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有殘酷描寫，請慎入。
本文絕無對任何人不敬之意思。
「現在，請各位弟兄姊妹，我們齊心來祝禱。」
就是這樣了嗎?雙眼慢慢地閉上，卻靜不下來。
「我們在天頂的父，今天，菁玲姊在您的身邊... 」張牧師的聲音曾經是我最好的助眠劑，在今天卻如雷鳴一樣。只有他，會告訴我，媽媽去哪裡了，然後，不會再回來了。
我以後，也會去見她嗎?
閃爍的視野裡，是一片燦爛的陽光，撒在油綠的草皮上，隨著微風輕輕盪漾著。如果有天堂，是這樣嗎?
我會去那裏嗎?能再見到媽媽嗎?
蝦醬的味道幽幽地從喉頭升起。那是蝦醬空心菜...我曾經叫爸爸再試著炒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放棄了。多的蝦醬還躺在冰箱裡，塞滿了整個門，沒有打開。
「...阿們。」
沒有人附和。只有啜泣聲，零零散散地，流竄在剩下的人當中。
「現在，請親友懷念菁玲姊，想想她跟我們的美好回憶，她的生命，是喜悅，是快樂，就是這些回憶，讓她會一直與我們同在，也會與主同在。就像詩裡說的，"他等我"，有一天我們會在主的身邊，會在菁玲姊的身邊，再一次地，歡快地，聊著她跟我們的那些美好日子。再來，請菁玲姊的...姊妹代表，來懷念菁玲姊。」
是慧芬阿姨講啊，秀辰姐跟雅芳姊也在她旁邊。媽媽沒有姊妹，但這三個阿姨大概可以比擬了。
「...她跟我們去韓國的時候，雅芳姊掉了護照，我們三個...當她回來的時候，也把護照帶回來了。菁玲大姊是我們姊妹的大姊，...一直相信她，什麼事情她都能...怎麼會... 就這樣...」
是阿，為什麼呢?
媽媽沒有搞定不了的事情。不管是她自己的事，還是我們的。
但是，只有這一次，就...一下子...
可能來得太快，所以連媽媽都不知道怎麼了。我還記得...洗澡完出來吹頭髮的時候...
砰的一聲，就看到媽媽倒在浴室裡了。頭...在洗手台的腳下，沒有血，但也沒有叫。
她還在呼吸，但叫不醒。怎麼叫都叫不醒。爸爸在外面乒乒乓乓，跑來跑去。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開了好久，但我不記得在車上的事了。再來就是媽媽被推進去，說是要動手術。
然後，就在安寧病房了。
「以前我都叫她不乖的... 」
外公在輪椅上，也從同一間醫院出來。
「媽，外公不喜歡蘋果啦，只帶橘子就好了吧? 」
從自己喉嚨傳來的聲音，在腦裡卻像是從天上來的，遙遠而模糊。
「不行，他以前都給我們吃，我跟外婆一人一顆，就他不吃。現在外婆沒有了，就剩我，要把以前他沒吃的還給他啦! 」
然後，在病床上的外公，就會滿臉通紅，一種不會出現在九十多歲的人臉上的紅。他接下來就會躲在被子裡，我還要挖他出來。
「外公，會悶死啦! 」
「我不要見她啦!講都講不聽! 」他還會跟我拔河，然後媽媽在後面笑得腰都彎了。
每次，都是這樣。那些蘋果也從來沒有被外公吃掉過，只有給他橘子，外公才會出來，但絕對不會跟媽媽講話，只是一臉煩躁地瞪著她。
就算這樣，媽媽也會給他剝橘子，擦嘴，跟我一起幫他換衣服，再一起把他服回床上。
「不乖的，爸爸...對不起... 我是個不好的爸爸...對不起...」
外公哭著，在墓碑前顫顫巍巍地，放下一顆蘋果。
爸爸上台了。
他從媽媽死後，在公司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但是還是會回家，給我煮晚餐。
他沒有多說什麼，從那天晚上之後，我就沒看過激動的爸爸了。還記得他的手，在我哭的時候拍著我的背，粗糙而穩重。
但是我沒有看過他哭。他變成一個沒有情緒的人了。今天也一樣。
「謝謝大家的到來。我們一家，我跟承德，還有在天上的老婆，都會感謝各位。」
沒有起伏，但我跟他毫無協調地一起鞠了一躬，所有人也給了我們稀稀落落的回禮，夾雜著已經變成背景的啜泣聲。
「我跟老婆的回憶...不好意思...太多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講。我能做的就是永遠地記得他們，跟承德一起，...好好的過沒有她的日子，相信這也是她的願望吧。」
對不起，我不行了...爸爸，辛苦了...媽...你有在看嗎...
爸爸微微顫抖著，他在哭嗎?
「老婆她...最喜歡的一首歌，大家都知道，"化作千風"。我以前其實不喜歡這首歌，因為...會讓我想到...總有一天... 」
那一天到了喔，爸爸。對不起，就是今天喔。
「在失去她之後，我...想用這首歌，好好地跟她道別。請各位，跟我還有承德，憶起最後一次，唱這首歌給她聽吧。」
嗡...
在墓園外的水泥路上，不知何時擺了一台白色機器，緩緩地啟動了。隨著化作千風的旋律交響著，沉穩地伏在音階的最下層。
佇我墓前 毋通為我悲傷...
沒有喔，媽媽，我沒有喔，我很堅強的。
她的衣櫃，在白色機器後消失了，一陣涼風吹來。
阿，真的，化作千風了。
自由自在佇天頂飛
親像陣陣的風 輕輕吹...
對阿，媽媽，你還抱著我呢。還在幫我擦眼淚呢...
阿姨們的長髮飄盪著，陽光依舊燦爛。鏡子也消失了。
我就是秋天時的曰頭光 用我溫暖照著田園
我閉上雙眼，被無邊的金黃環繞著，暖暖的。
外公也是，拄著拐杖。
日頭出來的時 化作鳥隻輕聲叫醒你...
明天要叫我起床喔，該回學校了。
粉紅色的安全帽和皮包也消失了，但我知道，沒關係的。
...已經離開 無睏佇遐
我已化作千風 自由自在佇天頂飛...
親像陣陣的風 輕輕吹，漂浮佇無限的天頂...
謝謝你，媽媽。一直以來都是。
床墊和枕頭，雖然已經很久沒睡了，但看著它，被溫柔包圍的感覺也回來了。儘管，它們也消失了。
佇我墓前 毋通為我悲傷...
不會喔，媽媽。我不會再哭了。
但是現在，再讓我哭一下吧，一下就好...
親像陣陣的風 輕輕吹 漂浮佇無限的天頂...
臉頰上的眼淚，被慢慢地吹落了。嘴裡也有一點，讓我不禁笑了起來。
媽媽到現在都還在調皮阿。你先去顧顧外公吧?他還在哭呢。
卡車被搬空了，最後的是一個白色盒子，非常大，那是什麼呢?
我就是秋天時...
砰
好痛。
那是什麼...是
媽媽的，黑色高跟鞋。
機器已經不再平穩的運轉著，喀拉喀拉，卻不能蓋過歌聲。
包著絲襪的小腿也飛出來了，打中秀辰姊，三個人嘴巴張得死死的。
外公也站起來了，衝著爸爸跑過來，銀色的枴杖閃著寒光。
爸爸他，一動也不動。
仰望著天空。
閉眼。
砰
我就是冬天白色的雪 親像鑽石發出閃光...
結婚戒指還在無名指上。但是，被鑽石打著的臉頰，一點都不痛。
媽媽就這樣，最後一次，輕撫著我的臉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