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維握起擱在牆角的球棒，球棒在掌中的感覺如此熟悉，無論是觸感、材質、重心還是揮舞起來的手感，都熟悉到令他不快，這種不是為了擊球，而是為了打人的握法，就好像混跡黑幫那段日子從未遠去。
漢吉對里維描述了從今早開始她所看到的一切來龍去脈，確實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可他相信漢吉。他還記得稍早電視裡的新聞畫面，若將這兩者連結在一起，得出的答案駭人卻真實。
可能他自己也瘋了。
「會議室在行政大樓的3樓，穿越中庭這條路會比較近，拿回眼鏡之後，我們就離開學校……不，不對！」漢吉停頓片刻，又否定剛才的想法，轉頭對里維說道：「在離開之前，我們先到學校餐廳的儲藏室一趟吧，盡量將儲備糧食都帶走。」
漢吉不再逃避看到的景象了，不管有多荒謬，那都絕不是藥物或幻覺，既然里維相信她，那她就不必懷疑自己。
不可思議的是，在接受了真實之後，心情反而舒暢多了，最初的膽怯也一掃而空，甚至開始躍躍欲試。
她收拾了兩人的隨身物品，塞進她所能找到最大的背包，將空間還十分充裕的背包背上。
「戰爭、天災、疫病，巨大的災禍突發時，社會秩序的崩潰往往只在一夕之間，任何人都難以預料。」
「或許只是我杞人憂天，把事情料得太嚴重了，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做好準備比較好，現在沒有空再去採購物資了，直接從學校帶走是最快的。」
里維聽完，半自嘲地說：「反正真發生什麼大災難，到時也不會有人來學校開什麼懲戒委員會了是吧。」
「哈哈，沒錯。」漢吉也笑了，她確認里維也已準備完畢後，打開了門。「那麼，我們走吧。」
外頭變得安靜多了，僅有少部分師生還未來得及離開，對比方才的紛亂倒顯得有些蕭索，兩人目標明確，穿越校園往另一端的行政大樓前進。
原先在樓梯口疏散人潮的職員不見蹤影，他們長驅直入，三樓沒有人，文件紙張凌亂地散落，辦公用品也一片狼籍，被掀倒的辦公椅棄置在走廊邊，盆栽傾倒，飲水機上濺滿了不知誰的血。
走廊盡頭會議室的門敞開著，遠遠的就能看見漢吉的眼鏡掉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另一副總是戴在頭上的圓框眼鏡則擱在桌面。
不過在此之前，會議室門口的地板上，橫著一具死屍。
屍體身穿西裝，胸前掛著教職員證，脖頸處像被野獸啃過似的，只剩一個血色大窟窿，體內血液已經流到乾涸。
這幅慘況，饒是混過黑社會的里維都為之寒毛倒豎。「喂喂，這什麼情況，漢吉——」
「里維，不要回頭，當心。」漢吉悄聲警告，里維將目光移回眼前，那具死屍就在他們眼前，睜開佈滿血絲的灰白瞳孔，扭動脖子轉頭凝望他們，而後重新活動起來。
「唔痾嘎啊……」僵硬的聲帶深處擠出沙啞破碎的喉音，這個明顯早死透了的傢伙，抽蓄著四肢肌肉，緩緩爬起，挪動腳步朝兩人襲來。
「嘖！」里維當機立斷，一腳重重踹在它的胸口上，死屍踉蹌跌倒。「漢吉，快去，把眼鏡拿回來。」
「唔哦！」漢吉鑽過里維身側的空隙，搶進會議室內，直奔她的目標。
里維冷靜環顧室內，眼前的傢伙不是唯一的死者，伏倒在會議室另一側的死屍察覺到動靜，攀著會議桌的桌沿站起，朝兩人的方向走來。
很快被踹倒那個也再度爬起來，光景詭異已極，他雙手握穩了球棒，要攻擊一個原本還是同校同事的人，實在讓人心情複雜。更何況這種死透了都還有辦法站起來的怪物，真的能對付嗎？
新聞的畫面一瞬閃過他的腦海，既然攻擊四肢、身體都沒有用，那剩下能嘗試的部位就只有——
一擊揮下，掌心傳來頭骨碎裂的手感，這是致人於死的力道，但對於活屍而言或許還不太夠，他又補上一擊，直到它腦袋裡的東西迸裂出來噴濺在地，才終於倒地不起。
見它似乎沒有重新活動的跡象，里維鬆了口氣，放下髒污的球棒。
漢吉取回眼鏡，恢復她三副眼鏡的標準配備，甫一戴上眼鏡，映入眼簾的是原本空蕩的三樓走廊，不知何時冒出了數具活屍，朝這裡走來。
「里、里維，外面，走廊上……」
「嘖，看不出原來三樓還挺熱鬧的嘛。」里維瞄了一眼，嫌棄的說。
「哈哈，小心點，可千萬別被留下來一起熱鬧了。」漢吉乾笑兩聲。
「說什麼傻話。」
里維熟練地掄起球棒，往會議室內另一隻活屍的太陽穴位置猛力一擊，頭部被擊中的活屍往側邊傾倒在會議桌上。很自信地，里維也不回頭確認，逕自邁開步伐到會議室外頭，迎擊走廊上其他的怪物。
漢吉睜大了眼睛詫異不已，她湊上前一看，還真是死透了，人類的頭骨十分堅硬，但也有幾處較為薄脆的弱點，例如里維敲中的那個地方，且力道還掌握得很精準，活屍的腦袋被敲得微微扭曲，下顎已經脫落了。
雖然很同情，此刻還是先保護好自己比較要緊。她轉頭，走廊上的里維在應付其他活屍，他的架勢熟練得嚇人，球棒在他手裡生生成了殺人武器，讓旁觀的漢吉都忍不住屏息，她原先也想找些武器來幫忙，只是還沒找著，里維已經幹掉了全部的活屍。
「好、好強啊！里維！」她一時語塞，完全找不到其他話可誇讚：「太強了！真了不起，太驚人了。」
漢吉跨過地板上橫陳的屍體朝里維走去：「全部都被你打倒了呢，你的技術是哪裡學的？其他武器你也都會嗎？槍枝或是手榴彈什麼的，啊！難不成你以前是職業殺手？」
「……混黑幫的時候，自然就學會的。」
被問及不甚光彩的過往經歷，里維別開了眼神，反倒是漢吉雙眸好奇地閃閃發亮，顯然還想問更多，里維嘖了一聲，及時打斷她的發言。
「好了，現在不是站在這裡廢話的時候，該走了。」
「啊啊、哈哈，說得也是。」她搔搔馬尾，任由里維揪著領子把她拖走。
臨去前，漢吉看著那些倒在三樓，曾是同僚的人們，心裡五味雜陳：「要把你們留在這裡了，抱歉啊。」
「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但請安息吧。」
「漢吉，走了。」里維看著染滿血跡的球棒，死者到底能不能得到安息，活人不得而知，這個世界本來就野蠻而不講理，命運也吝於給予悲慘的人們一絲安慰。
離開行政大樓，來到學校餐廳，正如漢吉所預期的，學校單位作為民防組織的一環，儲藏室裡多的是保存期限幾乎無限長的防災用乾糧、罐頭以及即食食品，他們將背包裝滿，然後不再逗留。
校外光景已截然不同，坦克及軍用卡車駛入街道，軍隊接管了這個區域，天空中掠過一架直升機，傳來機翼震耳的低頻噪音。
走在城鎮裡，竟猶如觀賞一幅亂世繪卷，多數居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巨大的恐慌四處蔓延，逃離這座城市的車輛把馬路塞得水洩不通。搶買物資的人群擠在鐵門緊閉的百貨商店或超市門口，大聲鼓譟，隨時發生暴動也不奇怪。
直到回到住宅區後，才稍顯和平一些，經歷一個漫長下午的混亂後，他們總算回到自宅。
夜晚到來時，一切終於安靜下來，然而在黑暗之外，看不見之處，仍隱隱有一股騷動的氣息，短短一天，整個世界混亂得不真實。
里維拿著蓮蓬頭，把自己仔細沖了個乾淨，尤其是身上沾染活屍血汙的地方，他帶著蒸氣及濕漉漉的頭髮走出來。臥室內，燭火般柔和的光芒暖暖地盈滿整個空間，使緊繃的精神得以放鬆下來，已經洗完澡的漢吉穿著睡衣及室內拖鞋，站在落地窗前，窗簾緊閉著，只悄悄掀開一角窺視外頭。
就著路燈的光，似乎可見零星的人影在遊蕩，不久遠處傳來槍聲和閃爍的火花，一切又回歸寂靜。
里維從床舖拾起睡衣外袍，為眉頭緊皺的漢吉披上：「不要著涼了，穿著吧。」
「謝謝。」漢吉回頭一笑，她放下窗簾，走向餐桌端起馬克杯。「我溫了一杯熱牛奶，你一向淺眠，喝了會好睡一點吧。」
里維接過杯子啜了一口，客廳電視還開著，新聞報導不外乎新型傳染病，緊急事態戒嚴，軍隊，還有各地的恐慌亂象。
「里維，你覺得後續政府會疏散居民嗎？」
「誰知道，要走的話，與其等政府疏散，還不如現在就帶著這些東西走比較快。」
「不，或許已經太晚了。」漢吉倚著沙發靠背，仰頭嘆了口氣。「現在公路上大概已經被車潮堵塞了，繼續往那邊聚集，只是被困在車陣裡罷了。」
里維沉默了一陣：「那就只能先留下來，等這波恐慌潮過去，觀察情勢之後再做打算了。」
「嗯，恐怕如此，事態惡化的速度，似乎比想像的更快。」漢吉苦笑道。
「先睡吧，夜深了。」沒什麼話可以安慰彼此，他只能伸手輕撫漢吉的臉頰，與她接吻。
四唇相接，剛出浴的戀人溫暖而親暱的吻，熱牛奶的香氣從口唇間傳來，漢吉忽然發笑，牛奶讓她想起學校，忽然好像她明天還會去學校，還會在課堂上教授化學，下課指導班上的學生，中午還會和里維一起到食堂用餐一樣。
她閉著眼，與戀人額頭相碰，感受片刻的安定。
「里維，天下大亂了啊。」
「說什麼傻話。」里維聞言，一股怪異的感觸暗暗浮上心頭，他還不知該怎麼告訴漢吉，只對她說：「明天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好啊，什麼地方？」
「我記得你下午的時候，對我混黑幫那段過往，還挺有興趣的是吧？」
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