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木地板上,映照出細緻的光影斑駁。然而,這樣的明亮,卻無法驅散教室裡那股壓抑而凝滯的氛圍。
教室內已坐滿學生,這裡是伊撒比德特殊學校的三班之一。由於同年齡的學生人數不多,若按年齡分班會顯得過於零散,因此三班內的學生橫跨不同年齡,但種族只有獸族與精靈族。
這些學生的年齡層差異頗大,有些接近少年期,身形高挑,甚至比一般成人還要壯碩;也有些仍然稚嫩,個頭只及他人一半高,眼神純真而青澀。然而,即便被分配在同一個班級,種族之間的隔閡仍舊清晰可見——精靈族多數坐在教室的一側,而獸族則聚攏在另一邊,彷彿無形的界線將兩者劃分開來。
在這樣的氛圍裡,渚月與海葉的出現,顯得格外突兀。
站在教室門口的海葉,深深吸了一口氣,指尖緊緊抓著手中的木杖。
「我已經和以前不同了……可以的,我可以做到……」
她在心裡努力地為自己打氣。
然而,木杖雖然向前探去,她的腳卻沒有跟上——恐懼像是早已在她的腳步間紮根,使她的身體僵在原地,無法邁進。
額前的銀白色髮絲微微顫動,額角浮現一層細細的汗珠。
她察覺到四周投來的目光,它們像是無形的針,刺在她的身上,即使沒有言語,也足以讓她感到壓迫。
渚月走在她前方,察覺到異樣後,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眼眸裡帶著一絲擔憂。
「海葉?」
海葉被她的聲音驚醒,微微一顫,然後匆忙搖頭:「欸?啊……沒事……」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卻仍帶著一絲遲疑與不安。
渚月盯著她看了一瞬,然後露出一抹微笑,語氣輕柔:「那麼,走吧。」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
最後,她還是像往常一樣,選擇跟在渚月身後,低著頭,避開所有人的目光。
當兩人經過教室中央時,渚月聽見從角落傳來一陣壓低的笑聲。她下意識地轉過頭,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靠近窗邊的位置,一名黑精靈少女靜靜地坐著。她低著頭,雙手緊握著膝上的裙角,像是試圖將自己的存在縮到最小。然而,即便如此,她依舊無法避開那些圍繞著她的男精靈們。
那幾個男精靈嘴角帶笑,眼神裡流露出惡意。他們用精靈語交談著,語氣輕浮,間或有人伸手推了推黑精靈少女的肩膀,故意讓她搖晃了一下。
少女僵硬地坐在原地,肩膀顫抖了一下,但依舊一語不發。她只是低著頭,手指更用力地抓緊裙角,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圍在她身旁的精靈少年見她毫無反應,笑聲更大了幾分,語調帶著戲謔與嘲弄。
渚月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從那些輕佻的語氣與肢體動作,她能夠清楚感受到那些言語絕非善意。
渚月微微皺起眉緩步向前。
「塔爾!」
清亮的聲音響起,像是一道突如其來的雷光,劃破沉悶的空氣。
幾名男精靈頓時停下了動作,轉頭望向發聲的人。
渚月直視著那名為塔爾的精靈少年。
「你又在欺負維亞醬?」她的語氣裡帶著不容置喙的憤怒。
聽見熟悉的聲音,維亞微微顫動了一下,抬起頭,翠綠色的眼眸望向渚月,眼底閃過一抹驚訝與複雜的情緒。
教室內的空氣瞬間凝結,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而海葉則不禁握緊了拳頭,心跳聲與耳邊的靜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塔爾被這一聲怒喝嚇了一下,轉過頭來,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看著渚月,語氣輕佻:「咦,兩位人族大人早啊。我們怎麼敢欺負人呢?只是和維亞聊聊天罷了,對吧?」他特意拖長語調,語氣裡滿是揶揄與假意的無辜。
「少來這一套!」渚月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塔爾聳了聳肩,裝模作樣地舉起雙手:「好好好,知道啦,我哪敢不聽人族大人的話呢?」他故意把「人族大人」這幾個字咬得極重,帶著戲謔的嘲諷。周圍幾個男精靈聽了,忍不住竊笑。然而,他們最終還是散開了,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維亞低垂著頭,長長的髮絲覆蓋住半張臉,翠綠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感激,卻又帶著掩不住的不安。
「渚月醬……早安……」她的聲音微弱得像晨間輕霧,似乎還在猶豫,生怕再次吸引那些惡意的目光。
渚月聽到她的聲音,眼神頓時柔和下來,語氣也溫柔了許多:「維亞醬,早安。別擔心,有我在。」
維亞粉色的臉頰染上幾分羞澀,雙手拘謹地攏在身前,語氣柔軟:「謝謝你……每次都幫我……」
渚月嘴角揚起溫和的弧度,語調輕快了些:「不如下次我們一起在等候室等海葉醬吧?」
「嗯……」維亞垂下眼睫,點了點頭。
才剛坐定,前排的塔爾忽然轉過頭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中帶著一絲戲謔與輕蔑。他輕輕歪著頭,語氣刻意拉長,帶著幾分挑釁:「喂喂,這位人族大人今天還是跟平時一樣不說話嗎?」
說話的同時,他隨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懶洋洋地朝海葉的方向戳去。動作看似隨意,卻刻意放慢了速度,像是在期待著她的反應。
海葉的耳朵輕微顫動了一下。
她聽得見那根手指在空氣中劃過的聲音,聽得見那微妙的風壓變化。透過「魔力視野」,她能「看見」指尖正在逼近自己,每一寸距離都清晰可見,如同投影般浮現在意識之中。
她知道——只要微微側身,稍微動一動,就能避開。
但她的心跳聲急促地敲擊著胸口,緊繃的恐懼緊緊纏繞著四肢,像是冰冷的鎖鏈,無聲地將她束縛在原地。
「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只能依賴別人的『我』。」
「我可以『看見』,可以透過魔力視野感知這個世界……也開始學習刀法……」
「所以,我已經不再是家人和朋友的負擔,不需要再被保護了……」
但恐懼早已在身體的每一寸肌肉裡扎根。明明意識清楚地知道該怎麼做,身體卻無法聽從她的指令,只能微微顫抖著。
即便看不見,她仍能感受到塔爾輕蔑的目光。
她的喉嚨緊縮,無助地縮起身子。
她依舊動不了。
就在那根指尖即將碰觸到海葉的瞬間——
「啪!」
一道清脆的聲響劃破空氣。
渚月毫不猶豫地伸手,狠狠拍開了塔爾的手背。力道不算重,但絕對不輕,清楚地表達了她的警告。
「喂,好痛!」塔爾誇張地抽回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幹嘛啊?我只是打個招呼,又沒做什麼。」
渚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未發一語。然而,那道眼神卻彷彿一把鋒利的刀刃,無聲地劃過塔爾的視線,帶著壓倒性的怒意。
海葉聽著這一切的發生,感受到渚月在自己身前,像是築起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她知道,自己應該開口說點什麼。
也應該阻止渚月為自己出頭,應該自己解決這樣的挑釁,應該——
可是,她沒有動。
她只是僵硬地坐著,任由渚月擋在自己身前,而自己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她緊咬著下唇,指尖死死地抓住木杖,心臟緊縮成一團。
心裡的羞愧與失望翻湧而上,狠狠地壓在胸口。
她為自己暗自鬆了口氣的瞬間感到無比羞恥。
她輕輕地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悄悄拽住渚月的衣袖。
「……謝謝你。」
她的聲音很輕,柔軟得幾乎要融入空氣中。嘴角微微揚起了一抹笑容。
渚月低頭看著她,心頭微微一顫。
這笑容並不是因為真正的安心或喜悅,而更像是小心翼翼地掩飾著什麼。
海葉知道渚月在看她,於是更加努力地維持那抹微笑,不希望自己的心情被她察覺。
可是,渚月感覺到卻是一陣刺痛,從胸口深處緩緩蔓延開來。
這表情,這語氣跟上次運動課時的情況,一模一樣。
她還記得,當時海葉也是這樣,明明受了傷,卻不敢說出口,只能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
渚月抿緊嘴唇,指尖微微收緊。
她微微前傾身體,靠近塔爾,壓低聲音,語氣冰冷得彷彿能讓周圍的空氣降溫:「上次運動課你害海葉醬摔倒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塔爾聞言,臉色微微一變,眼神裡閃過一絲心虛,卻仍嘴硬地哼了一聲:「哈?那是她自己沒長眼睛走路才摔的,關我什麼事?」
「什麼?!」
渚月的語氣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彷彿隨時準備對他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