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隊士們幾乎都已睡去,而平子還不睏。他漫步於馬醉木盛放的花香之中,順著滿月的皎潔,他爬上屋頂,找到了沐浴在柔光中的女人。
「睡不著嗎,和乃?」
「你不也是嗎?」
「我是擔心我明天還要爬上屋頂處理妳拉壞的易開罐,白癡。」
倒了一杯酒遞給平子,和乃將酒壺放在托盤上,「我也是有學習力的。」
「妳的問題根本不是學習力。」
「你真的很愛欺負人啊。」
「那是愛的教育啦,是愛!」
眼角餘光瞄到盤上尚有兩個斟滿了酒的酒杯,平子本要將接過的酒水送入口中,但他忽地停下了動作,緩緩放下靠在膝上的手,神色也迅速從方才的戲謔轉為認真。
「所以——妳想和我商量什麼嗎,和乃?」回頭望向夜空中的一輪滿月,平子刻意不去看她,「要說什麼就趁現在,要是待會我喝醉了,我可就不記得妳說什麼了。」
就像是在如她的意一般,平子這才不急不徐的喝起酒來。和乃見此狀,她低下頭來無奈的微笑。
她也沒有刻意要灌醉平子的意思,畢竟,雖然知道他一定會來,但那酒原本不是為他準備的。然而,他還是體貼的希望她能沒有壓力的和他訴說她的心事,這反而讓和乃成了無法拒絕的那個人。
或許,她其實打從一開始就希望平子能夠這麼對她也說不定。
就像迦樓和優波希望的那樣。
「......平子。」
「嗯?」
「......我曾經是個封閉的人。」
留下一口酒,平子停止飲用。倒映在水面中的,只有他靜靜傾聽的神色。
彷彿在整理思緒似的,和乃沉默片刻後才又開口,「......但是,有個人不屈不撓的來找這樣的我說話,我怎麼趕也趕不走,他還總因為我給出的反應而感到開心,明明那時的我除了潑冷水以外沒有做出任何有趣的回應啊......」想到這裡,微微低頭的她勾起淺淺的笑,「後來——我和那樣的他——和我的初戀成為了戀人。」
聽見關鍵詞後,平子抿起了唇,就像是在對自己當初輕率的玩笑感到抱歉似的。不過他也並沒有讓這份愧疚維持太久,因為和乃顯然並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
她一向不被任何玩笑困擾。
「我能明白他的孤獨,他能理解我的寂寞,我曾以為我們是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望向滿月,和乃的神色變得迷茫,「沒有發現他在心願之中掙扎,我沉浸在幸福之中而不自知,最終——我的情感也不再足以填補他的失落,於是我成為了他的過去。」
儘管她似乎並不打算詳述過程,不過平子大致上理解她是在說戀人離開她的事。
並不是能透過耍寶來緩和氣氛的時機,平子只是默默的又為自己斟滿了酒。
「那個人其實——只不過是希望別人也能夠普通的對待他罷了。」和乃捧起酒杯,「可他既想要他人全心相信他,又想要他人指出他的矛盾。想要他人認同他的苦心,卻總用最激烈的手段將他人推開......」看著映有明月的水面,她垂下了眼簾,「縱使是離他最近的我,也是在他已經走遠了的時候才理解他從來都是為我好的初衷。」
「什麼啊,不就只是個彆扭的人而已嗎?」
「因為失望太多次了,那之後與人往來時才會過度防備吧。」
「超級麻煩的啊,那個傢伙!」
平子伸手搔了搔頭,「聽起來就像是——總是擅自期待擅自失望的、自我意識過剩的白癡。」他理所當然的歪頭看向身側的和乃,「妳不肯好好和人商量事情也是受到他的影響吧?這是要不得的壞習慣,快點改掉比較好喔?」
聽他直截了當的批評缺點,和乃雙眼圓睜眨了眨,接著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萬一被他聽到了,他肯定會很生氣的,也許......不,他肯定會報復你的。」
「連脾氣都很差?說實話妳挑男人的品味真的不行啊,和乃。」
「他聽到的話絕對會把你整得很慘喔?」
「別說的像是他是隊士一樣,隨便都能路過聽到啊!」
見她忽地不說話,平子僵住了面上的滑稽。
「......他是哪一番隊的隊士?」
「五番隊。」
「真的假的?是誰啊?」
「......他不在名冊上。」
「我剛才說他的壞話所以妳故意在報復我?」
原本認為隊上發生了什麼不得不去協調的人際關系問題,結果認為是和乃在整他的平子也毫不猶豫的將吊兒郎當的臉擺給她看。
和乃只是笑的很淺,在片刻之中保持沉默。
「......和他相遇時,我的狀態也不好。」那副笑容再次添了幾分憂愁,她閉上了眼睛,「如果我們能從小一起長大的話,或許就不會讓事情演變成這樣。」再次睜開眼,她的眉頭已然緊蹙,「不曾知曉孤獨的我......也絕不會讓他理解到何謂寂寞......」
和乃終於在今天的談話裡顯露出心頭的哀傷,平子讓她一陣靜默中整理情緒,自己則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去安慰她,但身旁突然重重放下酒杯的碰撞嚇了他好大一跳。
「可是他讓現在的我很寂寞啊!」
「和乃——?」
反常的大叫聲再度嚇著了平子。當他轉過頭去時,只見和乃的雙頰都染上紅暈。他又看了看她的酒杯,那裡頭也不過就少了一口的程度,她不可能因為這麼一飲而立刻失控,應該是在他來以前就先喝了些。
平子早就在過去倆人一塊兒用餐時得知和乃的酒量差,大約一罐啤酒就會醉醺醺的,因此出於安全的考量,他便禁止她再喝酒,她也一向乖乖聽他的話。然而,今天是特別情況,何況他也在,所以平子才什麼也不說的與她一同飲酒。
他沒有想到她的心聲意外的單純。正因如此,就像是不善表達的孩子在鬧彆扭似的。
「妳跟妳的初戀根本一樣麻煩的要命啊!」
「一開始發現他離開我的原因其實是在為我著想時——我確實很感動!」
「已經聽不見我說話了嘛......」
和乃氣鼓鼓的在胸前握著拳頭,「後來仔細想想——他根本超級過分的啊!」她表情極其委屈的接續道,「那個時候我總是在哭呢!」
她劈裡啪啦講個沒完的勢頭又急又猛,平子根本找不著機會中斷,又或者說,看她總算是發洩了情緒,他反倒沒有要叫停的意思。
只是,她越說,他越覺得和乃的初戀對象簡直糟糕透頂。
「和我吵架時又是冷落我又是和別的女人曖昧不清!」
「等一下!這傢伙怎麼聽都很不妙吧——?」
「明明我一點都不可愛卻總是當著我的面挑逗可愛類型的女孩子!」
「等一下!我之前是說笑的!妳也是可愛的女孩子喔?真的——!」
「暴跳如雷的時候還拿刀刺我!」
「這次真的給我等一下啊——!那不就只是個既會家暴又腳踏兩條船的壞男人而已嗎——?」
就像是聽見關鍵字而有了反應那般,方才開始就一直自顧自說個沒完的和乃睜著純真的大眼轉頭看向平子。
「為什麼這算家暴?」
「為什麼只聽見這句啊!總而言之我要恭喜妳脫離了那種傢伙啦!」
氣喘吁吁的,平子感覺自己活像是狂奔了幾千里。而和乃只是忽地安靜了下來,她若有所思的望向月亮,神色一下子變得茫茫然。
「......是啊。」和乃輕輕眨了眨眼,「所有人都說——他是前所未有的壞男人......」彷彿月光刺痛了她,她便瞇起眸子,「真的......壞透了......」即便如此,光芒還是映入眼瞳,令她的目光閃閃發亮,「就算還愛著我,也一心只想著——不再讓身體異於常人的我受折磨,所以拼了命的找尋讓我長眠的方法。」她忽地笑的內疚,「明明已經訣別了,但他沒想到我現在還活著吧,雖然和之前的『活著』不太一樣就是了......」
剛入隊時,和乃說她也才剛進入屍魂界。
平子其實一直不太相信她才從現世死亡並來屍魂界沒多少年的。她對屍魂界的熟悉度很奇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十三番隊的大小事她都有所耳聞,陌生的是她的反應都像是從未見過這些東西。
但她說自己是死了才來的。
平子認為也許她真的剛因罕病喪失肉體也說不定,所以,她才會難以再和男人相會,畢竟疾病導致肉身死亡並不是不常見的往生理由。
可是以人類死亡時的狀態來說,她看上去真的太年輕了,他總覺得她講述的事件多寡跟她描述的時間對不上。
就好像她都在用死神的壽命談論那些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