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7
此刻卡娜彌雅感到非常不自在。
她聽了張瑜的建議，沒有去向村民買牛，而是直接來幫助義父。沒想到席沙似乎是不想被人打擾到治療，所以把從側門到祈禱室必須經過的每一扇門都鎖上了，而她又沒有鑰匙，只能用蝕影把每個鎖頭都破壞掉才能繼續前進。
明明當初下定決心，信誓旦旦地說著蝕影只能用來幫助別人——結果現在竟然拿來破壞教堂！
她按捺著內心的自責繼續前行。前往祈禱室的路途並不遙遠，她卻感覺自己走了好幾年。
最後，她終於走到那扇老舊的木門前，聽見房內傳來席沙的聲音。
「死亡與鐮刀的阿克勒啊——請賜我力量——」
聽起來祈禱已經開始了，或許裡面正在舉行什麼儀式？卡娜彌雅不想打斷治療，又擔心裡頭的狀況，於是她想了想，決定讓手指頭纏上蝕影，在門板上戳了個洞。
抱歉了，可憐的木門。她再度懺悔。
將若璃放置在房間中央的祭台上之後，席沙繞著祭台，在地板上畫起陣法。
「好了，好歹先試一次吧。」良久，席沙停下了手中的粉筆，走回祭台邊。「『治療術』！」
灰白色的光芒在他手中凝聚，並逐漸被吸收進若璃體內，可惜若璃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唉，要是倒在這邊的人是那群壞孩子就好了。」席沙嘆氣。「那樣的話，就算我救不起來，至少還能用他們來實驗新的療法。」
席沙知道，卡娜彌雅每次放學後，身上都會多出一些新的傷痕；就算當天沒有受傷，她肯定也是悶悶不樂。只有每當週末放假時，她才能露出一點喜悅的微笑。
他知道這是薩洛那群壞孩子們下的手，但是他並不清楚有多少人參與其中。所以他決定把他們一個個找出來「開導」，減少薩洛身邊的狐群狗黨，才能減少霸凌卡娜彌雅的人數。
而那些被「開導」的人之中，當然包含了邵世。
「但那是他們不肯尊重別人，所以我才不把他們當人看……可你不同。」席沙看著台桌上的若璃，再度嘆氣。「你是為了保護我女兒才受傷的，我不能讓你的生命在這裡結束。」
生命由個體組成社會，再由社會揀選個體。其中有益於群體的人將被保留，有害於群體的人將被拋下。
而他——席沙．玖路維奇，選擇用自己的雙手加速了這個過程。
阿克勒的祭司可以透過葬送生命獲取靈魂——這些靈魂之力如果沒有用於治療，則會被祭司本人吸收、增強肉體的恢復力，同時延長壽命。
席沙已經活過數百年，但外表卻依然年輕。若說有一半是因為精靈族天生的血統所致，那另一半就必須歸功於他「改變社會」的後天努力。而他延長自己的壽命，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找出葬送種族力量的方法，摘除卡娜彌雅身上的夜精靈特徵，讓她不再會被外人誤解。雖然他並不知道這種方法存不存在，但他相信只要持續研究，總有一天能看見希望。
可惜的是，就算卡娜彌雅等得到那一天，她的朋友——眼前這位女孩可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著。到時候卡娜彌雅要怎麼忍受這幾十年來沒有朋友的孤獨呢？
放眼窗外。午後的太陽即將西沉，宛如若璃的生命，逐漸衰弱。
「如果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那大概只能讓你沒有痛苦地離開。」
他走到牆邊，握起地上擺放的巨大鐮刀，放到若璃的眉心上。
「好人不應該受盡折磨而死，應當獲得幸福的結局。而我會帶走你的生命，讓你能跟我一起見證卡娜彌雅的康復。」
語畢，席沙高舉鐮刀——卻沒感覺到鐮刀的重量。
不，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右手，聽不見右邊的聲音，失去了右半邊的視野。
他雙膝跪下，軟倒在地。這才想起，他剛才好像有聽見卡娜彌雅的聲音。
但這怎麼可能呢？他明明已經把卡娜彌雅支開了。
席沙看向門口，見到卡娜彌雅帶著慌張的表情跑了進來。
上次她擺出這個表情，還是在修道院興建之前，她誤殺了那名強盜的時候。
啊啊……我的小卡娜彌雅……你是不是又誤傷了什麼人呢？沒關係的，我相信你一定有聽進我的教誨……肯定是為了保護什麼人才出手……
席沙閉上了僅存的左眼，倒在滿地的血泊中，沉沉睡去。
8
薩洛記得很多事。
他記得那些曾看不起他的老師，記得那些曾在背地嘲笑他的同學，記得那群跟自己出去鬼混的朋友，記得那位不帶偏見看他的女孩。
他記得，那名夜精靈是如何在張瑜前面陷害他、讓他背負了不該有的嫌疑。他也記得，昨晚她是如何無視了自己的邀約，甩頭而去。
他記得，她在自己眼前摔倒時，眼中的憤怒；他記得，她在被自己壓在牆上時，眼中的堅決。
他記得她的每一道身影；他甚至知道她從未跟別人提起過她其實很怕痛。
他知道，她最美的一瞬，莫過於與若璃待在一起時，臉上泛出的微笑。
——而他一直想把那份微笑據為己有。
躲在走廊偷窺的薩洛，見證了一切的過程。
他看見原本從門板縫隙偷看的卡娜彌雅突然撞開門，而站在門內的，是拿著一把巨大鐮刀，準備砍向若璃的席沙。
席沙不只害邵世失蹤，現在還想對若璃動手——薩洛還來不及感到憤怒，就先看到卡娜彌雅不知從哪裡弄出了一片黑影，直往門內轟去。那黑影穿過了鐮刀與席沙的身體，使他軟倒在地。
「不會吧——」
他倒抽一口氣，看著卡娜彌雅著急地跑進房內，像是要哭出來般地搖晃著席沙，想把對方叫醒。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席沙已經沒救了。
薩洛喘著氣，蹲下來，在柱子旁乾嘔。
「不對……若璃還好嗎？」
若璃是唯一會關心薩洛的人，也是卡娜彌雅唯一的朋友。於情於理，薩洛都不希望她出事。
薩洛強忍住暈眩，扶著牆壁，走進祈禱室。在見到躺在祭台上的若璃後，他暗自鬆了口氣。
幸好卡娜彌雅趕上了。他想。不過令他頭痛的還在後頭。
主教殺人，這事說出去是誰都不會信的，大家只會認為這是卡娜彌雅的夜精靈血統讓她染上邪念。到時候她就會被抓走，斬首於刑台之上。
可是——現在該怎麼跟大家解釋卡娜彌雅殺了席沙，是為了保護若璃呢？
他環視房內，這個房間裡有三個人：他得報恩的人、他喜歡的人，以及他本人。而這三個人中，有一位會是殺了席沙的兇手。
那麼，接下來該做什麼事情……他沒得選了吧？
冷笑著，他走上前。
「還想呼救啊？『主教大人』。」
這樣一來……他就會被認為是殺害席沙的兇手了吧？
「讓該下地獄的壞人下地獄……這不是很好嗎？卡娜。」
所以，讓我代替你吧——
他感覺自己的胃在翻攪，他的世界在暈眩。
「放心，不會痛的——我的卡娜。」
頂罪的下場，不過就是死而已。他薩洛可從沒怕過。
11
劊子手舉起斬首刀，對準了薩洛的頸項。
長刀揮落，落出了死寂。
原本憤怒的、喧鬧的、悲痛的人們，不約而同地轉開了視線。
轉開視線，不是為了逃避血腥的場面。轉開視線，是因為他們已經沒有繼續關注刑台上的必要。
他們要的是正義，而正義已被執行。只要能讓兇手人頭落地，其餘的事情怎麼樣都好。
甚至，就算兇手不是兇手，他們也不怎麼在乎。
反正枉死的不過是隻黑羊。
（若羊單行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