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之下〉
我們生而負債,欠這個世界一次死亡。
這是覆於搖籃之上的暗影。當你對這黑暗投出一瞥時,創傷便到來了。這種即將到來的毀滅不僅僅在於身心,也很可能在於這個世界。
創傷是我們內在的野性表現,它摧毀的不僅僅是意識的完整性、自我之謎的神話、時間的經驗,也摧毀了我們與他人和平共處的能力。
創傷像是一種病毒、一種病原體,它幾乎甚麼都不做,除了在這個世界上不斷地繁殖,直到世上只剩下這種東西。
創傷是對真相的一瞥,但真相卻向我們撒謊:這個謊言就是,愛是不可能的,平靜只是一種幻覺。
治療和藥物可以緩解痛苦,卻不能抽出血中的毒液,不能讓倖存者對那種黑暗視而不見,對潛藏在生活表面之下的秘密毫不知覺。
不論現代神經科學做出了多少唐吉軻德式的主張,現實是,創傷沒有辦法治癒。一旦它進入你的身體,就永遠留在那兒了。
創傷會啟動一系列複雜的化學機制,不僅改變受害者的生理,也會改變其後代的生理狀態。
正如戰地記者麥克‧赫爾在其著作《派遣》中證明:一個人無法簡單地「讓意識倒帶」。
創傷是贈與我們的特殊遺產,它像是一種背負著我們對於無常的認知的生物;正是我們對它的象徵性體驗讓我們有別於動物世界。只要我們還存在,這個世界就想方設法地要消滅我們。
我們能做的就是包容這種痛苦,給它畫個圈、為它命名、讓它得到馴化,並且試著將那條線另一端的東西轉化成一種知識,一種關於失去的機制的知識,那可能會讓我們的後代獲益無窮。
創傷並不是來自異國,也不是甚麼只屬於貧困地區的東西。它在現代並不特殊,儘管歷史已經證明,我們應對它的方式也在發展,但創傷本身──一位先驅稱它為「死亡印記」,卻是永生而普遍存在。