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群死人魚貫而入，好像底下一層樓就是地獄的入口。屍群邁著僵硬的步伐追逐，各個都伸長了飢渴的雙臂，如死亡的潮水。
「嘖！走了！」里維拉著漢吉發涼的手心轉頭就跑，離開樓層的路已經徹底被活屍堵死，只能回頭另尋出路。
「太、太多了吧！混帳！」漢吉忍不住吶喊，要不是還得逃命，正常人早就嚇得腿軟了。
「怎麼辦呀里維！」
「這邊！」
里維將漢吉拖進方才裝儲藏槍枝的那間暗室，一秒將門關上鎖死，又推了桌椅等物擋住門口。這還不夠，門只是普通的木門，外頭數也數不清的活屍瘋狂推擠，想這扇門八成撐不了幾分鐘。
「房間後頭是建築管線的佈線空間，有維修用的爬梯，就這樣爬到頂樓去吧。」
里維打開閘門，黑漆漆的維修井中各種管線縱橫，旁邊連著牆壁的爬梯，往上看不見終點、往下也看不見底端，而他們身上完全沒配戴任何安全設備，只是現在顧不了這麼多了。
漢吉回望一眼岌岌可危的木門，將顫抖的手緊握成拳：「走了。」
果然才沿著爬梯往上攀爬不久，底下木門就傳來被破壞的聲音，活屍帶著特有的沙啞嗚咽聲闖進房間，已經喪失活人理智的屍體追蹤活人的足跡，紛紛擠到維修井，甚至在推擠中跌落維修井，深層的底端接連迴盪駭人的碰撞聲響。
沒有回頭路了，只能往上。
「太奇怪了，實在太奇怪了。」漢吉在漆黑的井中攀爬，忍不住想：「今天看來，活屍確實已經變得比昨天更多，但我們來的一路上，看見的數量並沒有這麼誇張啊！」
「誰知道，底下的樓層是飯店跟商場，或許有一些旅客吧。」
「是嗎？不過數量也實在太多了，且就算如此，他們又為何突然聚集到頂層來呢？」
爬梯總算到了頂端，所幸頂樓的維修門沒有上鎖，里維推開鐵閘門，晴朗的日光灑落。他爬出維修井，此處倒是很平靜，沒有半隻活屍。
「哇！安、安全了！」漢吉跟著他爬出井口，腎上腺素的影響，心臟到現在都還在撲通狂跳。
「安全個鬼，樓下全是活屍，我們現在連有沒有辦活著離開都不知道。」里維放下槍袋，用腳一踹，將維修井的閘門蓋上。
一脫離險境，漢吉癱坐在地上，伸長了腿，撫著發出咕嚕聲的小腹，累極道：「啊啊……肚子餓了。」
「先吃點東西吧。」
今早將儲備糧食全帶走的決定現在看來極其正確，尤其當出乎意料被困在頂樓的時候。從學校取得的防災糧食品類齊全，飲用水、麵包、即食罐頭通心粉，甚至還有蘋果派和巧克力餅乾。
「活屍的數量不知道有多少。」漢吉挑了一個番茄口味即食通心粉罐頭，拉開拉環，濃郁酸香的番茄味飄出，看起來還不錯。「這棟大樓總不會只有一處出入口，等下或許我們可以往別處試試。」
里維從背包中揀中了鋁箔包紅茶，這種只有糖分的垃圾飲料向來不受他青睞，他嘖一聲將之丟了回去：「剛才活屍群上來的南側樓梯靠近商場，等等我們就從北側的逃生梯下去。北側不是營業用的空間，有防火門作通行管制，就是剛才肯尼逃走的方向。只要門沒壞，那裡應該是安全的。」
「對了，說到肯尼，那個大叔到底是你的誰啊？」漢吉咀嚼著通心粉問道。
「那傢伙嗎？他是把我養大的人。」
「你的監護人？」
「不是。」里維已經不知多久沒再回憶起那個無可救藥的傢伙和自己的童年：「沒有正當職業，出沒在治安敗壞的髒亂街道，認識的也多是些垃圾敗類，法院怎麼可能把未成年人的監護權交給這種人。」
「哦——。」
「但把我養大的不是州政府或寄養家庭，而是這個成天幹些非法勾當的老頭。我在長大到可以自力更生之後，就離開他了，可是當初如果沒有他，我也不可能活著。」
「肯尼沒有留我，或許他也希望我不要再複製他的階級。」里維拿著叉子在番茄燉菜真空包裡攪和：「也或許他只是覺得總算擺脫了一個麻煩小鬼。」
「里維，你在擔心他嗎？」漢吉歪著頭注視著里維的臉龐，安慰道：「他會沒事的。這麼厲害的傢伙，肯定已經平安脫身了！」
「啊？誰擔心那個臭老頭。」里維聞言臉上透出一絲不耐煩來。
她突發奇想：「對了，不如等下次見面的時候，跟他要幾張你小時候的照片好了！」
他將番茄燉菜夾進麵包裡，一口咬下。不知為何，漢吉總是能從他無表情的臉龐上，讀出他的情緒。
「不准跟他要什麼照片。」他沉默了兩秒之後補充道，惹得漢吉哈哈一笑。
「漢吉，這就是我以前生活的環境。」里維對她說道：「龍蛇混雜又髒亂無序，即使安然度過了今天，也不曉得明天會出什麼事，甚至不拿著武器就活不下去……老實說，跟現在很像。」
「我記得你昨天對我說天下大亂了，可對我或者肯尼來說，我們的世界本來就是這副德行。」
學校清掃員的工作算不上有多體面，日復一日沒完沒了的打掃、清理、消毒，但是掃除髒亂、恢復整潔，對他而言就是有種難以言喻的舒暢感。如果這些事沒發生的話，他們現在會在幹嘛呢？這個時間，漢吉會在辦公室備課，而他會提著水桶和拖把，像個偏執狂一樣把每一塊磁磚都擦到發亮。
漢吉聽完他的話竟笑了：「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小時候的事，聽起來真辛苦啊，但現在不是反而讓人覺得很安心嗎？就好像你在很早很早之前，已經為今天做好了準備似的。」
「我可不想準備好在這種爛透了狗屎一樣的世界活一輩子。」
「是啊，所以要準備好活過明天，然後一起活到這場災難過去的以後。」
「來乾杯吧！」她莫名提出了一個古怪的提議。
「嗯？」
她翻找背包，從裡頭竟取出一瓶威士忌和兩盞酒杯：「剛才在吧檯拿的，高級賭場的肯定是好酒，沒有冰塊，將就一下吧。」
「……你居然還有閒功夫拿這些東西。」
「來，慶祝我們成功活下來。」漢吉將杯子交到他手上，琥珀色澄澈的液體注入威士忌酒杯，醇香四溢。
里維看著眼前的酒杯，又看了她一眼，道：「防災罐頭口糧配陳年威士忌？」
「呵，是啊，絕無僅有喔。」漢吉舉著酒杯，晴日底下的笑容滿是朝氣：「從今天開始，歡迎我來到你的世界。」
「好吧，也不壞。」
里維聞言，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這就是他認識的漢吉，在讓人笑不出來的世界裡，還能依舊保持笑顏的傢伙。如果是與她一起，就連在活屍橫行的城市裡想辦法生存下去，似乎都成了一件美好的事。
「……歡迎你。」
兩盞酒杯相碰，發出清脆聲響，入喉的酒液醇厚辛辣，這就是災後世界的第一天。
頂上的天空晴朗得像是假的，兩人靠著彼此的背休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背後傳來彼此的體溫和呼吸起伏。
此時此刻，這個城市裡成千上萬的人死於非命，然後復活，而他們二人都還在彼此身邊好好活著。
「里維，我剛剛想過了。」漢吉啜飲著酒，說道：「他們應該……是被戰鬥時的槍聲吸引來的吧？」
「這只是我的假設，昨天在學校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原本那層樓看起來很平靜，但等我們打倒一隻活屍，拿回我的眼鏡，正要離開的時候，就多出了其他的活屍，或許他們是靠著被某些動靜吸引的特性，到處尋找活人。」
「剛才的槍聲，等於宣告這裡還有一頓大餐可吃，於是槍聲範圍內的所有活屍就都圍過來了。」
里維回道：「如果開槍會引來活屍的話，我們從剛才豈不是一直在自掘墳墓嗎？」
「看來確實是這樣。」漢吉嘆了一口氣，又說：「但是我想槍枝還是必要的，畢竟在危極時刻，沒有比子彈更簡便的攻擊武器了。」
「來做點實驗吧。」
漢吉來到矮牆邊，將喝完的酒杯扔擲出去，玻璃杯在空中劃出俐落的拋物線，往下墜落，啪地一聲炸裂在大樓下方汽車的擋風玻璃上，防盜警鈴霎時翁鳴不止。
「如果剛才的假設是對的，活屍應該會被這個聲音所吸引。」
「真的行得通嗎？」里維懷疑地道，他往下眺望，觀察屍群動態。
從高樓往下看，所有事物都顯得渺小，馬路上零零星星的活屍緩緩回頭，往酒杯破碎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團團圍住了汽車。
「喔、喔喔！走過去了！」漢吉張大了眼睛。
「這棟大樓的外牆是玻璃帷幕，也就是說，活屍們可以輕易觀察到四周動靜。如果能製造一點吸引聲響吸引他們注意的話，逃脫的過程或許能更安全－－」
「喂，漢吉。」
「怎麼了？」
「你看，底下有一隊人馬過來了。」里維指著馬路的另一側，一支頗具規模的軍隊往市中心的方向行進，幾輛坦克先行，後頭是軍用卡車。
「軍隊嗎？」漢吉順著里維手指的方向看去。
隊伍在定點停下，卡車上載運的士兵魚貫而出，四周活屍遲緩地轉身，紛紛包圍上去，坦克及一部分士兵發動攻擊，子彈連發掃射，幾隻活屍很快倒下。
另一部分士兵有條不紊，自卡車上搬下鐵絲拒馬，分成兩層排開，將道路圍住，從視野良好的高樓上看格外清晰，他們正有目的地將部分街區封鎖起來。
「這是……為了防止活屍向外擴散？」漢吉皺起了眉：「可是他們事先並沒有廣播疏散居民，那還留在這裡的人該怎麼辦？」
「看來軍隊要不就是已經無暇顧及這些，要不就是已經將這個區域的所有人都當成感染者了。」
方才的槍響引來更多活屍，軍用坦克與士兵更加活躍起來，不間斷的子彈聲響徹整個街道，鐵絲拒馬沿著道路圍成一個圓弧形，都市開始變得像戰場。
「如何？漢吉，我們運氣不錯，有他們在的話，也不用再想辦法引開底下樓層活屍的注意力了，就趁現在走吧。」
里維回頭看向漢吉，漢吉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瞳孔裡有微微的震動。
「不，不對，我們的運氣簡直糟糕透了啊！你說得沒錯，得趕快走才行。」看著漢吉恐懼的表情，里維瞪大了眼睛，霎時意會過來。
軍隊恐怕完全錯估了此處活屍的數量。
他們與肯尼方才僅僅是開了十幾槍，都尚且引來滿屋子的活屍，現下軍隊大張旗鼓，在街道上胡亂掃射，震耳欲聾的槍砲聲，又該引來多少活屍？原先居住在市中心精華區的龐大人口如果真已轉化為活屍，就憑這支隊伍，又如何抗衡得了？
更多、更多的活屍如同發現餌食的螞蟻，朝軍隊所在處逐漸聚集，剛開始零零星星，而後漸如失了開關的流水源源不絕。
兩人當機立斷，收拾了東西朝北側的樓梯而去，鐵門從內側上了鎖，里維打開頂樓的消防栓，取出斧頭，三兩下從外側砍斷了門栓，踹開門，與漢吉一同朝樓下狂奔。除卻途中砍倒幾隻阻在道上的活屍，其餘正如里維所說，北側的人員並不多，相對安全。
經過一樓時反射性地伏低身子，大樓玻璃帷幕外頭，屍潮彷如被火光蠱惑的蟲子，朝著同個方向聚集，再過不久，街道大概就要擠滿活屍了。
原先停車的方向還沒有太多活屍聚集，兩人飛速搶上去，關上車門發動引擎，小客車撞倒周圍數隻活屍，在一片混亂中朝反方向全速逃離。
坐在助手席的漢吉朝後頭望去，看不清愈離愈遠的戰場，只聽見原先震聲如雷的槍砲聲響逐漸消滅，直至恢復為一片死寂。
「喂，逃脫倒是成功逃脫了，接下來呢？家裡已經回不去了吧，要是碰上大批的活屍，木造民宅也不可能抵禦得了。」都市裡的道路因這場災難的緣故，佈滿了各種障礙物，里維不得不專注在眼前的路況，閃避傾倒的路燈、被棄置的雜物、在馬路上撞壞的車，甚至是其他的活屍。
「這個嘛，總之，先到這裡看看吧。」
漢吉將軍隊張貼在城市四周的傳單遞到她眼前，傳單上的地圖在原先州立醫院的位置標示了大大的紅點，又寫上這個地點的新名稱－－希干希納州陸軍國民警備隊臨時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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