧，自己到底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因為他是個笨蛋。」

　　密絲緹放下酒杯，望著星光說道。

　　聽上去十分感傷，而我無法說些什麼來改變這一切，因為那是我不曾有過的感情。

　　在百般無奈中徘徊，密絲緹就是其寫照吧。

　　今日，我還是明白了這點。

　　＃

 

　　在祭典遠端的鐘塔上，皇帝殿下坐在邊緣望著整個帝都，嗅到了她的氣息時，我背著大家偷偷跑了上來——

　　在夜空之下偷偷的靠近她。

　　「是妳啊，愛妲霏雅。」她主動說出了我的名字。

　　「皇帝殿下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好奇，十分想知道原因。

　　「因為在鬥技大會時，我記住了所有參加者的名字，也看透了所有人的靈魂，妳是一位非常澄澈的人。」她背對著我說著。

　　此刻的她呀，身上沒有半點皇帝的威嚴，反而像是成熟的夏洛特一樣好親近呢。

　　走到她的身旁坐了下來，高空中舒適的風吹撫而過，我喜歡享受這種風兒。

　　「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她看向我問。

　　「沒什麼事情呀？只是想和妳隨便聊天呢。」

　　話題……沒仔細想過，但是這種事情都會順其自然的！

　　她微微的一笑，不知道為什麼總顯得悲傷。

　　「妳是為了什麼離開樹海的？對精靈來說，樹海就是唯一能夠居住的地方，不是嗎？」她對著我溫柔的問，溫熱的火紅色眼瞳此時透著一股溫暖。

　　「我沒有離開樹海呀，我是從開滿了花的故鄉來的。」

　　樹海……嗯……是芙蘭兒說的汪斯頓吧？反而是我從來沒有涉足過的地方呢。

　　她笑了笑，笑聲也顯得十分溫柔。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

　　「那還真是……旅途辛苦了，長途的旅行是十分艱辛的，希望妳能在帝國得到完善的休息，不瞞妳說——這是我引以為傲的國度與民族。」

　　一切都是如此溫暖，為何她會得不到其他人的愛呢？

　　「謝謝妳！那個——我們可以當朋友嗎？」

　　想多認識她一點，總覺得是一個特別有趣的人呀。

　　還有她的手十分溫暖，有一種母親的氛圍，雖然我根本不知道母親是誰呢！但這都沒關係，此時此刻是她就好了。

　　「如果妳願意的話，我沒有關係喔。」

　　她憂傷的看著星光。

　　她眼中的星光，似乎和我眼裡的星光不同，我看見的是美麗的景色，為何在她眼裡顯得十分悲傷呢？

　　「古爾拉蒂絲，為什麼會顯得那麼悲傷呢？」

　　「因為啊……死去的人太多了，他們都成為了天邊的星光。」她感性的說著，像是在擔心我會難過般，說得十分優美。

　　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其中也有很多……古爾拉蒂絲喜歡的人嗎？」

　　拉維姆說過，喜歡的人過世，是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之一，但我並不知道為什麼會難過，明明只是生命的一環？

　　這不是有點矛盾嗎？是一環卻又難過？不明白呢。

　　她縮起雙腿，用手抱住。

　　「有，所有人都是我最珍惜的人，但我只能送別他們，說是冥神也非常可笑，根本沒能挽留住任何一個人。」

　　她的笑容十分憂傷，像是孤身一人的狼。

　　孤獨的狼像她一樣，總是一副哀傷的樣子，所以說古爾拉蒂絲也是感覺到孤獨嗎？

　　「我會陪著！沒有關係。」

　　「妳……」她訝異的看著我。

　　接著，她溫柔的一笑，伸出手輕輕抱住我。

　　「那現在就讓我放鬆一下吧——也願妳們的旅途盡頭，被幸福的光芒所包覆。」她靠在我的耳邊，輕聲的說著。

　　「好的！也希望古爾拉蒂絲能找到幸福呢。」

　　我並沒有多想什麼，只是希望她真的可以幸福，那怕我對她所知甚少。

　　她輕摸著我的背。

　　「也祝妳能夠保有現在的純真，走至旅途的盡頭。」

　　「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