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欲帶給霍子煜壓力,我收回了視線,悄然無聲地解開安全帶,靜靜地坐在駕駛座,等他。
只是霍子煜沉澱的速度比我預想的還來的快上許多,我才剛放鬆下來沒多久,他沒有任何預告,安全帶一拆,門一開便下了車。
如此一氣呵成的敏捷動作驚的我連忙追下車,我們家這個少爺要是一個反悔,掉頭就走,此刻沒有車鎖的束縛,我就是想攔也攔不住了!
慶幸的是,當我緊張兮兮的追下車,另一側的男人並未如我所擔憂的朝大門逃去,而是站在車旁,環顧整個庭院,這個他住了大半個人生的家。
見他似乎陷入了懷念的漩渦,沒打算催促的我便跟著環視起了四周。
看著看著,我不由得便開始驚嘆了起來。
這裡不是新北市中心嗎?
為什麼這裡明明距離車水馬龍的交通要塞不遠,卻聽不太見車輛的吵雜聲?
就算位處小巷中,也不可能做到讓人有宛若置身山莊的錯覺吧?
能在這般又舒適又方便的環境長大,這男人的命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就在我忍不住轉過臉想調侃霍子煜兩句時,我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不再遊走於庭院的草木造景中,而是定定的停留在不遠處,那有著大白牆磚、門庭柱是羅馬科林斯式的獨棟別墅。
看來有人準備得差不多了。
收起鬧霍子煜的心,我按下車鑰匙,後車箱緩緩開起,「後面有伴手禮。」
瞄了眼後車廂,再望向我,我看到霍子煜的眼中流露出了一股不屑,明擺著「要那種東西幹嘛」的不屑。
我一心體貼準備的伴手禮,就這麼被我摯愛的搭檔鄙視了……
不過事到如今,我也懶得管他到底是屑還是不屑了,迅速繞到後車箱取出點心禮盒,我推搡著霍子煜便踏上了造景草皮上的步石,儘管那走在我前頭的人走的並不是太情願。
可才走沒兩步,那原先就算不甘不願還是會勉強邁出步伐的人,突然就不走了。
怎麼了?
眼前的狀況我還弄不明白,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霍子煜想逃!
從他明顯轉向的腳步,我清晰的感知到了他逃跑的意圖。
一個機靈的斜身,我準確的擋住了他的去路。
「子煜!」一聲呼喚急切至極,卻不是屬於我的聲音。
循聲望去,我看到別墅那本緊掩的大門大開,一名身著一身金棕色居家袍,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站立其中。
無須任何言語,光那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精緻五官,便已經清楚的說明了她與霍子煜之間的關係。
轉過臉,沒有踏前,也沒有更多的言語,霍子煜就這麼與之對視著。
身為旁觀者,看著眼前靜止的畫面,莫名的,我彷彿在這對對望著彼此的母子之間,看到了時空的倒流,季節的不斷更替,時間彷彿退回十三年前,然後再戲劇化的一躍,回到此刻。
就在我以為他們終於要上演久別重逢溫馨團聚的戲碼時,霍子煜一個轉身撞上了我,而他彷若在撞上我的那刻,才意識到還有我這個障礙物站在後頭般,來不及掩蓋的慌忙揉合著意外撞上東西的驚訝,一點不漏的悉數進到了我眼底。
原來玩世不恭到,彷若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動搖他的霍大少爺,也有慌忙無措的時候……
哪怕那慌忙只有那麼一絲絲,也足以讓我詫異許久,畢竟這樣的神情在他身上實在太過、太過少見了。
不過詫異歸詫異,我還是在第一時間迅速抓上他的手。此刻在不拆他台的前提下,能不著痕跡的強行留住他的,唯有此法。
儘管霍子煜從來都不多談當年離家的具體細節,和他認識了這麼多年,我就算不知其二多少也知其一。就我所知,在與家人的心結當中,他最在乎的其中一項就是面子。
如果這麼當著他家人的面和他拉拉扯扯,便等同於暴露了他內心的彆扭和慌忙。讓多年未見的家人看到他扭捏的樣子,這絕對是他最不樂意的。
一旦發生,我敢肯定,他一定會直接被惹火,然後轉身走人,以挽回最後那一點顏面。
因而,此行我的最高指導原則便是:他霍子煜必須是從從容容、優優雅雅的!
就在我們僵持之際,台階上的霍媽媽發話了:「還不帶人家進來坐嗎?」
不知為何,這溫柔卻又不失威嚴的嗓音,讓我心底那被塵封的什麼開始蠢蠢欲動……
我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聽到,像這樣有家的溫度的話語了……
不過我並沒有就這麼輕易的隨著情緒起舞,而是抓緊時機,壓低嗓音激霍子煜道:「你媽都看到你了,你要是還孬到臨陣脫逃,我會笑你!」
「想激我?」那好看的臉上是被人看扁的不爽。一改先前的拉扯,他反手扣上我,抓著便朝別墅的方向拖。
此刻在外人眼裡,只怕是霍子煜親暱的「牽」著我走,但只有我那快被捏變形的手指才知道,我承受著這人多大的怒氣。
從我剛才看扁他的怒,算到先前誆他來這裡的帳,一口氣連本帶利的全報復在了我脆弱的指頭上……
痛……
我能清楚地聽見自己每節指節的哀號,可我既掙不開,又不好當著他家人的面喊出聲,唯一能做的,只有忍!
忍到他發洩夠了自己鬆手……
所幸這傢伙還算得上有良心,在進門時便放開了我,否則我那燦爛輝煌的調酒生涯真要交代在這裡了!
「霍媽媽好。」揚起招牌的笑容,我打著招呼。雖說溫良恭儉讓這些特質沒一個在我身上,不過偶爾裝個謙和有禮我勉強還是可以的。
「妳好。」霍媽媽的微笑親切大方的恰到好處。
果然是強大到能夠生出禍世妖孽的優良基因啊……
連歲月的細紋都掩蓋不了她的美麗,我真不敢想像年輕時的霍媽媽會是何等的美人……
一面默默在心裡讚嘆著人家媽媽的美貌,我一面將手上的點心禮盒堆上客廳的大理石桌面,然後以眼神示意著一旁,那體內懶蟲蠢動,被沙發吸引了去的男人,「這是他帶來的。」
當這話出口不出一秒,我便收到了一道嫌我多事的眼神。
這人在意的,只有他這個人形象上的體面,其餘什麼禮數、排場上的面子他壓根看不上眼,還嫌煩。
不過霍媽媽似乎沒有察覺到我們之間的小動作,笑著收下了禮盒,便招呼我坐下,然後端出兩杯氣泡水。
而在霍媽媽準備茶水這短暫的期間,某隻無脊椎動物已經在我身上尋到了舒適的位子,下巴、胳膊一左一右安適的掛在我肩上。
「池子挖掉了。」霍媽媽一坐定,霍子煜意外的主動開了口。
「去年颱風旁邊的樹倒了,池子也被吹壞,一直沒修。」說著,霍媽媽突然露出了一絲……促狹的笑容,「小花花還喜歡看魚嗎?媽媽再叫爸爸弄一池。」
小花花?
誰?
誰是小花花?
就在我疑惑著兩人之間的密語時,我耳邊傳來了咬牙切齒的低吼:「媽!」
「要說幾次!不要再叫那個名字!」
可相較於霍子煜的不滿,那頭的霍媽媽卻笑得開心,「很可愛啊!為什麼不要?」
這下我就是再遲鈍,也聽出了「小花花」不是誰,而是某人的乳名了。
小花花。
真適合他!
這個每天都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
不過,我怎麼覺得眼前這位溫柔大方容貌出眾的媽媽,似乎玩她兒子玩得有點太開心了?
無須去看霍子煜的神情,光看霍媽媽笑得有多開心,我就能知道霍子煜的臉有多黑、多不爽。
就在這時,一道煞風景的聲音劃破了互相傷害,卻意外和諧的場面:「呵,還記得這裡是你家啊?」
轉過臉,我看到了身形挺拔,容貌一樣不在話下的霍爸爸。
一席正裝,只差件西裝外套的霍爸爸一坐到霍媽媽身旁,正裝與居家袍便瞬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著自家丈夫,霍媽媽的神情透漏著一絲無奈。
與此同時,我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八爪章魚出現了異樣。
先前的慵懶舒適不再,掛在我身上的姿勢未變,但霍子煜的身體卻僵硬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