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時代都有郭台銘,學會算計、心狠手辣加上運氣,你也會是豪門。但哪個時代能再多個董海川、程廷華及孫祿堂?我不敢妄想自己成為宗師等級的人物,但很高興,我可以替傳統武術增加一些史料。因此,透過一個情緒起伏的契機,我想談談武術對我的幫助,除了抒發外,就是感謝。以及啟發我武術興趣的恩師,阿博老師。
這些年間,我反覆面對一個性格上的問題:懦弱。
案子狀況如下:一個水盆不見了,發現時被丟在隱密的後陽台,而且破壞了。所有客觀證據都指向是我做,但「我真的沒印象」。若真是我做的,則我是「失憶」;若真不是我做的,這是理所當然。總之,衡量人際關係和我自己的狀況,我選擇「擔起」,並跟我爸討論出一個合理理由,說明「證明」這是我做的。
很有可能,「我」說服了「自己」遺忘這事件。當然,也有動機,因為暫時沒有錢賠這水盆;但又覺得,這又不是殺了一個人要毀屍滅跡、或著讓一個女孩子懷孕要墮胎,大可心頭一緊,向父母承認。這判斷若是真的,不能理解我自己。後者的期望值高於前者:一個大家都在用的水盆,不見會有很大的機率被發現。換句話說,為了兩百塊就可以買到的水盆。更精確的說,為了省兩百塊,我賠上的是周遭人的信任。
最有可能的,是「懦弱」掩蓋了上頭的「冷靜推敲」。其情緒的來源,原先十分模糊,直到不斷自我追問,才想到一種對生命的本能性沮喪:「我不知道自己甚麼時候會死、終有一天,在這之前的怎麼努力,也不會帶進死亡。」
所以,當有人自殺,我很能體會這種被情緒糾纏的痛苦。我也想死,每一天都想死,只是懦弱到動不了手。儘管,很多人對我很好、抱持期待,但更多時候這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我沒有你們期待的這麼好,而且,我也沒準備到這麼好。因為,人終歸要死,這麼汲汲營營變得像你們期待的這麼好,我覺得自己是白癡。」
同樣的,我覺得對生命抱持熱忱的人,也覺得他們是白癡。其原因,也是一個循環論證:「終歸要死,努力甚麼;努力甚麼,終歸要死。」因為懦弱,所以總是想死,而且事實上,所有人都會死。主觀和客觀要件都具備了,那麼,怎麼不快死呢?又因為自己的懦弱,所以始終下不了手。而看到事實上,比我生活更慘的人,甚至越開朗的人,只想詛咒他們,甚至覺得,憑甚麼活得陽光,喔,我想說的是:比我陽光。而我自己,怎麼樣都脫離不了懦弱。
不過,這想法慢慢轉變。除了周遭不乏卓越的貴人外,每次在憂鬱的時候,總是會想到阿博老師,他對武術的熱忱與投入。作為武術家,他異常的腦袋好,能問出非常多問題。而且,不只在動作、更在勁推盪的內在細細,異常的反複追求。更令人印象深刻,他對武術,尤其身體的奧妙,總是十分享受。常在頌讚這副人身,何其美妙。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詛咒,比我開朗的人。
在大二上修了體育課而遇到阿博老師。一開始,真的會覺得他是外星人,完全看不出地球人的遲鈍和投機取巧,但卻又能在這江湖遊走,熟悉各種不合理規矩,且優遊自得。此同時,諸子百家、運動科學的概念信手拈來,一個掌的發勁打得力又整、又扎實。
意外的,堪稱門外漢的我,我的問題,應該是不入老師法眼。但他常是認真回答的同時,又哈哈大笑,與我很多共識。至今,跟老師還是經常交流,而且正好趕上老師的巔峰時期:不僅掌握了內家的高深技藝,使得自己從大塊頭變得細緻,即使是外行人,也能覺得老師很強;同時,從天津花了七八年整理完成程派高式八卦掌,又還原了武當劍的劍點子,推敲其與八卦劍的關係。
由於之前沒有國術基礎,又懶散,可是老師卻願意指點我這門外漢。當然,還是惦得起自己的斤兩,我不敢說自己傳承了甚麼,但卻可承認,自己正在靠近。可是,一旦有人說二十年內練成,不得說是奇才了,因為就連孫式內家拳的大師孫祿堂,天賦異稟,但也花了十六年,而內家拳多是易學難練,沒心思的人覺得很枯燥,反複重複動作,就是為了找出最好的勁的排列組合。
找出來又如何?有功名利祿嗎?現在貶低學武的人的最好的一句話:比威力,比不上槍與炸彈;比效率,比不上速成的格鬥術。所以,多的是不學武的理由。這也可以類推到其他領域:除了法律和會計和外語外,大學念了文組,工作容易找嗎?學文史哲,出來當作家,當哲學家,當歷史學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被親戚恥笑。
阿博老師也不例外。當年文化國術系畢業,馬上被親戚羞辱:「能做甚麼?頂多苦苦求得教練職,讓其他人耍耍猴戲。」現在,就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來的一面,阿博老師帶出非常多得金牌的體院學生,替台灣爭光;內行人知道的一面,阿博老師精通所有內外家拳就算了,更是中國劍術、槍術的高手。
對,大家只看到阿博老師是「金牌製造機」的體院教授,但他一生就是追求武術,並把生命視為整體:不只追求身體的平衡,也追求生活中其他領域,家庭、學校以及江湖的平衡。如此高境界,當初親戚的冷言冷語,當然一笑置之。
這就是我認識的阿博老師。比起我的轉掌的粗糙體驗,不值一栖。但不過在學拳、練拳的過程,我慢慢可以體會令阿博老師一笑的那種身體的奧妙和可塑性,儘管還挺著大肚子,可是不斷的緊實,也令我的身體敏銳、心思沉定,覺得「天大地大,沒有練功大」。
現在,我也感受到了社會壓力,並被囑咐:「做甚麼都可以,但要拿出成績單。」看著八卦掌和武當劍,我對社會笑了笑:「如果真把這些學好當作成績單,妳們可能不屑,但武學界的在世或已故的前輩,卻會痛哭流涕---因為社會不知道,這可以有多難。」
每個時代都有郭台銘,學會算計、心狠手辣加上運氣,你也會是豪門。但哪個時代能再多個董海川、程廷華及孫祿堂?我不敢妄想自己成為宗師等級的人物,但很高興,我可以替傳統武術增加一些史料。
延伸閱讀:逝去的武林---http://history.bayvoice.net/b5/mgws/2015/03/17/74039-page12.htm%E6%9D%8E%E4%BB%B2%E8%BB%92-%E3%80%8A%E9%80%9D%E5%8E%BB%E7%9A%84%E6%AD%A6%E6%9E%97%E3%80%8B%E5%85%A8%E9%9B%86%E3%80%90%E7%B2%BE%E6%A0%A1%E7%89%88%E3%80%91.html
這些年間,我反覆面對一個性格上的問題:懦弱。
案子狀況如下:一個水盆不見了,發現時被丟在隱密的後陽台,而且破壞了。所有客觀證據都指向是我做,但「我真的沒印象」。若真是我做的,則我是「失憶」;若真不是我做的,這是理所當然。總之,衡量人際關係和我自己的狀況,我選擇「擔起」,並跟我爸討論出一個合理理由,說明「證明」這是我做的。
很有可能,「我」說服了「自己」遺忘這事件。當然,也有動機,因為暫時沒有錢賠這水盆;但又覺得,這又不是殺了一個人要毀屍滅跡、或著讓一個女孩子懷孕要墮胎,大可心頭一緊,向父母承認。這判斷若是真的,不能理解我自己。後者的期望值高於前者:一個大家都在用的水盆,不見會有很大的機率被發現。換句話說,為了兩百塊就可以買到的水盆。更精確的說,為了省兩百塊,我賠上的是周遭人的信任。
最有可能的,是「懦弱」掩蓋了上頭的「冷靜推敲」。其情緒的來源,原先十分模糊,直到不斷自我追問,才想到一種對生命的本能性沮喪:「我不知道自己甚麼時候會死、終有一天,在這之前的怎麼努力,也不會帶進死亡。」
所以,當有人自殺,我很能體會這種被情緒糾纏的痛苦。我也想死,每一天都想死,只是懦弱到動不了手。儘管,很多人對我很好、抱持期待,但更多時候這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我沒有你們期待的這麼好,而且,我也沒準備到這麼好。因為,人終歸要死,這麼汲汲營營變得像你們期待的這麼好,我覺得自己是白癡。」
同樣的,我覺得對生命抱持熱忱的人,也覺得他們是白癡。其原因,也是一個循環論證:「終歸要死,努力甚麼;努力甚麼,終歸要死。」因為懦弱,所以總是想死,而且事實上,所有人都會死。主觀和客觀要件都具備了,那麼,怎麼不快死呢?又因為自己的懦弱,所以始終下不了手。而看到事實上,比我生活更慘的人,甚至越開朗的人,只想詛咒他們,甚至覺得,憑甚麼活得陽光,喔,我想說的是:比我陽光。而我自己,怎麼樣都脫離不了懦弱。
不過,這想法慢慢轉變。除了周遭不乏卓越的貴人外,每次在憂鬱的時候,總是會想到阿博老師,他對武術的熱忱與投入。作為武術家,他異常的腦袋好,能問出非常多問題。而且,不只在動作、更在勁推盪的內在細細,異常的反複追求。更令人印象深刻,他對武術,尤其身體的奧妙,總是十分享受。常在頌讚這副人身,何其美妙。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詛咒,比我開朗的人。
在大二上修了體育課而遇到阿博老師。一開始,真的會覺得他是外星人,完全看不出地球人的遲鈍和投機取巧,但卻又能在這江湖遊走,熟悉各種不合理規矩,且優遊自得。此同時,諸子百家、運動科學的概念信手拈來,一個掌的發勁打得力又整、又扎實。
意外的,堪稱門外漢的我,我的問題,應該是不入老師法眼。但他常是認真回答的同時,又哈哈大笑,與我很多共識。至今,跟老師還是經常交流,而且正好趕上老師的巔峰時期:不僅掌握了內家的高深技藝,使得自己從大塊頭變得細緻,即使是外行人,也能覺得老師很強;同時,從天津花了七八年整理完成程派高式八卦掌,又還原了武當劍的劍點子,推敲其與八卦劍的關係。
由於之前沒有國術基礎,又懶散,可是老師卻願意指點我這門外漢。當然,還是惦得起自己的斤兩,我不敢說自己傳承了甚麼,但卻可承認,自己正在靠近。可是,一旦有人說二十年內練成,不得說是奇才了,因為就連孫式內家拳的大師孫祿堂,天賦異稟,但也花了十六年,而內家拳多是易學難練,沒心思的人覺得很枯燥,反複重複動作,就是為了找出最好的勁的排列組合。
找出來又如何?有功名利祿嗎?現在貶低學武的人的最好的一句話:比威力,比不上槍與炸彈;比效率,比不上速成的格鬥術。所以,多的是不學武的理由。這也可以類推到其他領域:除了法律和會計和外語外,大學念了文組,工作容易找嗎?學文史哲,出來當作家,當哲學家,當歷史學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被親戚恥笑。
阿博老師也不例外。當年文化國術系畢業,馬上被親戚羞辱:「能做甚麼?頂多苦苦求得教練職,讓其他人耍耍猴戲。」現在,就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來的一面,阿博老師帶出非常多得金牌的體院學生,替台灣爭光;內行人知道的一面,阿博老師精通所有內外家拳就算了,更是中國劍術、槍術的高手。
對,大家只看到阿博老師是「金牌製造機」的體院教授,但他一生就是追求武術,並把生命視為整體:不只追求身體的平衡,也追求生活中其他領域,家庭、學校以及江湖的平衡。如此高境界,當初親戚的冷言冷語,當然一笑置之。
這就是我認識的阿博老師。比起我的轉掌的粗糙體驗,不值一栖。但不過在學拳、練拳的過程,我慢慢可以體會令阿博老師一笑的那種身體的奧妙和可塑性,儘管還挺著大肚子,可是不斷的緊實,也令我的身體敏銳、心思沉定,覺得「天大地大,沒有練功大」。
現在,我也感受到了社會壓力,並被囑咐:「做甚麼都可以,但要拿出成績單。」看著八卦掌和武當劍,我對社會笑了笑:「如果真把這些學好當作成績單,妳們可能不屑,但武學界的在世或已故的前輩,卻會痛哭流涕---因為社會不知道,這可以有多難。」
每個時代都有郭台銘,學會算計、心狠手辣加上運氣,你也會是豪門。但哪個時代能再多個董海川、程廷華及孫祿堂?我不敢妄想自己成為宗師等級的人物,但很高興,我可以替傳統武術增加一些史料。
延伸閱讀:逝去的武林---http://history.bayvoice.net/b5/mgws/2015/03/17/74039-page12.htm%E6%9D%8E%E4%BB%B2%E8%BB%92-%E3%80%8A%E9%80%9D%E5%8E%BB%E7%9A%84%E6%AD%A6%E6%9E%97%E3%80%8B%E5%85%A8%E9%9B%86%E3%80%90%E7%B2%BE%E6%A0%A1%E7%89%88%E3%80%9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