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情為何誤】(最終章)
暮春時光悄悄流逝,院中櫻花凋零散落,恍惚間已是初夏時分。黃昏的朦朧冷雨映著漫天如血的殘照,帶著一抹悲傷的色彩。
離忘川花開的九月,似乎也不是那麼遙遠呢。
獨自一人坐在廊下,忘川遙望著細雨霏霏的天空,髮上的簪子隨著她的動作叮鈴作響,再再讓她回想起那一夜燭台切光忠對她許下的承諾。
在一片哀悽的景色中,她卻怎麼也掩不住幸福的笑意。
「怎麼還不回來呢...」她輕聲呢喃。
正在此時,一道幽暗的紫黑色光芒突兀地穿透天空,撕裂了黃昏的寧靜。
她的臉霎時變得蒼白。
──那道光芒,毫無疑問是強制歸還的徵兆。
她倏地站起身就要往本丸的大門口跑去,急促的腳步聲自迴廊的另一側傳來,一期一振神色慌亂地出現在她面前。
「主上!燭台切殿下他......!」
斷了線的紅色珠玉,從髮簪上無聲墜落...。
「主上!」
「讓開!」
推開滿臉焦急的的第四部隊眾人,忘川從敞開的手入室門前看見了燭台切光忠。他靜靜地躺著,蒼白如紙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暗紅色的血流淌了一地。
就像是死了一樣。
誰也沒有反應過來,敞開的門已被重重關上,強烈的青白色光芒自門縫傾洩而出。
「唔...!」
又要看著重要的人在眼前逝去了嗎。
「怎麼可以...就這樣......」
明明約定好了的。
明明只差一點就可以抓住的。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就像以前一樣,笑著說是在捉弄我的吧。
就像以前一樣。
「抱歉。」
燭台切光忠虛弱地笑了,那如同燭光般明亮的眼眸,漸漸變得黯淡。
「我...只能任性地、擅自選擇守護其中一方......」他抬手擦去她臉上縱橫的淚水,「...真是、一點也不帥氣呢......。」
「為甚麼...」
她突然回想起燭台切光忠曾說過的話。
「如果是我的話,我也願意用性命去守護妳。」
他守護了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重要之人。
而在那些人之中,卻唯獨缺少了他自己。
就像過去的忘川一樣,想起別人就忘了自己。
直到最後,他的任性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
直到最後,她也沒能為他做點甚麼。
無法止住的鮮血靜靜地流淌,帶走了他指尖的溫度,也一點點地帶走了他的生命。
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紛亂之世,刀光血濺,其刃切斬燭台,天下聞名。
今以人身現世,續刀劍之運命,舞於戰場,血花紛飛。」
最初也是最終,能為他做到的事。
「本不應存在於世之人,今任其放下刀劍之宿命,遠戰場而去,免染血之苦。」
能夠免去刀劍破壞的痛苦的、唯一的辦法。
「回歸於寂靜吧,」
縱淚溼衣衫,仍笑靨如花。
「燭台切光忠。」
剎那間,青白色的光芒轉為淡然而溫柔的澄黃。
逐漸淡去的身影,嘴唇微微輕啟。
「......,......。」
他的手撫上她的髮簪。
「約定好了。」
輕言細語在淡去的光芒中,化成碎片逝去。
他的身影已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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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微光灑落在忘川身上,卻感覺不到半點溫暖。
她茫然的環視四周,慢慢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房間。
「我...昏倒了嗎。」
會不會,她與燭台切光忠的一切,其實都是場夢呢?
然而,手中傳來的冰涼觸感生生地撕裂了她的幻想。
她把髮簪拿到眼前。染上斑斑血跡的白櫻髮簪,已經再也發不出那種清脆的叮鈴聲了。
她把臉埋在膝間痛哭起來。
「全部、都是真的啊...」
初見時,他對自己說過的、忘川花的故事。
祭典時,他在煙花燦爛的夜空下、對自己許下的承諾。
離別時,他依然如昔的溫柔。
感動的、甜蜜的、悲傷的,與燭台切光忠的所有回憶。
無一不是既美好,卻又殘酷的現實。
「約定好了。」
在這之前的話,卻彷彿被哭泣聲掩蓋般模糊不清。
但即使不知道,她也只能夠注視著前方,繼續走下去。
被過去的詛咒所束縛是最愚蠢的。
「...即使怎麼追憶,那裡也沒有未來。」
過去註定無法改變,那麼,她只能選擇他或許會回到自己身邊的未來。
即便那也已經不是自己所深愛的他了。
她起身拉開門,壓切長谷部等四人就站在門前,眼神中帶著深深的愧疚,想要說點甚麼卻又無從啟齒。
「鶴丸,這三天能拜託你擔任近侍嗎?」
本以為會被忘川責怪的四人在聽到這句話後皆是一楞。
「嗯、沒問題...。」鶴丸國永遲疑地點點頭。
「那麼,之後就依序照長谷部、石切丸、大俱利伽羅的順序,三日後輪換給下一人。可以嗎?」
見眾人都沉默不語,忘川當他們是默認了,便轉身欲往廚房走去。之前還答應過要給藤四郎兄弟們作慰勞品呢。
「主上...!」壓切長谷部終究還是叫住了她。
如果要他再看她回到以前那種甚麼苦都自己背負的樣子,縱是他萬死也不足惜。
「你們別露出這種表情。」她回頭露出苦笑,「你們的心裡肯定也很不好受吧。」
「我們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反倒是主上您...」
「確實,我很悲傷、很痛苦、很不甘。」
她的笑容暗淡而寂寞,但眼神卻帶著堅定的光芒。
「但我不怪你們。因為,我相信光忠的選擇是正確的。」
原來,她竟也有這種悲傷卻又堅強的表情。
已經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不懂的依賴他人的忘川了。
「......謹遵主命。」
為了能被她依賴,他們還必須要變得足夠強大。
主上最想依賴的人,肯定還是你吧,燭台切光忠。
在忘川花開的時節,再次回到她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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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涼的秋風拂過盛開的忘川花海,說不出的蕭瑟寂寥。
自燭台切光忠離開後,已是四個月的時光逝去。
雖說偶爾還是有時間溯行軍作亂,不過由於在延享的本營已被擊破,敵軍並沒有甚麼威脅,這段時間在本丸的生活倒也算過得愜意。
「唔喔!你甚麼時候拿了我的酒!?」次郎太刀滿臉驚訝地看向拿著酒瓶的不動行光。
「噶...這酒還真不錯...」不動行光搖了搖空空如也的酒瓶。
「嘛~嘛,再多個酒友也不錯啊~」日本號豪快地拍了拍醉酒的兩人的後背。
曾一度冷清的本丸,漸漸變得熱鬧起來了。當然,這份熱鬧也有一部份原因,是鶴丸國永更加頻繁的惡作劇所致。
卻唯獨缺少了忘川一直以來深深思念的身影。
無數次地,她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哭泣,但在看見燭台切光忠送給自己的髮簪後,終究還是抹去了眼淚。
就像他送給了自己永恆不變的櫻花一般,她對他的愛也未曾改變。
「主上,今日會有新人到來,請您前去迎接。」壓切長谷部在房門外恭敬地道。
「我明白了。」
她簪上白櫻髮簪,拉開房門走向迎接新刀劍男士的房間。
「......,......。」
一直都想知道答案。
可或許,這只能是奢望吧。
想著想著,她的手停滯在房門前。
明明從來沒有害怕過的,為甚麼此刻卻退縮了呢?
心一橫,她拉開拉門,卻在一瞬間愣住。
映著自己身影的,如同燭光般的眼眸,黃昏的餘暉在他的眼底留下淺淡的光影,不論今昔都是那樣熾熱卻又溫柔。
「我是燭台切光忠,伊達政宗公曾使用的刀...那麼,主上的名字是?」
一如初見時的話語。
似曾相識,卻已不復往昔。
待她睜開闔上的雙眼,任一切悲歡離合,只餘下平靜而釋然的微笑。
「我的名字...」
她轉身望向隨風搖曳的忘川花海。
「就和那邊盛開的花一樣...其名忘川。」
燭台切光忠當時曾說過的那段話,她從未忘記過。
「傳說,忘川花是一位少女的化身,她為了追隨亡故的戀人而自願投入地獄。」
曾嗔笑其為愛痴狂,可曾想如今自己也深陷其中。
「明知道投入地獄即是死亡,就算能再次與戀人相會也無法長相廝守,她卻還是義務反顧地踏上這必然無果的道路。」
明知道再見已是陌路人,卻依舊想要與他相會。
只是盼望能看見他安好如初。
「...我想,那是種堅強與勇敢。」
是因為想念著他,才變得堅強,變得勇敢。
「是個很好的名字。」
這一次,終於能坦率地回答了。
「......謝謝。」
必須要遺忘了吧。
「主上的名字,據我所知還有其他涵義。」
「欸...?」
她正欲轉過身,雙眼卻突然陷入黑暗之中。
「冥河亦名忘川河。欲過忘川河,必過奈何橋;要想過奈何橋,就須飲盡孟婆湯。前塵舊夢,終將從此忘卻。」
背後的聲音,竟是只對她一人的溫柔。
「可為何,我卻忘不了呢?」
眼前恢復明朗,橙黃色的水晶掛墜映入忘川眼簾。本該晶瑩剔透的水晶殘留著乾涸的血跡,卻依然如初地閃耀著柔和的光芒。
「真的都還記得......?」她不可置信的仰頭望著他。
「那時候我不是說過了嗎。」
使終被雜音干擾的那段話語,漸漸地清晰起來。
「只待忘川花開,與君再會。」
燭台切光忠的聲音在忘川的耳畔響起。
「這個承諾,還算數嗎?」
「...嗯。」
她抬手輕觸髮上的白櫻髮簪。
「這個承諾,也還算數的吧?」
「...啊啊。」
他在她轉過身時,深深地吻上她的唇。
「我也想快點看見穿上白無垢的妳。」
緋紅的忘川花融於燭光般橙黃色的夕暮中,今生此世,不再分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